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古代文学教育史论(1840—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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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以伦理教育为核心,具政治指向性

(一)政治教化功能

伦理教育是中国历代官方教育的核心内容,中国古代文学教育由此也具有鲜明的伦理指向性。郭英德认为,中国古代文学教育目标上具有政治指向性和伦理指向性,教育内容具有内涵包容性和外延宽泛性,教育方法具有教法多样性和学习自主性。郭英德:《古代中国文学教育的基本特点》,《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6期。教育必定会传递一种群体性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常常呈现为伦理道德。伦理道德往往是政治学说的核心内容。例如儒家的德政民本思想、道家的无为自然思想等。这些都有两个层面:一是以何种思想治国,二是个体在社会中应遵循何种规范。

官方的教育是自上而下的宣教,关键点在于“教而化之”,将治国思想贯彻,将社会规范宣讲而使百姓信服遵守。《礼记·学记》称:“发虑宪,求善良,足以闻,不足以动众。就贤体远,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孔颖达:《礼记正义》,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影印本,第1521页。这是强调统治者一定要采用教育的方式才能“化民成俗”。再如《礼记·王制》:“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明七教以兴民德。齐八政以防其淫,一道德以同俗。”同上书,第1342页。“六礼”是婚丧祭祀方面的规定,“七教”指父子、兄弟、夫妇、君臣、长幼、朋友以及宾客,“八政”是日常生活中的知识,如衣服、度、量、数之类。前两者都跟伦理道德密切相关。西周推行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教育,秦代以法为教,汉代独尊儒术后推行经学教育,隋唐确立了以经学为重要考察内容的科举制度,宋代理学兴起,明清倡导理学、八股取士,纵观历代文教政策,无不以明人伦、厚风俗为旨归。这样做的意义在于巩固政治和思想上的统治,也就是“建国君民”。甚至连春秋战国时期的私学兴起与百家争鸣、魏晋六朝时期的玄学盛行,也大多围绕着社会政治及伦理道德相关层面展开议论。

在这种背景下,古代的文学教育从属于道德伦理政治教化。文学作品从书写到教育,都带有强烈的教化色彩。统治阶层重视文学,是认识到这些作品对民风的巨大影响力。例如明初朱元璋认为《琵琶记》中“子孝妻贤”的内容有益于风化而大加赞赏,称“如山珍海错,富贵家不可无”徐渭:《南词叙录》,载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三)》,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第240页。,催生了以邱濬《五伦全备记》为代表的一些宣扬三纲五常等伦理道德观念的戏剧作品,当时在文学作品评判标准上也出现了“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的说法。这正说明当政者试图以文学作品为工具,收到政治教化的良好效果。再如明代刘宗周《人谱类记》记载:

梨园唱剧,至今日而滥觞极矣。然而敬神宴客,世俗必不能废,但其中所演传奇,有邪正之不同,主持世道者,正宜从此设法立教,则虽无益之事,亦未必非转移风俗之一机也。先辈陶石梁曰:“今之院本,即古之乐章也。每演戏时,见有孝子悌弟、忠臣义士,激励悲苦,流离患难,虽妇人牧竖,往往涕泗横流,不能自已,旁观左右,莫不皆然,此其动人最恳切,最神速,较之老生拥皋比讲经义,老衲登上座说佛法,功效更倍。”刘宗周:《人谱类记》,载纪昀等编纂《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七一七册)》,北京出版社,2012,第234页。

刘宗周强调了戏剧的邪正之分,引陶石梁之语来说明演戏能够以情动人,以之宣扬伦理道德功效甚大,所以主张主政者应该以戏曲设教,以“转移风俗”。可见这种以文学助教化的观点在传统社会中被普遍认可,无论朝野,观点都是一致的。

(二)修身之用

修身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基础,相对于官方教育中教化百姓的宏大目标,私学和家庭教育中,文学教育则往往与具体的修身相关联。文学作为教育手段,最终目的在于养成伦理型理想人格。

春秋时期孔子提出以培养君子为目标的教育,要求学生“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影印本,第2478页。。蔡元培概括说:“孔子所举,以为实行种种道德之模范者,恒谓之君子,或谓之士。”蔡元培:《中国伦理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第13页。而士的培养应该“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泰伯》,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影印本,第2487页。,汉包咸注解“兴于诗”曰:“兴,起也。言修身当先学诗。”何晏集解、皇侃义疏《论语集解义疏》卷第四引包咸语,《四部丛刊》本。孔子把《诗经》看作修身的起点。孔子又说“不学诗,无以言”《论语·季氏》,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影印本,第2522页。,这是因为《诗经》能助人学到许多社会交往所需的知识。孔子还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阳货》,载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影印本,第2525页。可知《诗经》作为百科全书式的作品服务于儒家的道德教育体系,承担兴发情志、考察风俗、辅助交际、批判社会等功能。作为儒家的创始人,孔子的这一理论自然影响深远。《诗经》的修身之用,也几成定论。如宋代朱熹即认为读《诗经》可使得“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道,其亦不待他求而得之于此矣”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序》第2页。

在私学和家庭教育中,因其非官方性,有时指导思想和官方宣扬的政治意识有所疏离,用意不在于移风易俗,而对于修身的重视却并无二致。如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是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颜之推:《颜氏家训·勉学》,载王利器集解《颜氏家训集解》,中华书局,1993,第171页。讲论文章的目的是修身利行。再如明代王阳明《传习录》云:“古之教者,教以人伦。后世记诵词章之习起,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专务。其栽培涵养之方,则宜诱之歌诗以发其志意,导之习礼以肃其威仪,讽之读书以开其知觉。今人往往以歌诗习礼为不切时务,此皆末俗庸鄙之见,乌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王阳明:《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第87页。王阳明批驳时人瞧不起歌诗的陋见,认为纯粹记诵词章式的学习对于修身无用,而教授歌诗这一类的文学作品,则和学礼、读书一样,可以培养受教育者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