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时江上二安
“十八万流民,你这孱儒打算如何安置?
如你所言,不管是乱了两淮,还是乱了江南。
咱这太尉无处自处,你龙池杨家恐怕也逃不了朝野责难。”
船下小儒难缠,韩世忠也不打算下船了。
站在船头扯开嗓门,开始新一轮的唇枪舌战。
“完颜宗弼的东路,如今在哪?
我这十八万人,有一部分披甲执兵,可堪一战。”
谈到正事,危险差不多也就解除了,说完之后。
杨博示意女书史给他解去朱红兽面。
这朱红兽面扎眼,以后要用那张二郎铜脸了。
见船下的果然是个小儒。
韩世忠也一样让人解去了二郎铜脸。
露出了一张西北汉子该有的红脸膛。
听了杨家小儒的话,韩世忠觉得多少有些可笑。
宗弼的东路号称带甲十万,岂是一帮子流民能战的?
“人倒是在!
大小船只七百余条,被某前些时日,困在了黄天荡之中。
不知小杨夫子,要如何战啊?”
看着船上的韩世忠,露出一副看二逼的表情,杨博也有些失笑。
身份互换,自己一口浓痰就从船上啐下来,还要高呼一声‘滚蛋!’。
“贼配军,且下来,杨夫子与你讲讲道理。
此次战过,杨夫子以后必然照拂你一二。”
仰着脖子冲船上喊话,杨夫子也怕船上的贼配军火气大。
不管是浓痰还是黄匹练下来了,杨夫子以后的名声就毁了。
“小孱儒,架子不小。”
谈及黄天荡还有十八万流民,韩世忠也得郑重对待。
正值困住宗弼的关键时候。
不管这些流民,是乱了两淮还是乱了江南。
无异于在他韩太尉的背后插刀子,不得不防。
贼配军,这称呼韩世忠倒是无所谓,他喊部下也是这一套。
自己也是在军中被一句句贼配军喊起来的。
若这孱儒有本事倒还罢了。
没本事敢言语寻衅,自然让他知道韩太尉的厉害。
韩世忠不是一个人从船上下来的,还有两个女人跟着一起下了船。
甲士们在外面警戒,杨博带着金三娘跟女书史。
韩世忠也带着两个女人,一起进了帷幕之中。
“这位是……”
见帷幕之中,只有一把椅子。
杨博不等韩世忠落座,张口就问起了韩世忠身后女人的身份。
带甲的女将,自然是巾帼梁红玉,另一位杨博看着有些面善。
只是仕女图见过不少,形象多少有些混淆。
梁红玉边上的女人,之前应该算是美人。
可惜被岁月摧残的有些憔悴了。
“前建康赵知府明诚的未亡人。”
杨博问的唐突,韩世忠答的直接。
对于憔悴的妇人,就很是失礼了。
显然在韩世忠这边,这妇人不怎么受待见。
“哦……大明人啊!
贼配军,正事稍等再谈。
我倒是有首新词予李娘子赏鉴。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杨博的一语双关的大明人,在场也就李易安听得懂。
加上一首写尽她如今心酸的丑奴儿,不由让她潸然泪下。
想及这首词还有暗指,已经失了庇护,又被人如此调笑。
不由的悲从心头起,痛哭失声。
“易安、易安,你这小贼,怎生如此无理?”
见李易安被一首好词弄的痛哭失声。
想着刚刚这小儒,一声声贼配军叫着。
梁红玉不由的怒斥出声,看这小贼仪表堂堂,才思敏捷。
虽说听不出深意,但言语必定恶毒至极。
对李易安,她是同情的,只是许多事无可奈何。
“我听的倒是好词。”
一声声贼配军,自然惹得韩世忠心中不快。
但为将之人,心中自有隐忍,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好词是好词,可惜你这贼配军,不知其中深情。
李娘子,再送你半阙,聊慰失家之痛。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想着这位李娘子以后的际遇。
于南渡之人算是正常,于她却是凄惨寥落。
“贼配军,李娘子可是有事求你,你又不好应对,不若由杨夫子照拂一二?
前些日子,杨夫子汴梁城外,独骑斩杀十余金贼精骑,伤了右臂。
正好让李娘子,近期做个书记。”
杨夫子半阙摸鱼儿赠出,李易安那边停下痛哭,可心中却更是悲苦。
不理会两个女人,杨博直接跟韩世忠提出了找秘书的要求。
“你这孱儒打的一手好算盘,看她意思吧。
赵知府昔年在济南府,有些事情说不清楚,她一心想去行在讨告。
国有大事未定,岂能因琐事磋磨?”
韩世忠的话,击碎了李易安的幻想。
对于杨博口中所言击杀十余精骑的事儿,韩太尉有些不屑。
贪慕美色就说贪慕美色,这赵知府的未亡人,虽说岁数稍大,但也算的上美人一个、风韵犹存。
文臣士大夫的无耻,小小年纪倒学了一个通透。
“那就先说正事。
贼配军,你可有拼掉宗弼东路军的心思?
再有,你军中的粮草可充裕?
与我三千石解解燃眉之急?”
听着面前孱儒说着笑话,韩太尉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若这孱儒说的在理,到可以听上一下。
这么说话,就是找死了。
“粮草是有,但五两一石,你有银子吗?”
建康府城被金贼焚了大半,韩太尉手里倒是有一批火烧一半的粮食。
扫了面前的孱儒一眼,韩太尉也开出了天价。
“可以!
贼配军,你这价可开的不低。
将杨夫子的十八万人运过大江,这买卖做的。”
流民大队之后,有十几车金银,三千石粮食不过一万五千两银子。
两车足够支用,现在粮食是关键,哪怕三五车金银,杨博这边也无所谓。
命没了钱还在,人生大恸之一,想想就可惜。
“十八万人,咱不敢让你过江。”
粮食,韩太尉手里多的是,建康府焚过的大仓,扒拉一下,也能弄个万八千石能吃的粮食。
但杨博的十八万流民,韩世忠是不敢让他们过江了。
乱了两淮问题不大,乱了江南就要动摇国本了。
江南两路、荆湖两路、沿海各路都有乱匪。
再加上这么一股,朝廷不好平乱的。
“黄天荡之中,有条老灌河故道,可通秦淮河。
宗弼手里的人马,是被船只锁住了,一旦再入大江,你奈他何?
金贼箭技不错,若借机蹿到上游。
以火箭攻你船队,陆上金贼随船掩杀,你可能活?
我有十八万人,再檄文天下,招天下义军前来夺宗弼宝船。
只要你这贼配军能困住宗弼月余,天下兵马齐聚黄天荡。
用血也得淹死宗弼的东路军!”
杨夫子一席话,说的韩世忠脸色大变、大汗淋漓。
无论是老灌河故道,还是上游火攻,陆上掩杀,都是他的软肋,这孱儒还真是知兵。
心神惊惧之下,韩太尉也变了闭口葫芦,两个女人一个含泪、一个含恨。
帷幕之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哎!
这就对了,杨夫子说了与你这贼配军讲讲道理。
你看,道理还是有的吧?
要不要杨夫子与你讲讲天下大势啊?”
慑住韩世忠仅仅是开端而已,事情该怎么走,是个什么结果。
杨夫子心里也抓瞎呢。
只是不敢表露出来,作为谋主,最紧要的就是装好智珠在握的模样。
说不定自信的样子,可以感化韩太尉做出什么非常之举呢。
“以宗弼劫掠之宝,诱天下乱匪浪战黄天荡。
计策不错!
如若宗弼以船上宝货勾连乱匪,江南岂不荼蘼?”
事有两面,压下心中惊惧,韩世忠紧盯对面的杨家小儒。
此子野心、本领、文采俱有。
堪比不远的范相公、王相公。
范王虽是一时人杰,但也是历经朝堂磋磨才成就威名。
威名虽有,但成事却差了许多。
这杨家小儒听话语,想做那革鼎人物,倒是可惜了如此人才。
小小年纪,怎生斗得过那些积年老吏?
“十八万流民尽在我手,宗弼敢做,必然是鸡飞蛋打的局面。
江南荼蘼?
不打掉宗弼的东路军,朝野便不能一心抗敌。
我乃东华门外好儿郎,自有庇护。
宗弼、挞懒、娄室,俱是一时猛将,兵锋之下当着披靡。
如今两淮凌乱,淮南东路一马平川,足够贼骑纵马所用。
金贼据淮东望江南,韩太尉不免要东挡西杀,不怕有所闪失吗?”
韩世忠是从西军一步步爬上来的,不是幸进之辈。
杨博斟酌话语,想要说服韩世忠,手段无非‘立身’二字。
命都没了,算计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好!
咱与你军粮、过江船只。
只是需要你这小儒自行上书言志。
某这边有快船、快马,三五日间,行在必有回复。”
困住了完颜宗弼的东路主力,韩世忠这边也好似咬上了王八。
处处掣肘不说,唯恐宗弼弃船上岸。
几万精锐加上签军青壮,共十余万人之众,令人投鼠忌器。
想到陆上有个垫背的,对于水军而言也不是坏事儿。
只是这责任要划分清楚。
文人的事情,还得文人自己解决。
“好!
军粮与杨夫子运抵老灌河故道左近。
船只要多,只怕流民一动,宗弼、挞懒也要随之而动。
李娘子,杨夫子右臂不便,可能代笔否?”
两人达成协议,有了韩世忠的这条线,还能联系上赵苟爷的行在。
杨博也在默默的算计着,上书言志,这是韩太尉在甩锅。
只要自己的上书到了韩世忠的手里。
流民渡江作乱与否,都是他匪首杨某的责任了。
不乱,还是大宋好儿郎杨博杨少安。
乱了,那就是致使江南荼蘼的匪首杨某。
杨博问及李易安,韩世忠也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
对于官宦的未亡人,对于家族凋落的李易安,韩太尉视若草芥。
唯有巾帼梁红玉怒视杨夫子,而且不时怜悯的望着李易安。
如今世道,女子若失了庇护,当真是贱如草芥。
“再做一阙,我便许了你。”
韩世忠的态度明确,上船已经是优待。
追及行在,恐怕结果如是。
军中不可多待,但‘颁金’非议不平复,她也心有不甘。
被杨夫子一首半阙,撕开心中伤痛。
细听他与韩太尉的问对,心里又有了新的主张。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三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外虏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此诗就附在上书之上,杨夫子与朝野诸君共勉。”
再剽一首临终诗,虽说多少有些不吉利,但老成持重满满。
正可以打脸文臣士大夫,这两天想到那些个牲口,杨博就有些心气不顺。
“杨夫子莫要恃才戏耍……”
杨夫子一首临终诗,听的韩世忠夫妇频频点头,气势这东西是藏不住的。
李中堂裱糊一国多年,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纵横挥阖的气势,不输文采大家的。
只有李易安是同道中人,听出杨夫子的诗词过于沧桑,好似剽改于前人。
只是两首半阙,俱是才情横溢的好诗词。
前人所做必然流传,只能叹一句杨夫子少年老成了。
“也罢!
再送你一阙咏梅。
斯人已逝,莫要流连,人生几度秋凉,世事一场大梦。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次杨夫子剽改的颇为贴合李易安的心境,想及种种,只能无奈一叹。
“亡夫有‘颁金’非议,杨夫子可能平复?”
将心中无奈诉诸面前的小人儿,李易安也是耗尽心气。
跌坐在地,说不出的悲苦落寞。
“弃城而走,惊惧致死,颁金非议,又算得了什么?
建康府的凄惨,韩太尉亲历,此事还是不要为难自家了。”
铲事儿,也要分人,对于李易安的亡夫,杨博不怎么看的上。
虽说大溜儿如此,但文人的风骨何在?
翻案昭雪,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冤屈。
比之建康府的残民,他已经算是善终了。
“之前咱劝你在军中,续上断弦,你这女子不识咱的好心。
若是让建康残民知悉你在军中,撕碎吃下去都不解恨。
你且从了杨家小儒,或许事有转机。”
对韩世忠而言,李易安是草芥,而且还是他瞧不上的草芥。
不是梁氏护着,早就送去笼络下属了。
在军中谋算,这女子也是不知军中险恶。
“易安,你与少安,也是一时俊杰了,且从了……”
梁红玉算是懂词的,略一思索之后,又觉得杨家小儒没什么恶意。
且女子留在军中,很是不妥。
虽说心有疑虑,但也只能劝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