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书屋

一晃眼，水生已经来这儿小小的城三年多了。他始终忘不了他初次在学校一楼正衣镜子前看到的自己。那时的他生得瘦小，唯一看得起自己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

那是一个安静的周末，水生背了自己的书包，想要到城里的祖祖书屋去看一看是否有新进的书，不知何时他开始迷上美国作家海明威的作品来，他想要在平凡的日子里成为海明威一样的硬汉，有着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肌肉，生得虎背熊腰，有使不完的力气，国字形的脸庞生着浓密的须发，眉宇间满是正气，背着一把随时能扣动扳机的猎枪，在粗犷的巴拿马丛林寻找自己笔下的猎物，在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写下撼动人心的作品。

他时常到图书馆，到城里各种大小书店去网罗海明威的作品。路过宿舍的楼梯口，那儿摆着一块人高的镜子，上面用显眼的红色写下正衣镜三个大字。水生记得很清楚，每每到了课间，那几个爱臭美的无敌三人组便会跑到镜子前摆弄自己的刘海，在镜子前挤眉弄眼，把自己的眼球使劲翻出来给镜子看，还在镜子里不厌其烦地挤着嘴脸上的痘痘，显出焦虑不安的样子。见很快要上课了，三人便你拉我扯，你推我搡地疯跑到二楼的教室。水生从未正眼看我镜子中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标致，抑或自己是个爱美之人。他不想在照镜子这件事情上浪费青春的火焰。他经常从镜子前走过路过，在大步流星间能瞥见自己的身影，一个黑色的身影，总是匆匆而过！

不知怎地，他眼看周末镜子前失去了生气，便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后，便忐忑地来到镜子前，还一再地往身后的路上瞧了瞧，把自己的脸颊伸到镜子里去了。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的眼睛黑得深沉，稚嫩的圆脸上竟活生生冒出了几颗该死的痘痘，几年前他干燥的嘴角不曾见得什么细细的胡须，现如今也生了密密匝匝的绒毛，在阳光下显出一道浅浅的黑色，这让他欣喜，两鬓也冒出了细细的鬓毛，这愈发地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他定会成为海明威一样的硬汉，他对浓密的胡须充满了期待，看来是初具雏形，他定会在不久的将来长成粗犷魁梧的大男子。

周末又临近了，水生依旧顶着自己的一头长发去了祖祖书屋，踏进门，其间依旧是看样子，只不过来买书看书的人略有不同罢了。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常客，水生自然是认识的。他们都各有各的性格，却不约而同地在图书馆里安静了下来，沉淀在这无色的世界里，时间老人也似乎安静了下来，挂在墙上的闹钟自顾自地走着，仿佛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似的，偶尔有人去屋里找书，脚步声也是那么安静，生怕会发出什么噪音来，水生爱上了这里，他要在这里潜伏下来，让自己远离痛苦，远离热闹的人海，他要朝着自己的理想而前进，他不愿做浮在水面的小鱼，他要成为大海里的大鱼，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成为自由的掌握生杀大权的大白鲨，成为海洋的霸主。

水生进了书屋，仿佛步入了知识的殿堂，他恨不得把所有的书都打包回家，放在自己的床头，放在自己的书架，放在自己的枕边，放在自己的课桌上，他总是有据为己有的冲动。有时，他幻想着长大后可以成为一个书店的店长，一个图书馆的馆长，他要把一辈子的宝贵时光都用来阅读书籍，成为满腹诗文的学士。那些美好的憧憬对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毕竟生命苦短，读书写字，总是方恨用时读书少。

他的父亲，他那不会写自己名字的老母亲，他们只知道读书写字是能走出那片高高的山岭，却不曾知道，水生究竟在学校里读了什么书，关于什么的书，他们都是一概不知的。为此，水生内心有了抱怨，如果老天让你成了一棵树，那你也要开花结果，而不是在暴风雪的严打下悄悄消亡去了。如果苍天要让水生成为一个毫无建树的平庸之辈，这是水生他老爹不会答应的，水生自己也决不会答应。

世界是很残酷的，但也充满了乐趣与期待，水生如是地想着，他还年轻，他有改变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智慧和勇气，他信心满满，他要在广阔的人海里施展自己的才华，山外青山楼外楼，他坚信自己就是现在山巅的那个青年，到时他大手一挥，就能指点江山，成为左右历史进程的伟大人物。这是他从书本和实践中得出的伟大真理。偶尔沉溺在黑色的河里，这是不大要紧的，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为此他也宽心了许多。

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命运要让他沉沦沉沦，他在作着顽强的斗争，他生来属于强者，也必将成为强者，强者能扭转自己的命运，把握自己人生巨轮的航向，牢牢地把命运之舵握在自己手里，而并非是屈从他人的意志。因此，他没日没夜疯狂地扎进知识的海洋里，让自己的脑袋如饥似渴地汲取书中的营养，成为一个能掌控自己命运的知识分子。他要为家族的历史增添光彩，为人生的履历涂抹上金灿灿的荣耀。他不能失败，也绝不能失败，他是父亲豪赌的赌注，万一失败下来，轻则一贫如洗，被人嗤笑，重则家破人亡，消失于历史长河。

这些都是他在历史和哲学中窥探到的宝贵遗产，他时不时将它们用蓝色的钢笔写在日记本里，这也成了他的性格，在往后的日子里也左右了他的命运。水生在书本中自由自在地潜游，这让那的老父亲愈发地安心起来，这是老父亲最喜欢的模样，他坚信书生的命运，自己的脸面，家族的荣耀都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