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兵以诈立

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

——《军争篇》

一

一望无际的江面上，波涛滚滚，风声鼓动。庆忌的水军排列好战阵开过来，战船上白帆高悬，水军士兵们百倍警惕，手里拿着弓箭和盾牌立在船头。

庆忌的战船已经进入太湖，距离吴国国都姑苏城只有一天的路程了，但湖面上没有遇到任何吴国的战船。站在主船船头的庆忌不由得高兴起来，他望着湖面心想：阖闾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庆忌这么快就会兵临城下！此时顺风又起，船行得更快，庆忌大叫起来：“天助我也！姬光，你的末日到了！”

就在庆忌得意忘形、毫无防备之时，一旁的要离手中拿着一支短矛，他站在上风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庆忌，沉思片刻，铆足干劲，借着风势，出其不意，用尽全力将短矛刺向庆忌……只见那支短矛“扑哧”一声刺进了庆忌那宽阔的后背！

庆忌后知后觉，缓缓地回过头，惊异地看着手握短矛的要离，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要离会刺杀他！他更不相信如此瘦小之人，怎么能有力气把短矛刺进他那围着厚厚甲胄的身躯，发兵之前他试过要离，要离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庆忌看了看头顶上的战旗在风中剧烈摆动，他明白了，要离是借着风力！他一把抓起要离，欲把要离撕得粉碎。

周围的士兵都拥了过来，他们都不敢相信，勇猛无比的庆忌会死在要离的手上！庆忌看着自己的士兵，又改变了主意，他对要离笑道：“天下之大，不能在一天之内死两个勇士！你走吧，你和我庆忌一样，是天下难得的勇士！”说着，庆忌松手放了要离，然后轰然倒下。

庆忌的士兵给要离闪开一条路，他们也敬佩要离这样的勇士。要离平静地看了看那些士兵一眼，但他没有走，他望着庆忌伟岸的躯体，大声叹道：“庆忌，你乃真勇士也！我杀了你，我也不能苟活于世了！”随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要离拔剑自尽，倒在了庆忌身旁。

就在这时，吴国的水军突然出现在湖面上，指挥水军的正是阖闾和伍子胥。吴国水军如雷霆般向庆忌的水军杀来，战鼓隆隆，旌旗飘舞，喊杀声惊天动地。吴国军队势不可挡，而庆忌的战船群龙无首，顷刻间便被吴国的战船冲垮溃散。

阖闾手下的将军看到一条大船横在湖面上，既不逃跑，也不作战，便对阖闾道：“大王，你看。”

阖闾顺着将军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指挥战船开了过去。阖闾的战船开到那条楚国大船不远的地方，只见船上升起了一面白色的旗帜，庆忌和要离躺在了大船的船头，船上的士兵腰间都扎着白色的布带子。他们面色沉重地站立在庆忌和要离的尸首一旁，为首的是江渚。

阖闾一摆手，对将军道：“冲上去，我倒要看看庆忌在搞什么古怪！”

将军不解地对阖闾道：“大王，庆忌好像已经死了，就躺在船头！”

阖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看大船上的庆忌，然后疑惑地说：“死了？他怎么会死了呢？”

阖闾和庆忌的船越来越近了，站在船头的阖闾，看到了躺在船头的庆忌微合双目，他旁边躺着要离。阖闾明白了，大笑道：“是要离！要离杀死了庆忌！”

旁边的将军道：“大王，这是最好的解释了！”

阖闾道：“这不是解释，事实就是这样！要离真的杀死了庆忌，他是天下第一英雄啊！”

阖闾的船靠近了庆忌的战船。周围其他庆忌的战船已逃的逃，毁的毁。阖闾高声对大船道：“你们都听好了，把要离和庆忌的尸首给寡人抬到船上来！”

船上扎着白色布带的江渚对阖闾道：“大王，庆忌的尸首可以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阖闾看了看江渚，问：“你是江渚吧？果然投奔了庆忌。”

江渚无动于衷，道：“正是在下。请大王答应我们的条件。”

阖闾看着江渚，道：“说吧，什么条件？”

江渚身旁一个将军道：“让我们的士兵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他们也是吴国人！”

阖闾看着船上的士兵。士兵们也都看着阖闾，眼里满是怒火，但也有期盼。

阖闾大度地对江渚道：“好，我答应你，还有你的将军！”

江渚还有疑惑，进而道：“你是大王，应该言而有信。”

阖闾微微一笑：“那当然，寡人向来一言九鼎！”他继续说，“还有要离，你们别动，寡人亲自把他抬下来。”

江渚看着阖闾，又道：“大王亲自抬要离，是因为他杀死了庆忌吗？”

阖闾又微微一笑，道：“你说得对！庆忌不死，吴国难安！要离，他是吴国的英雄，寡人要像对待王室的人一样，厚葬他！”

阖闾带着要离和庆忌的尸体离开了楚国的大船。他站在吴国的战船上，意气风发地扫视着太湖上的战场，兴奋地对伍子胥说：“你给寡人的建言‘避其锐气，击其惰归’，太妙了！寡人隐伏不出，等待庆忌的大军，就是避其锐气；待庆忌军内乱寡人趁势出击打败庆忌，就是击其惰归！这简直就是专为寡人量身打造的战略，太精彩了！”他回头对伍子胥道，“伍员，是上天让你来帮助寡人的！这些精彩的兵法，你一定要全部告诉寡人！”

伍子胥真想说“这都是孙武的兵法”，但是他没有，他觉得现在还不是告诉阖闾的时候。

二

按照要离生前的遗嘱，阖闾在阊门之外要离住的太湖边上厚葬了要离。葬礼那天，伍子胥、伯嚭，还有吴国的众臣都去了，天上飘着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湖面上，让这个葬礼更多了几分悲情。

孙武在罗浮山面对太湖为要离祈祷，他感慨道：“要离，我的好兄弟，你的侠肝义胆，可留春秋；你的英雄气概，可永存于世！”

葬礼之后，阖闾欲追封要离的儿女。伍子胥告诉阖闾说：“大王，其实要离的女儿雾雨没有死，微臣悄悄把她藏了起来，还请大王罪恕。”

阖闾听说雾雨没有死，很高兴。他对伍子胥说：“你虽然瞒着寡人，这是你为臣所不应该的，但雾雨活着，这对寡人是个好消息！寡人并非是暴君，天下人都会因此称赞寡人的！”他看了看伍子胥，又正色道：“不过，下不为例，今后不许再欺瞒寡人，否则，不论你有再大的功劳，寡人也不会饶过你的！”

伍子胥跪在阖闾面前，谦恭地称道：“大王的话，微臣永远铭记在心！”

阖闾让伍子胥带着自己去见雾雨。雾雨被关在伍子胥家的一间屋子里，门口有卫兵看护，任何人不得见到雾雨。此时雾雨已经打扮停当，阖闾见到雾雨后，连连称赞她的父亲要离。阖闾说：“你父亲是天下了不起的英雄！他断臂刺杀庆忌，解除了吴国最大的后患。你是要离的女儿，你想要什么，寡人就给你什么！”

雾雨淡淡地说：“我只想回家。”

阖闾不相信雾雨只有这样的要求，对雾雨道：“寡人是吴国的大王，你在吴国想要什么，寡人都能给你，这是真的！你说吧，想要什么？”

雾雨看着阖闾，知道自己如果不提什么要求，阖闾不会相信，便说：“我现在回家，等我想到要什么了，再来找你。”

雾雨回到湖边自己住的地方，看到了她和父亲曾经住过的草屋，看到了拴在湖边的渔船，她和父亲在这船上有过多少喜悦的日子……泪水再次从她的眼中流出。

这时，孙驰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雾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孙驰走到她面前，怯怯地问：“你……可是雾雨？”

雾雨擦擦眼泪，微笑地点点头。

孙驰还是不相信，又说：“我明明看着他们杀死了你……”

雾雨道：“那是一个替死鬼。伍子胥叔叔把我藏在他们家，直到今天……”

未及雾雨说完，孙驰猛然抱住了她，痛哭道：“雾雨，你没有死，还活着，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雾雨在孙驰的怀里也是不住地哭泣，她哭着说：“能再见到你，我也是很高兴！”

孙驰紧紧搂着雾雨说：“雾雨，今后我们再也不分离！”

雾雨流着眼泪点点头。

孙驰再道：“我们一起给要离叔叔守丧，三年服丧结束，我就娶你为妻！”

雾雨又点了点头。

湖水荡漾，天上有小鸟飞过，两个恋人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们紧紧地相拥着坐在湖边，看着西边的太阳慢慢落下……

三

阖闾的女儿胜玉这几日过得很委屈，她听说庆忌被要离杀死了，悲痛万分。胜玉哭着追问阖闾：“你为什么要杀庆忌？你不知道他是我要嫁的英雄吗？”

阖闾对胜玉解释道：“父王不杀庆忌，庆忌就要杀父王。是父王的性命重要，还是庆忌的性命重要呢？”

胜玉不讲理，胡搅蛮缠道：“我不管！是你答应我嫁给天下第一英雄的，如今天下第一英雄被你杀了，你让我嫁给谁？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吗？”

阖闾对胜玉说：“父王答应你的，是嫁给天下第一英雄，庆忌既然被人杀死，就说明他不是天下第一英雄！”

胜玉一时无话可说，便道：“那你说谁是天下第一英雄？你说谁是，我就嫁给谁！”

阖闾疼爱胜玉，他抚摸着胜玉道：“女儿，相信寡人，寡人一定为你找到天下第一英雄！”

孙驰还是住在要离家中，他和雾雨一边给要离守墓，一边忙着自己的生活，成双成对出没于街市，这让专毅心里很不舒服。为了挑拨孙驰和雾雨的关系，专毅趁着孙驰不在的时候来到湖边要离家中，见到雾雨。专毅对雾雨说：“要离叔叔的确是个英雄，他断臂刺庆忌，除掉了大王的心腹之患……可是你知道吗，要离叔叔的死，是孙驰父亲孙武的主意，是孙武造成了你们一家家破人亡的悲剧！”

雾雨本不相信专毅的挑唆，但专毅说得有鼻子有眼，又不得不信。孙驰打鱼回来，她问孙驰：“孙驰，我父亲去杀庆忌，专毅说是你父亲的主意。我虽然不相信，但他的话总在我耳旁响起。你去问问你的父亲，如果你父亲说不是，我就让专毅永远闭上他的臭嘴！”

孙驰回到罗浮山家中，质问父亲道：“父亲，专毅说要离叔叔刺杀庆忌，是你的主意，这可是真的？”

孙武看着孙驰，点了点头，说：“是这样的，可是我没有想到吴王要杀雾雨，更没想到要离会死。以要离的聪明和才智，要离是不会死的，庆忌本来已经放了要离，可要离他……”

孙武没有说完，孙驰就火冒三丈了，他指责孙武道：“父亲，你为了自己建功立业，竟然如此无情无意，葬送了要离叔叔的性命！要离一家为了你的大业家破人亡，你不感到可耻吗？！”说罢，孙驰气愤地离家出走，发誓再也不回来。

孙武看着远去的孙驰，心里很难过。他是看着孙驰长大的，他本来要把孙驰培养成像自己一样的兵家，可是现在……过了几日，孙武进城找到伍子胥，请伍子胥出面劝说孙驰。

伍子胥来到雾雨家，见到了还在赌气的孙驰，他走过去拍了拍孙驰的肩膀，和蔼说道：“孙驰啊，你父亲以前曾对我讲过，兵以诈立，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有时候难免要付出代价。孙武设计助你要离叔叔刺杀庆忌，这是奇谋！如果庆忌不死，吴国将再难安宁，百姓将在庆忌的作乱下惶惶不可终日，包括你和雾雨啊！”稍加停顿后，伍子胥叹了口气继续道：“要离的死我们也很难过。听当时船上的士兵说，他有感于庆忌死前的英雄气概，不愿苟活于世……唉，要离是为吴国而死，他是真正的英雄！”

孙驰低头不语。

伍子胥的话让雾雨很是触动，她认为伍子胥讲的有道理，自己的父亲是为吴国而死，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其在天之灵也会很慰藉吧。雾雨抬头看看伍子胥，正想说什么，伍子胥又道：“孙驰，年轻人不知道父母的心，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常常和我父亲作对。我父亲让我向西，我偏向东。后来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才知道做父母有多难，我也因此理解了父亲。我本来要留在家里好好孝敬父亲，可楚王听信谗言，杀了我的父亲，所以我跑到吴国来。如果不能为父亲报仇，我死不瞑目！”伍子胥看了看仔细听自己说话的孙驰，接着道，“孙驰，你的父亲对你，就像我的父亲对我，他希望你能理解……回家吧，孙驰，你父亲天天站在罗浮山上，望着太湖想念你啊！”

雾雨也在一旁劝说孙驰道：“孙驰，伍员叔叔说得对，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应该理解我们的父亲。你回去看看你的父亲吧。”

孙驰对伍子胥和雾雨说：“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但我不能回家，我不会原谅一个无情无义的父亲！”

孙驰如此决绝，伍子胥只好离开了雾雨的家，赶往罗浮山。伍子胥见到孙武后，劝道：“孙驰这小子，如今仍不能自拔，你也要想开点。不过，男人在世，就应该建功立业，孙驰也是个男人，他早晚会理解你的。”

孙武“哼”了一声，说：“我不需要他的理解！他如果只沉浸在儿女情长中，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了！”

四

吴王阖闾在伍子胥的辅佐下，招募人才，发展经济，训练军队，潜心整顿自己的国家。经过两年多的整顿，吴国国内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军队整齐划一，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伍子胥和伯嚭建议阖闾讨伐楚国，伍子胥进言道：“大王，楚国时时处处和吴国作对，我们不能安于现状，要想彻底消除楚国的威胁，就应趁此讨伐楚国！”

伯嚭也说：“我赞同伍子胥的意见。我从楚国逃亡的时候，楚国上下惶恐不定，如今虽然过去了两年，但大权仍在令尹囊瓦手里。囊瓦是一个不肯听从别人意见的人，所以楚国朝臣都避而远之，不肯为楚国卖力。此时讨伐楚国，定会大获全胜。我和伍子胥都愿意做吴军的统帅，带领吴国军队，杀入楚国国都，彻底消灭楚国！”

伍子胥和伯嚭对楚国的看法，阖闾很赞同。同时，阖闾也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他也想讨伐楚国，称霸天下。但阖闾对这两个楚国人不放心，不想把军权交给他们，所以讨伐楚国一事，一拖再拖。伍子胥看出了阖闾的心思，他对阖闾说：“大王，我知道你想找一个有智慧、有才能、让你放心的人才，来统率吴军。”

阖闾微笑道：“你说得这是哪里话！你伍员就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寡人如今只是没有把握战胜楚国而已。”

伍子胥谦虚地说：“大王，我伍子胥之才，远不足以战胜楚国。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只有他，才可以战胜楚国。”

阖闾忙问：“你要举荐的是何人？”

伍子胥道：“孙武。”

阖闾一听“孙武”的名字，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眉头紧皱，对伍子胥说：“哼，我道是谁。孙武的智谋寡人没看出来，他的臭架子寡人倒是领教了！孙武这种人，寡人永远也不会重用！”

伍子胥道：“杀王僚，刺庆忌，收叛军，这都是孙武的主意，这还不算是有智谋吗？他写的兵法，字字珠玑，句句警言。上次我说的‘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那都是他在兵法上写的。大王，你当时问过我，能不能把所有的兵法警句都告诉你，我说等打败了庆忌会告诉你的。如今吴国大治，上下都称赞大王，我若此时再不举荐孙武，那是微臣的失职啊！”

阖闾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看着伍子胥道：“伍员，寡人知道你举荐孙武是为了寡人，为了寡人的国家，可孙武的架子太大了，寡人上次请他出山，他竟然躲着不见！这样的人，他即便再有本事，请他又有何用？”

伍子胥道：“孙武以前之所以不出仕，是因为他在观察大王是不是一位明君，他在预测两国胜负之时，把君王是否贤明放在首位。如今吴国大治，百姓都称赞大王，我相信这一次只要大王出面去请，孙武一定会出山辅佐大王的。”

阖闾沉吟片刻，然后对伍子胥道：“你去告诉孙武，孙武如果愿意出仕，就让他来见寡人好了，寡人绝不会再去罗浮山请他了！”

伍子胥见阖闾如此之说，只好作罢。他带着贵重的礼物来到罗浮山见到孙武，还没等伍子胥开口，孙武便说：“子胥，你是不是来请我出山的啊？”

伍子胥叹了口气，说：“我本来是想让吴王亲自来罗浮山请你下山的，可我好说歹说，吴王就是不同意，他是因为上次来请你，你躲着不见他，到现在还在生你的气。”

孙武笑道：“所以你就带着礼物来请我下山去见吴王，对吧？”

伍子胥点点头，然后说：“不瞒你说，我带着礼物是来赔不是的，不是请你下山的，不过，如果你愿意下山，我求之不得；如果你不愿去，我也不敢强求你。”

孙武又一笑，道：“我为什么不去呢？”

伍子胥一愣，道：“你肯下山去见吴王？”

孙武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说：“此一时，彼一时，我观察吴王多日，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位知天下、图大志的君王了……走吧，我这就同你一起去见吴王。”

伍子胥闻此，高兴极了，他等着孙武收拾完毕，和孙武一起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