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心事
水生终究还是回到了学校，他心爱的学校也敞开了自己的怀抱，就像他小时候的一样，他冲进了校园的环抱。那里有高高的教学楼，有明亮的教室，有宽阔的操场，有他的同学，有他的老师，有他心爱的课本。
当水生回到学校，他班主任老师就在办公室静静地等待着他，露出平淡的表情，以一种平等的方式跟他对话。
“这是你给同桌的纸条！”班主任平和地让他坐下，把纸条还给了他。水生伸出右手怯怯地收了过来。
“你说要去寻找这世界的真理，要去追寻自由的脚步，你找到了么！”班主任语重心长地问着水生，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水生沉默不语，他用沉默回答着自己的班主任，那个那时只见了两个星期的班主任。那个一开学就默默关注着他的班主任。
水生的老母亲在一旁推了推儿子水生，“回答老师的问题，不要发呆，快点回答老师的问题！”姐姐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他能体会水生弟弟的痛苦，他的痛苦只有他能懂得，连他的父母亲都不曾了解的痛苦，只有他这个姐姐才会懂，他能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水生在痛苦不堪的时候总会把自己的痛苦讲与自己的姐姐，眼前的这个亲姐姐这个没有上过学的亲姐姐，这个天生乐观勇敢的姐姐，她是她唯一的快乐源泉。他可以为自己的这位姐姐做任何事情，忍受任何的委屈。这是他伟大的能力，他在脆弱中也能爆发顶天立地的力量，这是世间的人所不知道的。
“对不起，老师！我没有找到自由和真理，我只是逃回家去了，我没有去人间！”水生虎头虎脑地回开了口漫无边际地回答着自己的老师。他的老师似乎无心的问了他一个问题他也满嘴胡言地回答着自己老师的问题，但似乎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违反了校规，偷偷摸摸跑了回家！这是不对的，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或许我可以帮助到你！”水生心里泛起了一股灼热，眼泪止不住地谈了出来，滴答地落在眼前的办公桌上，化作斑斑泪迹。母亲欲用手擦拭他脸上的泪水，水生抬了手挡住了，自己用力地抹去了脸上的泪。不一会儿，也止住了。他抬头看了看在一旁站着的姐姐，姐姐似乎也变得饶有心事，先前脸上的笑容也消散去了。这让水生倍感愧疚，或许是自己的不争气让姐姐失去了笑容满面。
班主任接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快点把眼泪收去，勇敢一些！这么跟你说吧！自由和真理，这是一个大的问题，它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你太年轻了，目前不需要思考这样的问题，它们只会徒增你的痛苦，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苦难，眼下你只需要把自己的书念好，让自己的父母放心，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来学校就是为了读书，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有认知的人。”班主任和蔼地解释着，他试图努力地让谁生听进去，让他懂得回头是岸。水生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出十分的赞同。他可不想让老母亲在陌生人面前为难，这是他难得的好好想法。
不一会儿，班主任又跟母亲说了什么宽慰的话，把水生的老母亲感动哭了。他还夸了夸水生姐姐聪明漂亮之类的话。这些水生都忘却了。他记得他老师是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了不起的知识分子，能把母亲说哭的知识分子，确有满腹诗文，能说会道的大本领。在往后的日子里，眼镜也格外地关注起了水生，给他送了他珍重的词典，似乎要给水生一个明显的暗示:好好读书，好好表现，我看着你呢！
说完，母亲带着姐姐走出了学校。水生辞别了老师，跑出办公室追着老母亲去了。
“姐姐！等等我！我送你们出去。”水生喘着粗气喊着。
“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老母亲带着略略质问的语气。“我跟老师说了，我来送送你们。我一会儿就回去，放心吧！”
姐姐见着了水生又扬起了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她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头颅，把马尾骄傲地翘上了学校的天空，显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眼神里满是自信，好像她刚从这个毕业一般。她左右打量着那些高大的建筑，她知道那是自己弟弟读书的地方，水生早就跟她说过了，有明亮的灯光，有白色的地板，有成套成套的桌椅，有乌黑发亮的黑板，黑板前有一个高高的灰色的讲台，水生的老师就在那儿，给他讲人间的知识和道理，让他成为一个知识分子，成为远离土地的人。她眼神中露出几分失落，几分十足的遗憾。她是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孩，尽管她很聪明，尽管父亲很疼爱她，像疼爱水生一样疼在着她，不管她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她的老父亲还是会选择原谅她、宽恕她。她一边上走着，一边用秀长的手指抚摸着学校里的花草，似乎能给她带来十足的安慰，那些校园的花草也抚摸着她的心里，从她的指间轻轻地抚过去，发出莎莎的劝慰声，那些紫色的花朵在太阳底下愈发的灿烂，把头尽力地迎着阳光，闪出鲜艳的本身的色彩，就像他的姐姐一般，永远展现出自己的真我，不掩饰，不躲藏，不虚伪，永远在人群中，在阳光下做真正的自己。
“水生，我有机会来这里和你一起读书么？”姐姐停下了脚步，认真严肃地询问着身后的水生。母亲身后失了温暖，也停了脚步，回转到儿女身边来。
这是一个突然起来的问题，以往水生只需要脱口而出，而这一次他竟然一时想不出答案来，他失去了自己的语言，他的脑袋被石砖重重地击中了，他脑袋变得沉重起来，他的大脑正迅速地打着死结，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从姐姐走进校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的心思，他只是不忍心去提，让自己的姐姐变得不愉快起来。从进学校，姐姐回头仰望高高的校门，从姐姐不断地打量着校园里穿着干净校服的女学生，从姐姐盯着女学生手里的课本，从姐姐姐姐把整所校园装进自己的眼里，他早已经知道姐姐的心绪，他知道自己的姐姐也想来这这样的学校里追求进步的知识，渴望穿着干净的裙子，登着干净的红皮鞋，手捧着书本，走进宽敞的大教室去聆听的教诲，她会成为知识分子，她会端起手中的工作，远离那红色的祖先留下的土地，远离山顶上死寂的一切，远离枯燥的村子。这一切他都是心知肚明，他老早就窥探到了姐姐的心事。她是家中翻看他课本最多的姐姐，没次她要看书，都会给水生说，都会把自己满是泥土的灰手洗了又洗，才肯接过弟弟手中的崭新的课本，她不忍心弄脏了弟弟宝贵的知识，她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她渴望弟弟能教她，一直教她，直到她会，她算得上是七个姐姐中会认字的，她对知识有着本能的渴望。
“阿妈！我能来这里读书么？”姐姐渴望地望着老母亲的脸，几乎用哀求的语气。
母亲听了女儿的问题，顿时也愣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的问题，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女儿，用什么方式，用什么话？老母亲完全没了主意。沉默了好久，老母亲也开了口，“这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地方！赶紧走吧。”
水生在一旁缄口不言，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嘴里也觉着说不出合适的时候。
姐姐忽而跳了起来，“开玩笑的，看你们一个个，我又不识字，怎么来啊！”见状，母亲和水生愈发地沉默了起来，两张脸染上了莫名的悲哀。水生竟未料想，他一心想逃离的地狱，相反是姐姐梦寐以求的天堂！
很快，三人也出了高大的校门，姐姐没有再没有抬起眼神看看这高大雄伟的校门，她安静地走在母亲身后，母亲又留了一些话给水生，说完也转身离去了。
水生目送二人离去，姐姐学着城里人，把身子扭转过来，朝水生挥了挥手，以示作别，转而也回身过去了。
水生看到母亲不舍的背影，背着高高的背篓，把身体尽力地压弯了下去，一身青灰色的衣服，在阳光里失去了色彩，姐姐不合时宜的裤子，显得臃肿笨重，失去了少女的活力，唯有高高的马尾倔强地迎着阳光。忽而，二人穿过冷清的马路，往东边拥挤的巷子里去了。
水生回转身来，往校园里径直走去了。他脑海中不断地寻觅着答案！他想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去回答姐姐的问题。他努力地思索着，百思不得其解，他成了眼下困扰自己的心事，比起自己的自寻烦恼，姐姐的问题更显得急切和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