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故事,都有圆满结局
每个开始,其实都只是续篇。
每个续篇,都稍稍违背了初衷。
讲了一半的故事,最好不要再听,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了结局。
所谓朝花夕拾,不过是捡了一地的枯萎。
小云撑了一把伞前来向我告别。
她的红裙在凉风中翻飞,像是一只快要断线的风筝,像是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
我本应阻拦,但谁能阻止一个女子为爱慷慨赴死。我想告诉她不值得,但爱哪里要问值不值得。即便她是千堆雪,她依然情愿在烈阳下痛快地瓦解。
倔强与绝决,是她的爱情一贯的姿态。
我提议说,咱们一起回趟老家吧。她沉吟片刻,微微点头。
她很小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由奶奶抚养长大。她家庭院里有一架秋千,我经常在午觉醒后和她一起荡秋千。我们轮换着坐在秋千上,任凭风将我们的羊角辫吹起。那时,我们觉得天空就在头顶,伸手就可摘到云朵。
老房子的墙壁更斑驳了一些,老院子里铺满陈年积下来的落叶。我们不约而同走向那架秋千。当年觉得很高的秋千,如今她轻易坐了上去。我在她身后轻轻把她推起,风吹乱了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她要我再用力一些,然而,飞至最高处时,她并没有觉得比小时候离天空更近。
与爱情有染,即与忧愁有染。从前轻易握在手中的东西,现在倾尽力气也难以拥有。失去的,就逝去了。我们可以还乡,却连童年的尾巴都触不到。
秋千静止时,我们已经走了好远。
小云终究跟着谈了七年的男友梁伟去了美国。梁伟得到了纽约一所大学的奖学金,而小云为和他厮守,便以非法移民的方式,追随梁伟去了纽约。梁伟边打工边读书,小云为了生计则成了一家制衣工厂的女工。
不夜城灯火辉煌,夜空中的北极星被掩盖了光芒。对小云而言,爱情中哪里需要什么方向,爱人的路,即是自己必须要走的路。幸福时常隔岸观火,痛楚才证明自己置身其中。因而,即便路上满是荆棘,嗜爱的女子也光脚走过。
制衣车间内,满是机杼声。小云仍穿着那件红色衣裙。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问她为什么要到这里,她拢拢头发,腼腆地轻吐出两个字:“爱情。”大妈先是笑了,许久之后,大妈哽咽着叹了一声:“傻孩子。”
故事,是会重复的。但大妈不忍告诉她结局,因为沉浸在爱情中的人,有一双具有过滤功能的耳朵,将劝告挡在外面,而只听得到祝福。
剩下一半的故事,我们总要挣扎着听完,方才甘心。即便最终以惨淡收场,也算一种完满。
每隔一段时间,移民局的人便来工厂抽查。每当那时,小云总会躲到堆满废品的漏风的小隔间。风将她的裙摆吹起,她便慌张地将裙摆握在手中,生怕移民局的人发现。
斜晖晕染了大朵流云,工厂不远处的江面波光粼粼,岸边的无名花零星地开着,柳枝垂下来随风摇曳。一切各得其所,唯有小云的脸上写满惊恐、惧怕与无助。
她打电话给梁伟,梁伟不是在上课,便是在打工,说不了几句,电话里便传来嘟嘟的忙音。
亦舒说得没错:“住在这五光十色的城市里,没理由沾不上一点缤纷。”
一次晚饭,梁伟说,他一位很要好的同学的父亲最近十年来一直过着单身生活,很想找一位女伴。为了结束东躲西藏的日子,让小云先与他同学的父亲假结婚,与其生活一段时间后,便可拿到绿卡,之后再以不合适为由离婚。
与其说是和小云商量,倒不如说是通知。因他深知,小云的爱是言听计从,全然接受。
原来,人性是如此凉薄,如若有人拿更好的东西来换,定然满心欢喜地割舍。
诗意的爱情,沾染了市井烟火,竟可变为一场得失守恒的交易。
第二天,小云坐在车间里愣愣地出神,再不似往常那样麻利地给大衣缝上密密的针脚。
她扭过头问大妈:“爱情会变吗?”
“是人在变。”大妈往上推推老花镜,望望窗外高远的天。
她又问:“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你自己可以制造结局。”大妈这一次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小云因哭泣而微肿的眼睛。
恰在此时,收音机传来刘若英的歌声:
故事只讲了一半,但她曾爱得那么完全。
小云拨通我的电话时,北京正值深夜。
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像是六月的梅雨。两个小时的时间,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要回家坐秋千。
最终,她安排了整个故事的结局。离开时,她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时,她只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她并未丢失什么,因那些东西从未真正属于她。庆幸的是,她看清了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