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上智为间
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用间篇》
一
姬光登上王位，史称吴王阖闾。
阖闾重用伍子胥，并采纳伍子胥的意见，在姑苏大兴土木，重建王都。招贤纳士，简衣节食，振兴吴国。伍子胥建议阖闾去罗浮山请孙武出山，阖闾说：“孙武要辅佐寡人，他应该来王宫自我举荐，如果他不想辅佐寡人，寡人即便亲自去请，他也不会来的。”
阖闾封专诸的儿子专毅为上卿。专毅官袍加身，对阖闾感恩戴德。这天，专毅坐着上卿大夫的豪华马车，前往要离家炫耀。专毅见到雾雨，兴奋地说：“雾雨，我现在是吴国的上卿，参与议政，议的都是国家大事！我绝非你说的不知羞愧之人，我是英雄！”
雾雨冷笑道：“你这上卿即便是再高大，那也是用父亲的生命换取的官位，算不上英雄。”
专毅被雾雨的话噎得片刻无语，随后发誓道：“我专毅现在虽然还没有战功，但不久的将来，我会用战功证明自己，让官位更加显赫！”
雾雨揶揄道：“大话谁都会说。”
“我不但这么说，更要去这么做。等我建功立业之时，还会来找你，不，到那个时候我要向你求婚。”专毅信誓旦旦地说。说罢，他坐着上卿大夫的马车悻悻离去。
雾雨把专毅的话告诉了孙驰，她并非刻意让孙驰也去成为有功于国家的人。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驰暗自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他也要为国家建功立业。
庆忌辗转逃到楚国境内。楚国令尹囊瓦手握兵权，他打算出兵帮助庆忌。左司马沈尹戌坚决反对。沈尹戌对囊瓦说：“如果庆忌不能夺取王位，楚国将遭到阖闾的怨恨。如今楚国大王新立，大军又正和晋国对峙，还是不要树敌太多为好；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与吴国和好，招回像伍子胥这样的受冤屈而逃亡国外的人才，厚待他们，以安定楚国。”
囊瓦不听沈尹戌的劝告，他反驳沈尹戌道：“招回伍子胥，就是承认先王的错误，大王不会答应。吴楚两国交战多年，仇怨已深，即使不支持庆忌，也很难与吴国和好。”
于是，囊瓦大力资助庆忌。囊瓦对庆忌说：“楚国可以作为你的后盾，要钱我给你钱，要物我全力提供，但军队得你自己招募。当你的军队进军吴国时，楚国的军队会协同作战。”
庆忌闻此高兴异常，他说：“有楚国的资助，乃天不亡我也！”
庆忌招纳死士，扩充军队。那些掩余和烛庸手下的将士，听说庆忌在楚国扩充军队，纷纷投奔，庆忌的军队迅速扩张。吴王僚的谋臣江渚设法摆脱了姬光的监视，几经坎坷也来到楚国，投奔庆忌。庆忌很高兴，收纳了江渚，发誓一定杀回吴国，处死逆贼姬光，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位。
二
庆忌不死，阖闾难以安睡。
阖闾对伍子胥说：“庆忌在楚国招兵买马，打造战船，这对吴国是个威胁，你应该为寡人拿出办法，消除这个威胁。”
伍子胥道：“吴国的崛起，靠的是招纳天下人才。要消除庆忌的威胁，还是要靠人才。罗浮山孙武的智慧在我之上，他是天下难得的将才，他能够打败庆忌和楚国的军队。”
阖闾沉吟道：“可孙武不肯帮助寡人。”
伍子胥说：“如果大王能够礼贤下士，亲自去罗浮山请孙武出山，我想他定会帮助大王的。”
阖闾虽然不是十分情愿，但为了打败庆忌，还是决定亲自去罗浮山拜访孙武。
这天，孙武在家中正修订自己写的兵法，他夫人告诉他说：“好像是吴国的大王来了，还带了一些士兵，远远就能看得见旌旗招展。”孙武不愿意此时见阖闾，于是从院子后门躲了出去。阖闾来到孙武家中，对孙武的夫人说：“寡人是吴国的大王，寡人现在要见孙武，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
孙夫人客气地说：“长卿不在家，他说很多天后才能回来，大王若有重要的事，还是找别人商量为好，别耽误了吴国的大事。”
阖闾知道孙武是有意躲避自己，十分不快，怒气冲冲返回王宫。阖闾召见伍子胥，对伍子胥说：“你立刻去告诉孙武，他不肯帮寡人可以，但不能不见寡人，他躲着不见就是对君王的不尊，不尊君王，那是要杀头的！”
伍子胥感到事态严重，立刻找到要离，请要离帮他劝说孙武。要离知道孙武的藏身之处，他带着伍子胥来到罗浮山中。伍子胥见到孙武，质问他：“好不容易扳倒了吴王僚，如今有了施展才能的机会，你为何不肯出仕？”
孙武回答说：“阖闾不是一个明君，我怎能答应辅佐他呢？”
伍子胥道：“阖闾招贤纳士，简衣节食，胜过吴王僚百倍，怎么能说他不是个明君呢？”
孙武说：“目前吴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不是战争。一个明君应该爱惜自己的百姓，否则就不能战胜敌人。”
伍子胥有些着急地道：“庆忌和楚国的军队就要进攻吴国了，你让吴国如何休养生息？”
孙武说：“平息庆忌的叛乱，不需如此大动干戈，只要找一个勇士，一个有智慧的勇士就可以了。”
伍子胥感叹道：“可惜啊，专诸不在了！”
一旁的要离淡淡地说：“专诸不在，还有我要离呢！”
伍子胥赞叹要离的勇气。他对要离说：“我赞赏你的勇气，但要刺杀庆忌，只靠勇气是不够的，还要有盖世的勇力！”
要离则说：“庆忌的勇力无人可比，就是专诸在世，也不是他的对手。杀人不一定非要用武力，还可以凭借智慧。孙武的兵法有一句话叫做‘上智为间’，或许可以用于此。另外，我要去做的，不但要去杀掉庆忌，还要瓦解庆忌的军队，这就是孙武所说的死间。”
孙武非常赞同要离的话，他说：“这个世上，也许只有要离才能除掉庆忌。不过，我不希望要离去当死间，死间将有来无回。”
要离坦然道：“人活着就是要活得轰轰烈烈！专诸可以名扬天下，我要离为何不能？孙武，你若是真有才能，就请帮助我实现名扬天下的愿望吧！”
孙武见要离如此恳切，便答应了要离。
三
要离欲进吴王宫拜见阖闾，雾雨不让他走。要离以为雾雨担心自己孤单，说：“我走了以后，孙驰会常来看你，孙武叔叔也会帮助你。”
雾雨还是不让要离走，她说：“父亲说过，一生不为官，只活在山水间。父亲的性格不适合进宫做官。”
要离笑了，说：“此官非彼官，父亲要做的这个官，将名垂青史。”
伍子胥带着要离觐见阖闾，推荐要离为大将，率兵讨伐庆忌和楚国。阖闾看了要离片刻，不由得笑了起来，对伍子胥道：“要离如果能当吴国军队的统帅，那吴国人人都可以当这个统帅！”
要离对阖闾的讥讽非常不满，他问阖闾：“你是不是看着我貌不惊人，所以才如此讥讽我？”
阖闾微微笑道：“你的相貌，已非惊人不惊人之事了！你长得瘦小，如此羸弱，寡人即便让你当了吴国军队的统帅，那些士兵也不会服你的！”
要离不以为然，道：“我听说鲁国的布衣孔丘，尚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你作为一国之君，竟然不如鲁国的一介布衣？这样的国君一定不是明君，这样的国家离败亡不远了！”
要离的话让阖闾火冒三丈，他指着要离怒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说寡人不是明君，寡人的国家就将败亡了？”
阖闾命甲士把要离打出王宫。甲士上前驱赶要离，要离当即反抗，甲士挥剑砍掉了他的右臂膀。要离捂着流血的臂膀，指着阖闾骂道：“你这昏君！根本不配做吴国国君！专诸为你而死，他死得毫无价值！”
阖闾大怒，命甲士将要离一家关进死牢。
孙驰听说要离和雾雨被抓，急忙去找伍子胥，求伍子胥救要离一家。伍子胥无法答应他的请求，他叹道：“孙驰侄儿，我并非不想帮助你，但吴王的命令既出，是不可改变的！”
孙驰又去求父亲孙武，让孙武答应吴王，帮助吴国称霸天下，求吴王放了要离一家。孙武平淡地对孙驰说：“从这件事上更能看出，吴王非明君，我不可能帮助他！”
孙驰很生气，他对孙武道：“你并非不能帮助吴王，你是不想救要离叔叔一家！你想的只是自己建功立业！你对朋友，对他人，冷漠无情，简直是没有良心！”
孙武看着激动的儿子，正组织着安慰他的话。孙驰气呼呼地又道：“你不肯帮助要离叔叔，那就罢了！我想办法去劫狱！”
孙武忙劝道：“劫狱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弄不好，你不但劫狱不成，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孙驰喃喃道：“雾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救要离叔叔和雾雨！”孙驰说着眼泪都流了下来。孙武为了安抚孙驰，答应找伍子胥想办法救出要离一家。
伍子胥花重金招募了几个死士，那几个死士趁着夜深潜入牢房，打昏狱卒，帮助要离逃出死牢。阖闾听说要离逃走愤怒不已，命令甲士封锁要道，捉拿要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要离离开吴国国都，昼伏夜行，遇到关卡，绕道而过。几经波折，要离在那几个死士的帮助下，摆脱吴军的截杀，逃至楚国。
阖闾得知要离投奔楚国，更加气愤！他命甲士斩杀要离的女儿雾雨，伍子胥无论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雾雨被拉上了刑场，披头散发，低头不语。刑场外围着许多百姓，大家都为雾雨的死感叹不已。行刑的时刻到了，刽子手举起刀，当着百姓的面，斩杀了雾雨，鲜血洒满了刑台。
孙驰听说雾雨被杀，悲情难抑，要以死去陪伴雾雨。孙武对孙驰说：“雾雨已死，你只能把愤恨记在心里，活着才能为她报仇！”
孙驰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说：“我是为雾雨而活着！雾雨死了，我活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了！”
孙武见自己无论如何也劝说不了孙驰，他又不能看着孙驰这么傻傻去送死，于是让伍子胥把孙驰关进了大牢。
要离一路昼行夜伏，终于找到庆忌的驻地。要离求见庆忌，庆忌怀疑要离是阖闾派来的奸细，因为要离曾经是伍子胥的至交好友。庆忌下令把要离抓起来，欲斩首示众。要离伸出断臂对庆忌说：“我以前的确是伍子胥的朋友，也想在姬光手下建功立业，可姬光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断我臂膀，杀我女儿，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么可能是他的奸细呢？”
庆忌看着要离的断臂，认为他的话有一定道理，便对要离说：“你说的有理，我可以暂时不杀你，但凡是与姬光有过来往的人，我都不能轻易放过！”庆忌下令把要离关进楚国的大牢。
谋臣江渚对庆忌说：“要离虽然其貌不扬，但也是吴国的勇士，如果他真与姬光有不共戴天之仇，不妨为我所用；如果不是这样，一天都不可多留！”
庆忌认为江渚说的有道理，他让江渚潜回吴国，了解事情真伪。
四
孙驰思念雾雨，不吃不喝，独自一人坐在监牢里，一整天都在默默念叨着雾雨的名字。孙武和伍子胥反复劝说孙驰，孙驰只有一句话：“你们想让我活下去，除非雾雨活过来。”
伍子胥对孙武说：“如此下去，孙驰的情况大为不妙。不如把你的计划告诉孙驰，让他彻底打消死的念头。”
孙武坚定地说：“如果泄露了秘密，间人以及听到秘密的人都将被处死，那样的话，要离不但会丧失性命，他们一家所有的牺牲，都将付之东流……当以大局为重！”
伍子胥叹道：“早知这样，我们就不该答应让要离去做死间！”
事已至此，孙武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孙驰这样沉沦下去！他再次来到监牢，对孙驰说：“虽然雾雨死了，但她父亲还活着，你应该等要离叔叔回来，为雾雨举行一个隆重的丧礼，这才是对她最好的祭奠。”
孙驰喃喃地道：“要离叔叔回不来了，吴王不让他回来。”
孙武说：“要离只要活着，他就会回来……”他看看孙驰，又说：“如果要离死了，真的回不来了，你再为雾雨殉情也不迟。”
孙武的话，让孙驰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等待要离回来，或者说，等着收到要离死去的消息。孙武让伍子胥放了孙驰。孙驰离开了监牢，他每天都到湖边，静静等着要离的消息……
江渚乔装打扮来到吴国，他多方询问要离和吴王的事，所有的人都说吴王不该这样对待要离。也有为阖闾说话的，说要离这样的人还想当将军，简直是对吴国的侮辱！
伍子胥的手下看到了江渚，回到府中告诉伍子胥：“我们在吴都发现了吴王僚的谋士江渚的行踪，是否抓捕？”伍子胥心里说：“江渚来得好，江渚不来，庆忌不会真正相信要离……”同时，他也感慨孙武真是神机妙算！伍子胥对手下人吩咐道：“暗中监视江渚，随时向我禀报。”
经多方证实，要离和吴王确有血海深仇，但江渚还是不放心，他听说伍子胥的朋友孙武的儿子孙驰和要离的女儿雾雨是一对生死恋人，便到处打听孙驰的行踪，最后在湖边要离家附近找到了孙驰。
江渚装作路人问孙驰：“以前在湖边住着一家人，你可知道他们去何处了？”
孙驰反问：“你问的是要离和他的女儿吧？”
江渚点点头：“正是。”
孙驰悲愤地说：“一个死了，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江渚又问：“你说的那个死了的，是不是被吴王杀死了？”
孙驰回头看了一眼江渚，眼里含着愤怒，点了点头。
江渚再问：“那个下落不明的，是不是去了楚国？”
孙驰看了江渚片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渚回道：“吴国的人都这么说。跑到楚国的叫要离，被吴王杀死的叫雾雨，是要离的女儿。”
孙驰眼中的泪水不由得流了下来。他长叹了口气，对江渚说：“你走吧，我不愿再提起这些令人伤心的事。”
江渚向孙驰道谢，然后离去。孙驰又一个人坐在湖边，久久地望着浩渺的湖水。走到远处的江渚回头看了看岸边的孙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