第1章 悬赏之重
张寡妇面带潮红,眼睛不住地打量一男子精壮的身子。“大相公若对奴家有意,便放下一吊铜钱。定使你称心快慰。”
破败的大禹祠内,一位三十余岁的大相公坐在乱蓬蓬的茅草上。一旁半躺着的是张寡妇,上身仅余个肚兜,下身齐腰襦裙甚是宽大,早被拢至大腿处,露出两条雪白。
张寡妇有几分姿色,体态丰腴,如同一个白面团。
不远处的大门口,站着另一位眉清目秀的小相公,正不耐地斜睨着二人。
这白面团适才与同村的无赖冯二苟合一番,冯二刚走,她尚余兴未足,恰好遇见过路的两位俊俏郎君,怎能不卖力引诱?“小相公也进来罢。多一人爱奴家,岂不美哉?”
小相公无趣地摆摆手:“免了。”心道:“礼崩乐坏!人之品性竟如大道边的驴——谁爱骑谁骑!”
大相公饶有兴味取出铜钱,扔在张寡妇身上。他挑起她额前一绺汗透的头发嗅了嗅,将目光投向她的腰间。她吃吃地笑着说:“快脱衣裳罢。”
小相公瞟了一眼,冷冷地对大相公说:“叫我随你来,便是与你学这些么?此事我不必学,天生就会。”
张寡妇媚眼如丝,握住大相公的手放在自己的光腿上。这大相公抬起手,却向她脊背探去。张寡妇笑着向后挪动了臀,躲开了他。
他嘴角泛起一丝戏谑之色,说:“你仅有二百多年的修为,便附身这寡妇身上,肩背尻尾必俱是狐毛。我脱衣裳倒无妨,你的衣裳却不敢脱尽了罢?”
张寡妇的眉眼瞬时凝滞:“你怎知道?你是何人?”
“秦无鹏。”大相公捻着她的发丝,轻轻地说。他正是地藏王菩萨嫡传弟子,名震六道的伏魔宣化之君秦无鹏。孰人不知其名?他救颛民、济苍生。又勤求上理,代宣地藏德化,可谓骏烈丰功!
张寡妇听闻这三个字,先是楞怔怔地不动,忽又惊惶道:“贱妾封狐女,拜见秦仙。”想起自己尚未施礼,陡然跪拜:“多有不恭,死罪!”
“封狐”,屈原于《离骚》中对其有所记载,乃是大身形的狐狸。
秦无鹏:“你附身于她,勾引诸多男子,毁此孀妇名节,咎也。”
封狐女战栗答道:“贱妾久不得封正,难成人形,唯望吸纳精气以资修行,从不曾害他们性命。”
秦无鹏淡淡地说:“男子与你交合后阳虚亏损,恐怕再不能行人道了。”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若非那些登徒子贪淫好色、染指寡妇,焉能伤及自身?
想到“登徒子”这几个字,他不由地忆起一宗事:登徒子,楚国文官,曾向楚王进言诋毁另一名官员宋玉,说宋玉好色,劝楚王疏远他。楚王向宋玉质问,宋玉辩称自己并不好色。自家东边邻居的女儿国色天香,而且经常登墙勾引宋玉,但他不为所动,所以他不好色。接着宋玉话锋一转,说相较之下,登徒子的妻子既丑陋又邋遢,而登徒子却能连生五个孩子,可见那登徒子方乃贪淫之人。
纵有国色,邪念不滋,如之奈何?
封狐女此时叩拜不已:“秦仙开恩,度我一劫!”
秦无鹏站起身,仰望厅堂中被蛛尘蒙蔽的破败的神像,言说:“你可知此乃何处?大禹祠也!大禹结发之妻名曰涂山氏,亦是狐族。狐者,可入了图腾,可辅弼圣君。如你一般解衣张腿、淫乱滋害者,怎得封正?”秦无鹏一向慈悲,不愿夺她性命,亦不愿毁了她这点微末道行,便道:“罚你重修这大禹祠,于大禹神像之侧,塑涂山娘娘金身,日日身前祭拜供奉罢。”
封狐女既惊且喜,她心知,若遇上的不是秦仙,而是旁的伏魔法士,安有命在?于是千恩万谢,并说:“贱妾感念秦仙宽宥,愿以妾室之名侍奉!”
此时,良久沉默不语的小相公已然按捺不住,讥刺道:“此处真是龌龊,如山顶上的茅房——臭气熏天!”
秦无鹏微微一笑,为此人的醋意。
这个小相公原是一女子,她名叫郁芊芊,乃是凡人。已于秦无鹏身边修学十年,她亦是他的心上人。着男装只为四处游历行走之便。
见秦无鹏未有允准之语,封狐女跪行几步,诚心再求:“贱妾虽不才,却善于伺候枕席,想那烛龙大神,贱妾也是伺候过半日的。”
秦无鹏常听闻,那烛龙神素有盘古嫡子之名,乃是人间第一正神。此神虽大,却耽湎女色。
郁芊芊冷笑:“人常说,跟着瓦匠睡三天,不会盖房也会搬砖。可见你和烛龙神空睡了一场,一无所得,被人家弃之如敝履,还是得跑到这荒郊野外自讨下流,却仍沾沾自喜。”
秦无鹏知道,这郁芊芊虽素来牙尖嘴利、磕磕言多,却着实是个良善纯渥之辈。
郁芊芊又道:“正如今日,秦仙要度你,你却要吸他精气。正是裤裆里放屁——两岔了。身为女子,羞也不羞?情何以堪!这旁门左道,必无正果!”
“如是。切记。”秦无鹏衣袖一挥,封狐女“呼”地一声跌撞着离开张寡妇的身子。他携着郁芊芊的手,飘然而去。
一处农舍院子中,数十位寻常百姓正顶礼膜拜,他们这一干信众膜拜的乃是端坐于供案后的冲虚道长。但见那道长凹眼凸牙、瘦骨嶙峋,活脱脱一个痨病夫。供案上层层叠叠摆放着不少酒肉供馔。
信众们如此虔诚,只因这道长有求必应,并为家家户户均赐予元始天尊神像。这神像为泥塑,一尺高,众人拜后得了神像,皆小心翼翼抱于怀中,感恩戴德地拜谢而去。
这院落中人已散去,冲虚道长近前唯余下三、四尊神像。见有二人不走,那道长心下犹疑,他睁开细目,眼前的两个翩翩公子并不是本乡人。
“无量天尊。二位何人?”这道长的声音俨然气虚体乏。见他们不答话,细目一眯,便递出一尊神像:“若是慕名而来,便赐予尔等。”
这二位正是秦无鹏与郁芊芊。郁芊芊上前接过神像,便退回秦无鹏的身边。打量着神像,总觉着何处不对。再看,这神像竟然是张着口的,口中有一小小黑洞,好生怪异。
秦无鹏倏忽拍了一下她怀中神像,郁芊芊觉出神像里“突”地一动。“活的?”她惊诧不已。
秦无鹏似笑非笑地对她说:“这次,看你的。”
郁芊芊悄悄耳语:“我又不知这老道是何方神圣,我能作甚?”
秦无鹏不语,继而一个“请”的手势。
郁芊芊无奈把心一横,大踏步走上前去说:“道长,听闻你但凡聚众讲道,便收纳酒肉成堆。道长教义便是靡费吃食?莫非是饭桶?”
冲虚道长瞥了她一眼,目光却注视着她身后的秦无鹏,似已觉察那方是厉害角色。
郁芊芊再寻衅说:“原以为你必养得肥肥胖胖,未曾想却如同后娘养大的儿,这般……瘦!”她虽有些才学,却不知如何言说此种“瘦”。
秦无鹏知晓她定是词穷,不禁哑然失笑,说:“高颧深䫜、槁项黄馘。”
郁芊芊脸红:“是个甚意思?我听不懂。”
秦无鹏摇头笑道:“颧骨高、眼窝深、脖颈细、面色黄。”
郁芊芊嘴硬:“不抵我的市井言语。”她以粗鄙之语激惹道长,欲使这道长多言几句露出端倪底细,但道长却不再言语。郁芊芊惭忸地回首向秦无鹏望去。
伏魔之术,此前秦无鹏为她传授过许多次,未曾想她仍是扶不起的猪大肠。
秦无鹏对她说:“我佛《大乘义章》第八卷,背。”
郁芊芊虽修为浅薄,记性却甚好,背记书本无人能及。于是絮絮道:“此类生灵,穷年卒岁不遇饮食,乐少苦多、寿长劫远……”突然她眼神一亮:“饿鬼道!”
饿鬼和鬼魂截然不同。鬼魂乃是失了生命与肉身的灵体,堕入冥界,而冥界实为“地狱道”。饿鬼道的众生乃是胎生,有血有肉,凡人肉眼可见。饿鬼毕生须承受着饥渴不堪的痛苦。身子犹如将断的干柴枝般无力支撑。投生为饿鬼,乃是前世贪婪、嫉妒、诓骗而造孽之人的恶报。
这冲虚道长正是饿鬼道一分支的族长,亦是族中唯一封正成为人形之能者。此一族终年饥肠辘辘、如同火灼,便携几十个族中饿鬼,于人间四处觅食。他化身道长,引诱蒙昧的乡民以无数酒食供奉,但他却着实耗费了不少法力,庇佑了一方平安。
郁芊芊望着这饿鬼,本是来驱魔降妖的她,心头却泛起怜悯。这饿鬼如秋风中的败叶、沉疴病榻上的残躯,如何下得去手?乃叹息一声,温言道:“道长,后学晚辈,冒昧置喙。既是饿鬼,注定以一生无穷之苦,以赎前世之罪。似你这般诓骗百姓以图口腹之欲,福报,必遥遥无期。若如此,道长今生为饿鬼,来世仍将是饿鬼,晚辈亦为你扼腕叹息。”
秦无鹏在身后微微点头。他对她的忠恕之心甚为赞可。若能度之,何必杀之?
冲虚道长听闻“如诓骗,来世仍将是饿鬼”一言,眉梢微动,显然戳中了心头之痛。“小娘子,以你这肉体凡胎、微末道行想要度我么?可笑,可笑。”他显已看出她只是个凡人女子。
郁芊芊嗤地一声:“我可笑么?你是叫花子打官司——没有吃的,倒有说的。而我虽肉体凡胎,却饱食终日,从不饥馑。如何度不了你?我道行微末又如何?茶杯虽小摆桌上,夜壶虽大放床下。你终究是饿鬼罢了,为人所不齿也,奈何?”
冲虚道长说:“我保此处农户五谷丰收、六畜兴旺,有功无过。得些飨食,无可厚非。”他提起嗓音,这话语,更是说与远处的秦无鹏听。
郁芊芊举起怀中元始天尊神像说:“就是这玩意么?这神像张嘴瞪眼,如你一般!你可知亵渎神明,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出!”
听闻此言,神像忽然晃动,一股灰烟身影从神像口中钻出,化成半人高的饿鬼,如同一只无毛的瘦猴子,身上没有半点肉。它被这无间地狱之说所惊吓,疾疾逃离神像,逋窜至道长身后。道长身前几尊神像里,亦纷纷窜出几个饿鬼,惊惧地攥住老道的袍子。
原来,把一干神像送与信众,饿鬼们既能保佑信徒家宅,亦可于神龛里安养。夜深时,它们便钻出神像,享受面前供馔,大饱口欲。饿鬼是用法术使其兴旺一时,却难逃家宅败运。
郁芊芊吓了一跳,立时扔了泥胎。待稳住心神,便说:“我只听闻,供神仙菩萨可得福报,未听说供了饿鬼能得善终。我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口若悬河,在你眼中,不抵一粒稻米。可道长不修来世,饮鸩止渴、剜肉补疮,这苦难,何时是个尽头?”
老道喟然长叹:“然也。便叫你身后的那位仙人,杀了我罢。我与族人如此活着,亦是累赘了自己。”
秦无鹏此时方开口:“食,乃大欲也。你若愿换取些酬劳吃食,可于坊间做苦力糊口。如此,我既往不咎。”
“敢问,足下究竟是何人?”老道敬问。
“秦无鹏。”
老道长叹了口气,枯槁干瘪的脸上尽是颓色,亦有死里逃生的悲喜。旋即一揖到地。缓缓点了点头,已是领命。
于是,带着几个饿鬼们趔趄着走出院落。一边走,一边吟唱:
“腹中饥渴若响鼓,不耐世间苦。
心头焦熬似火烧,罪业凛如刀……”
自此,人间凡是挨苦受累以求温饱者,皆称为“穷鬼”、“饿鬼”。
翌日。无名谷中。
“你可知道,黄鼠狼是如何封正的么?”秦无鹏考校坐在案牍旁的郁芊芊。
“此事我听闻过,譬如某人在乡野行走,碰到一只修炼有成的黄鼠狼,它头戴人的帽子,突然直立身子,口吐人言问话:‘你看到我像人么?’如若回答它说‘像人’,那它便可修成人形、功力大增。”郁芊芊说得津津有味。
十万大山之中,有一处无名谷。谷中一洞府里,秦无鹏正向郁芊芊授课。郁芊芊于十年前即已受封草仙之职司,却清闲得很,不必四处奔波,于是十年来日日前来洞府中学习法术。
秦无鹏又问:“如若回答它不像呢?”
郁芊芊说:“那便坏了它的修行。若是遇到那种骂它像个狗屎驴粪的人,它瞬间就完蛋了,得不偿失!”
秦无鹏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凡人,她对鬼神之道几乎一无所知,却因一场绝世机缘而成仙。日日为她补修也便罢了,却要听她那些粗鄙的怪论。
与之相较,秦无鹏却是话语不甚多,于言辞一处,似是重剑无锋。
他又问:“如你遇到,你将如何作答?”郁芊芊说:“据实作答。像便像,不像便不像。”
秦无鹏玩味地望着郁芊芊:“知道将有怎样的后果么?”
郁芊芊是个机敏之人,突然心中一懔:“如我说它不像人,它便会害我!”
秦无鹏微微点头:“果然聪慧。”
郁芊芊思忖片刻说:“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为它封正便是。”一转念,继而说:“但如果它此前作恶多端,我反而助它修仙,我就担下了它的因果,被因果反噬。”
秦无鹏说:“是了。”
这又当如何是好?郁芊芊瞠目结舌。
秦无鹏说:“只需据实作答。末了再告之于它,你是我秦无鹏的人。”
你是我秦无鹏的人。
这一句话,便保得她在这妖魔满地的世界无禁无忌。此处与人间相较,更重出身、门庭、师承、职司。互不相逾,无敢僭越。秦无鹏,原是一只穿山甲,一千二百余岁,乃是一位大德之君。五百岁尚为兽身时,十分厌憎自身之恶行。只因穿山甲一年可食白蚁七千万只,年复一年,不可计数。他深感其口中长舌便是凶器,杀业过重。于是割舌献祭于地藏王菩萨。
菩萨却有箴言:“如虎之利为爪,欲得道,断其四足耶?”其义为:“如同是老虎利器在于爪子,如果它想修行,难道还要砍断它的四只脚吗?”
菩萨便用地狱之火将其舌炼化成“褫魄鞭”,归还秦无鹏并贮于其口中。此鞭刚猛异常,有打出肉身中魂魄之能,用以护持正法、除魔卫道。菩萨遂收他为弟子,为其封正。
秦无鹏封正后,并未担任何等司职,亦无需往何处当差。但他于后七百年德威广施六道,被众仙家尊称为“秦仙”。
秦无鹏的人形约三十七八岁的模样,俊雅朗逸、卓尔不凡,却清冷孤傲不近女色。哪知几年前在洞府门口捡到了一个误闯于此处的凡人女子,便深深眷恋。
“我是你秦无鹏的人?”郁芊芊轻笑一声说:“十个鳏夫九个怪。独身的男子,十之有九性子怪异,就像是个怪物。你已一千余岁了,定然是怪物中的怪物。这么大年纪了,老而不死。所谓‘十年公鸡毒似砒,千年乌龟轻如毛’,你这……”
见郁芊芊喋喋不休、口无遮拦,秦无鹏有些嗔怒,唇齿间恨恨地道出两个字:“住口。”
郁芊芊梗着脖子说:“日日相见,难免嫌我话多。人常言‘婆婆嘴碎,媳妇耳背’,你听见了就佯装听不见,很难么?”
“住口。”
郁芊芊道:“秦大仙人!你日复一日教我如何保命。前些日子,你教我如何念咒请鬼神来救我脱难。今日索性告诉我遇险时提及你的名号!这到底是怎样的天下?满山坡子都是神仙妖怪,独我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命贱得很。死了反倒利落,省得劳神费力,学这些狐假虎威的腔调。再者,说这些撑面子的大话作甚?雪地里埋死孩子——早晚都得露。丢人现眼。”其实郁芊芊心中憎恶的并非是说大话,她有时同样愿意说些大话吹牛提气。她唯独不愿默认与秦无鹏是眷属而已。
秦无鹏听到她说到“死了倒利落”,触动了他长久以来对她的忧心。她不可以死,绝不!
此时郁芊芊眼前一花,倏然间秦无鹏与她已是偪介贴面而视。
这一刻十分妖异,这面容俊朗的男子,如同吐出花蛇口中信,伸出黑色长舌,钻入她领口的衣衫,一点点探索她的身子。
郁芊芊哪里知道,这是雄性穿山甲对心仪异性的怜爱之态。她顿觉怛悌惊悚,颤声说:“我不是白蚁,你可不要吃我……”
秦无鹏顿时怔住,俄而意兴阑珊。不解风情的女子当真是败兴得很。他良久无语,见郁芊芊坐在一旁紧张地把玩着毛笔,便道:“这支笔乃狼毫。狼毫者,正是黄鼠狼之毫毛。医术记载:其心肝气味臭,可治心腹痛,可杀虫。其肉作肉末,可疗疮。于是人捕杀之。”
郁芊芊说:“我知道黄鼠狼胆子小、逃命逃得快,有二十四个救命屁。”
秦无鹏答:“是也。然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逃之际,黄鼠狼亦将变得十分凶狠,敢与猎犬奋力一搏。”
郁芊芊笑说:“如此说来,我倒欣赏此兽。想来如若是我,穷途末路之时,定是这般。如此,还是给它封了正罢!”继而她问:“难道没有未经封正,却得人形的吗?”
秦无鹏思索须臾,便讲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怪物:帝江。
在天山以东,有一个人魔。他似人非人,身体像被剥了皮一样的血淋淋的红。没有明显的头部,头与身体混乱地生长于一起。帝江为修成人身,常吸人魂魄、以魂生形、以魄延寿,祸害人间。
郁芊芊问:“便是说,他不断害死无辜,方可有些样貌。这茅坑板子做棺材——臭了一辈子还想装人?”
“正是如此。”
郁芊芊拍案说:“有这样的邪祟,神佛们却视而不见么?为何不去诛杀?”
秦无鹏答:“道家与佛家不同。道家对大奸大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诛杀也是其法。佛家之德,即便对恶贯满盈之徒,亦为度化,使之虔心向善。”
郁芊芊嗤之以鼻:“呵呵,度化个血葫芦去吃斋念佛么?”
秦无鹏正色道:“佛曰:‘兹害妄行,为民不祥。导令民毋罹凶殃。孚命六道者方便示迷津而度之,功成为佛。’”说罢,眼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神往。
郁芊芊问:“这是何意?”
秦无鹏解释说:“此乃佛祖旨意。佛祖说,如此妖怪恣意妄行,为祸一方。为使苍生免受其害,六道修行者谁能将其度化,谁便可以成佛。”六道,乃天神道、人间道、修罗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六道皆有生死轮回。唯有修成正果,方可跳出六道、寿命无穷。可超迁直达佛之位,俨然令六道中人血脉偾张!
释家悬赏!
多少修行者一世修禅,栉风沐雨、历尽蹉跎,最终也不成正果,寿尽而死,化作一抔黄土。而这悬赏乃一步登天的机缘,于秦无鹏而言亦是如此!
郁芊芊慵懒地说:“人吃土一生,土吃人一回。你一千二百多岁了,也够本了。若我是你,纵有悬赏,亦不前往。为何?这天大的赏格,定有天大的风险,哪有白来的馅饼?”
秦无鹏说:“是。度化帝江,不准用强,全凭一片禅心。帝江狡诈凶残,如反被其杀害,魂魄皆灭。”
郁芊芊说:“被它吸去了魂魄,就是烟消云散、没有来生、彻底消失了?”
秦无鹏答:“正是。”
郁芊芊说:“俗话说‘天子避醉汉’,这等狂魔,不去招惹也罢。”
秦无鹏便讲述十年来悬赏之事端:先后有五位仙家、十七位罗刹、四十几位方士前去度化,均不得成功。眼见被吸魂魄,只得奋而力战,皆是丢了修为而败走,或伤得肢体不全。几个饿鬼去了更是立时毙命。听闻有十几个畜生道的更为不堪——大张旗鼓地去,越走越怕,半路折返。
郁芊芊突然哈哈笑道:“真是光屁股拉碾子——丢了一圈脸面!”心中又想:“地狱道的亡魂却未见有前往者。许是听闻那帝江厉害,吓得缩首如龟。”便问:“以你之能,与帝江相较,如何?”
秦无鹏的神色略黯:“据实而言,我远不及帝江。其胜我数十倍不止。”
郁芊芊又问:“何人可及?”
他说:“师尊地藏王菩萨之坐骑谛听,或可与之相较。”
秦无鹏与郁芊芊便如此叙谈了良久。直至郁芊芊疲乏了,伏案昏昏欲睡。秦无鹏将她抱起,轻放至一旁的卧榻之上,将她的头贴近自己胸口,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哄唱着歌: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