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要假笑
当宁红冰改到杨彦作文的时候，怒火渐渐平息了，原本的愤怒被另一种情绪替代，眼眶酸得痛。
教师一向被社会赋予了崇高使命，看起来不像个普通的职业。
但是，教师的确只是个普通的职业而已，只是他们在上班时会想用自己的力量托举起孩子的未来，往往力不从心，精疲力尽。
宁红冰还记得上周她在高三教学楼上厕所时，听见一班的女生聚在一起骂她，骂她“老女人，脸像月经失调一样臭”。
她等声音小了，等那些学生都离开后才从厕所出来，靠在墙壁上一阵阵的发冷。
杨彦这小子路过看见她，嬉皮笑脸的，说：“红冰姐，不要愁眉苦脸，我们班又考差啦？我们班考差是我们班的问题，您尽力了，不要不开心。不要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想到这些，看着这篇作文，宁红冰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她还真没法跟杨彦生气。
大多数学生写老师时往往会歌颂这个职业的伟大，但杨彦却把老师这个职业用作打工人困境里的例子，角度新奇刁钻，宁红冰给他这篇作文50分。
这篇作文是她改到的逻辑性最强的作文，但没有使用名人名言，没有四字词语，结构和她教的不一样。
她教的是第一段写总论点，后面三段写三个分论点，最后一段总结回扣主旨。这样的写法虽然很死板，但能让学生支离破碎的文章显得有结构，让毫无逻辑的文章看起来有点道理。
杨彦这篇文章的结构在高考考场上有风险，她不能给高分。
改完作文，宁红冰翻了翻他的试卷，给他加了个总分，总分83分，离及格还有7分。从前，杨彦虽然语文成绩不好，只能考一百零几分，但没差到这种程度。
他能有83分还是建立在有50分的作文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他前面90分的题就得了33分。
宁红冰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走进2班教室把杨彦叫到走廊上，拧着眉道：“你怎么回事，主观题怎么答成这个样子？理解性默写怎么一句没写？”
“我把基础知识忘了。”
杨彦垂下眼眸，低落地说着：“我可能是上次语文考得不理想，想到都高三了，我语文还这个分数，就很害怕。考试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上次语文自己考了多少，杨彦当然记不到。
但是，他记得自己高三语文考试分数从来就没理想过，语文考不上120分的全班第三名，语文成绩就是不理想。
宁红冰表情松动了些，她试探道：“你在耍我吗？这又不是数学考试，你紧张能紧张成这样？”
“我没有骗您，”杨彦凝视着宁红冰的眼睛，红着眼眶，继续道：“我妈给我找了相关的医生看了，说我这是双向记忆紊乱。他们说这是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大脑释放了蛋白激酶Ｃ，这种酶可以破坏人的记忆能力，并影响额叶前部皮层。”
听到这，宁红冰不再怀疑杨彦在撒谎。
她没见过撒这种谎的学生，而且杨彦向来就是个踏实懂事的孩子，成绩一向很好，比同龄男生成熟许多。更何况，正常人谁没事知道这些病。
宁红冰轻声道：“你成绩不差，压力为什么这么大？实话说，你的分够了。这么累，要不要回家休息？”
“不用。”
杨彦回答得很急，顿了一下，语气又平稳低落起来：
“我爸妈都忙，我希望他们和别人讲话的时候提起我。要是我能考650分以上，他们提起我来会更骄傲吧。出现这种症状后，我和我父母好好聊过了，知道他们一直把我放在心上，只是医院缺人，案件不能没人。”
说着，杨彦释然地笑着，眉宇舒展，撑着栏杆轻快地道：“压力大部分都卸下来了，只是忘记的那些知识一时间想不起来。快要高考了，我还是想考第一的，万年老三当着难受。
我想考第一的感觉，肯定特别爽！”
他转过头看向宁红冰，嬉皮笑脸地说着：“宁姐，放宽心，我没事的。我妈医生，她都说我没事。”
“好吧。”
宁红冰将信将疑的点头。
因为信任，她没发现杨彦语言间的逻辑漏洞，摆手叫他低头，低声道：“去办公室把没写出来的理解性默写补上。错一句得连题目带答案抄100遍，你错了6句有600遍。总不可能不睡觉吧。别和班上的人讲。”
“知道，谢谢宁姐，我嘴严实。”
见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宁红冰的心算放了下来，让他把试卷上空的理解性默写都抄上，又在主观题给他努力找了3分加上，把他的作文分数提高2分，东拼西凑把83分改成了92分。
虽然不算高，但好歹及格了。
杨彦语文跌了二十多分没及格，在班上算是个小新闻，宁红冰不想让他承受更多的压力，从一百零几掉到九十几分算发挥失常。
人来人往的过道里，杨彦吊儿郎当地走着，嘴角弯了弯，偶尔蹦起来拍天花板上突出来的横板，看起来肆意而张扬。
孟雨妍抱着英语试卷和他擦身而过，微微昂着头，清冷高傲，皱着眉，道：“别假笑。”
“啊？”
杨彦收敛笑容，倒退几步，转身跟上去，偏头看着她，说：“为什么说我在假笑？”
“我考差了就这样，后来发现这样更难过还不如找朋友叫一叫。我感觉得出来。既然过来了，就帮我抱试卷。”
孟雨妍把试卷推进杨彦的怀里，站在他右肩旁，道：“我感觉你还挺厉害。”
“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你挺……细心。”孟雨妍沉思片刻，发现想不出来别的优点，窘迫得脸红，轻声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很难过，想夸你让你开心点。但我这个人很自恋，很难发现别人的优点。”
杨彦点点头，说：“多谢。不过，我并没有不高兴。”
“不高兴就要承认，我原来也喜欢憋着，后来发现这样不好。所以，你不高兴要承认！”孟雨妍的声音很认真，就像在证明一道数学题，语速因被反驳而加快。
“班长，我真的没有不高兴。不过，你主动关心我，找我说话，我还挺高兴。”
杨彦加快步伐，把孟雨妍落在后面，好藏起自己的眼睛，不到两秒，耳后就传来她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