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霸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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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乳虎初啸

“思叹故都零落,龙池杨少安,孤身赴险,破外虏刘家寺军寨,携江北残民东归勤王。

今闻虏酋宗弼,携船踞江,十八万士民义愤,不惜死战于大江之上。

奈何少安两及第,至今白身,闻建康陷落,遭虏酋焚掠……”

看着面前的大话精侃侃而谈。

桌上的李易安落笔如飞,韩世忠撇撇嘴。

连个纸笔桌椅,都要找自己这个贼配军借取的穷酸孱儒。

嘴皮子一张一合,倒是大言不惭。

表功要官,这杨家小孱儒,胃口很是不小,这是想要权知建康府。

建康知府的差遣,那是要不来的。

不收复建康,击退宗弼,想都不要想。

战宗弼而胜之,也是天方夜谭,想都不要想的。

他韩太尉截击大江,凭的是八千水军,宗弼在岸上只能徒呼奈何。

逼退宗弼,截获一定数量的船只,才是韩世忠的战略意图。

决战,怕是杨家孱儒想多了。

当年东京汴梁城聚兵民百万,尚且城破。

黄天荡一野地,如何困得住虏酋宗弼?

听到大话精说到甲兵两万余,青壮三万余,壮丁五万余的时候,韩太尉更是嗤笑出声。

不说甲胄从何而来,十八万人,近十万壮丁,就有些大言欺人了。

琢磨了一下,杨家小孱儒刚刚做的那首诗。

宰相、执政、朝臣的脸面,被这小孱儒踩在了脚底下磋磨。

听闻杨家的老夫子杨时,也是一样的货色。

当年可是怒怼蔡太师、王相公、李相公的。

钦宗朝太学生伏阙,杨时也做过遮掩。

现时这样的人物,可不怎么受待见。

“李娘子,润色一下,再誊抄一遍。

随手再做一檄文,号召天下义军齐聚黄天荡决战完颜宗弼。

贼配军,我有两淮防务之策,能不能上?”

在汴梁城时,杨博想着如果入了金朝,起步会很高。

与韩世忠见面,巧遇李易安,杨博又有了新的想法。

现在不正是讨官的时候吗?

一地知府四品高点五品低点。

如果能权知一下,起步就是四五品,朝大夫、中大夫的官阶。

也算是一步跨过士人行列,进入大夫阶层。

南渡大江,只要弄了金兀术,这就是起步价。

伯祖杨时一生宦途,最高不过国监祭酒,从四品、中大夫阶。

二十许五品起步,从官职看,宰执在望。

想通了这些,杨博自然对着最大的地方下手。

建康府望两淮启江南,是个不错的地界。

看着李易安的隽秀小字落在纸上。

野心勃勃的杨夫子,又看向了韩世忠。

“咱一贼配军,不通文墨,你且写来咱观瞧一番。”

杨家小孱儒肚子里有货,虽说开口没好话。

但韩太尉也不介意踩着小孱儒风光一把。

“贼配军,你倒做的一席春秋好梦。

杨夫子能唤你一声贼配军,算是你的造化。

咱们且行且看,看杨夫子以后能否照拂你一二。

流民南渡之事,何时开始?”

谋划没有落地之前,就是幻想。

现在所有谋划的根基就是顺利南渡。

韩世忠援手,这恩情杨博还是要记下的。

东走真州、六合,只怕会与完颜挞懒面对面。

彼此死战一场,十八万人必然溃散两淮。

自行渡江,没有军马辖制。

过江之后,一旦变乱,也是一样溃散的结果。

“明晨即可,咱差遣楼船为你这小儒护江。”

贼配军、小孱儒、小儒的称呼,两人呼唤起来也是利落。

大事在前,些许称呼也要算计一下的。

大事谈完,等李易安这边墨迹干透。

韩世忠卷走上书、檄文,带走桌椅板凳。

帷幕也被军汉撤走,独留李易安忐忑的站在白地之上。

“且安心做书记,此战之后,江南安定,可自去他处。”

给了金三娘一个眼神,杨博转身就走。

目前不是跟名人聊天的时候。

活着出了黄天荡,杨博跟众人才有真正的生路可言。

“关三郎,快马知会金六郎,加快速度,不眠不休赶至江岸。”

让关三郎派人通知大队人马启程,杨博也在周围找好了驻地。

等大雾散尽,远望对面的江岸。

杨博还是在快速的谋划着。

可信之人,目前唯有金三娘。

女书史不成,喜欢背刺。

金六郎主要还是利益相合。

利益纽带没了,金六郎也就是路人。

至于韩世忠,更不可信。

明日渡江,如果见了两万甲士,肯定会起吞并之心。

渡江的次序必须要安排好。

不做安排,只怕韩世忠的船队,会卷走自己的精锐甲士。

这些计谋,可不能指望到时候随口说一下。

下面的人马如臂使指。

流民之中心思杂乱的人太多太多。

大队混乱,只怕金家寨的人马都会被卷走。

杨博不断思索,也不断派人带着一张张纸条送给后面的金六郎。

只要有万余精锐南渡大江,事情就差不多稳妥了。

最好明天渡江的人马,能在三到五万之数。

少了只怕韩太尉会不以为然。

傍黑吃过饭就睡下。

黎明时分。

金六郎那边的前队人马也到了江岸,带队的是金二。

“二郎,过江之后,仔细检查甲胄,杨夫子不过江,不准露出甲胄。”

金二带来了三千先头部队,都是最精锐的汉子。

甲胄也被缴获自刘家寺大寨的布帛,层层缠绕之后,背在了身上。

武器当然要拿在手里。

只是依照杨夫子的吩咐,多半拿的都是制式的长枪。

战斧、马槊之类,留在了后军之中。

金家寨原本最精锐的百余相扑手,也在这三千人之中。

有了金二带队,有了这百余相扑手。

三千人过江之后,不至于混乱。

有了这三千人,又可以弹压后续过江的人马。

等杨夫子这个主心骨过江,问题基本就不大了。

韩世忠那边,在大江之上,也是说话作数的。

天一亮,三十多艘大小船只,就靠到了江岸。

依照杨夫子的吩咐,金二带着关三郎。

将连夜筹备的散碎银钱,挨个给船家、船夫送上去。

一时间,岸上、船上的气氛,就相当融洽了。

有了银钱开路,金二这才带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三千精锐,开始了南渡之旅。

杨博站在岸边,看着金二的人马逐渐减少。

两三趟之后,又出了新法子,加快渡江的速度。

船只在北岸顺流而下,到了南岸继续顺水而下,靠到北岸。

北岸这边派出壮丁,再从下游将船拉到渡口。

这样做,船夫这边不用太费力气,又不时的有银钱赏赐。

小半上午,就将金二的人马送到了南岸。

下午的时候,金六郎也押着百十条小船到了江岸。

南渡的速度,也开始慢慢的加快。

“小孱儒果然有些本事,渡河章法森严,不是凡物。

走了,人马已过万,奈何不得了。”

帮杨夫子护江的楼船之上,韩世忠从高处下来。

那小孱儒已然乘着自带的小船上了江面。

而且周围还有几十艘小船遮蔽,端的是密不透风。

只待小孱儒上岸,南岸就有了主心骨。

万人队伍,轻易不好驱散,没什么便宜可占了。

“太尉,那小儒心性如何?”

站在韩世忠身边的梁红玉,在楼船上,对夫家的称呼也是正式。

想到昨天被丢下的李易安,还是感觉有些不妥。

“能带着十八万人稳妥渡江,夫人说他心性如何?

看作为不像枭雄之辈,经世之才还须再看。

小孱儒不可小觑。

老夫子杨时亲朋故友遍天下,夫人万不可得罪狠了。”

韩太尉像政客多过像丘八。

这次小孱儒守的密不透风,没有戳到要害。

对杨博的戒心也就提了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居士,这阙如何?”

小船之上,杨博看不到韩世忠,但能想到一些恶意。

无非人已经在大江之中了,也就没了那些担忧。

看同船的李易安望着江面出神。

也就剽了必须要剽的临江仙,不然剽的不专业。

“杨夫子气概非凡,有气吞天下之势。”

听完一阙临江仙,李易安也是眼神一亮。

但很快沉寂下去,嘴上恭维了一下。

心里却依旧想着那阙卜算子跟半阙摸鱼儿。

若是早上二十年,十五年也好。

自己必然拜伏于杨夫子脚下,如今却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气吞天下不可乱说。

听闻居士好酒,等安定下来,咱们喝上一场。

且安心跟随。

常平是女书史,我从未碰过。”

提醒了一下李易安不可说虎狼之词。

杨博又扫了一眼分船渡江的女书史。

也是为了安全,这大江之上的背刺,可没地方浪。

“恨不相逢未嫁时……”

看着大江轻声呢喃,李易安也不再多言。

安然过江,踏上松软的江岸,杨博心中的巨石落地。

“二郎,你随船过江,协助六郎。

相扑手带一半过去,有喧哗作乱者直接格杀。

三娘,让长枪甲士带上弓手,拱卫渡口,有擅自离队者,格杀!”

渡江是流民架构最为松散的时候,容易变生肘腋。

落地之后,两顿稠粥下肚,也就恢复尽然有序了。

此时此刻,纪律一定要严肃。

不然队伍散乱,可能就在一时三刻间。

安排好这些,杨博依旧着甲肃立在金二的三千精锐面前。

这个时候,必须做好主心骨。

第二天,韩太尉依旧言而有信。

送来了十多船夹杂着炭粒儿的粮食。

虽说质量一般,但还算是能吃的口粮。

至于杨夫子这边,自然是失信了。

说好的一万五千银两,韩太尉不提,杨夫子自然不会奉上。

韩太尉亲口说过军粮二字。

没听说军粮还要银子的。

粮船也被杨夫子的散碎银钱买通。

干了两天一夜,才在韩太尉的催促之下,乐滋滋的离去。

十八万人渡江,与杨博的估算有很大的偏差。

江面太过宽阔,一个白天也就两万人上下可以过江。

第三天金六郎过江而来,杨夫子这边才轻松下来,主要的物资已经渡过大江。

剩下的流民不过江就会饿死在两淮地界。

也就不用金六郎在那边坐镇了。

杨夫子在大江南岸开始放松,由他搅起的风浪却在小朝廷肆虐。

因为提领海舟张公裕得力,冲散了金贼小船队。

在海上浪荡了许久,赵苟爷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行在得以在温州驻跸,而且已经一月有余。

韩世忠正在跟真州知州、向子忞打嘴上官司。

韩世忠弹劾向子忞弃城而逃,向子忞状告韩世忠劫夺真州财帛。

韩世忠这边与行在的交流通畅。

杨博的上书,也就顺利到了小朝廷。

东京汴梁是南渡君臣的不可言说之痛。

杨博从那边拽回十八万人,一下就戳在君臣们的肺腔子上。

窒息、心酸、惊惧,一时间就涌上了众人心头。

见了杨博上书,当即有人弹劾杨博弃都城而逃。

可算来算去,君臣们有些傻眼。

杨少安这货两朝进士第,竟然还是白身。

白身没有差遣,还不是开封府直属官员,弹劾自然是弹在空处。

杨博上书讨官,倒是小事儿。

两淮附近的州府县官根本派不出去。

不是告病,就是直接蹽了找不着人。

就连宰相吕颐浩也是屡次告病,要自己罢相。

前段时间还弄出‘荧惑犯紫薇’的天象之说,企图再次自己罢相。

御前奏事,还是被押解来的。

宰执都如此,前线的州府县官无人认领,也就自然而然了。

杨少安头大,想要上去顶雷。

朝野上下没什么杂音。

但上书后面附诗讽刺朝野,就让人恼火了。

小小后辈,以宰执天下的口气。

在上书之中作诗讽刺一干朝臣,这也是闻所未闻的。

降罪还是封官,其实也很好决断。

决断的基础就是小杨夫子手里的十八万流民。

小朝廷自然有人要将杨夫子定为匪首杨某,可直接被朝堂的君臣打断。

十八万汴梁流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一旦变成江南乱匪,威胁行在都不是难事。

即便不会威胁行在,荼蘼了本就零落的江南,那也是小朝廷的惨事。

有骂的自然有捧的,杨夫子的伯祖杨时,在朝在野还是有人望的。

宰执吕颐浩就支持小杨夫子权知建康、临安一带。

虽说被小辈骂了心有不忿。

但履职过司户参军的吕颐浩不是投降派。

对于杨博上书之中,血战完颜宗弼还是有些想法的。

如能在黄天荡击败完颜宗弼。

那两淮跟江南,就有安定的机会。

吕颐浩支持血战金兀术,投降派自然怕战败之后遭到报复,小朝廷又吵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