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夫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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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汇集

“啊?!”

新华感到自己像是沉着一汪湖水,水量还在急剧汇集,满溢的水位不断升高,向着大坝顶端不断攀援。

“啊什么啊?吃完了就开干啊!”

新华终于回过神来,像是一座迷失在沼泽雾障中的村庄又迎来了阳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继续打啊!”

“好。”

他们戴上耳麦,又进了敌人更为众多、任务难度更大的一个新地图。新华因为满脑子都是那个背影,射击动作显得笨拙而滞重。一辆敌人的军车就在不远处的谷底行走。

“你打头车,我打第二辆。”

新华知道自己只有一枚火箭弹,如果打偏了,就等于任务失败。但他内心那种渴望的火箭弹,还在幻想中继续飞升。

“打啊,愣什么神?”

新华听到耳机里传出一声哧叫,绿色的画面里一团火光在膨胀、在扩张,张庆国咬着冷冷的牙,已经将第二辆军车炸成了黑色的铁壳。后面的车队停止了行进,就像一条冻僵的蛇。然而第一辆军车还在快速前进,与冒着滚滚浓烟的第二辆逐渐拉开了距离。只要有一辆逃出设定区域,他们这一关就算失败。张庆国看着魂不守舍的新华,瞳仁中已射出一片狰狞的血色,“歹,快放!”

新华下意识地点了一下鼠标左键,同样一声哧叫,火箭弹拖着浓烟,朝着目标飞去,但几秒后,风暴中却没有炸雷,而是一声低沉的闷雷,弹头不偏不倚击中了路边的沙丘,冒出一股青烟。

“麻了,麻了!”

张庆国感觉茶已凉,一种失望引起的恓惶,让他对这个战友已经没了脾气。

“你今天是不在状态,算了,打单机吧。”

新华被张庆国的揶揄弄得透不过气来。但单薄的大坝在震颤,即将漫过大坝的湖水已将坝底掏空,大坝即将倾覆。新华想把从昨晚就积蓄起来的洪峰放出泄洪闸。他的屁股上生了刺,怎么都坐不住了。

“你玩着,我去上个厕所。”

“厕所在DVD室旁边。”张庆国快速点击着鼠标,没有抬头,眉宇间闪过一道阴影。

新华经过DVD室门口,见里面正播放着琼瑶的《梅花三弄》,一位熟悉的男影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着苍天咆哮。但屋里并没有人。

顾姐去哪了?

新华往里走,推开卫生间的小门。

那淡绿色的长裙堆在腿面,卫生间暗淡的镜面荧荧发亮。

新华以为会有一股冬日的朔风劲吹狂吼,一声免不了的呵斥将涌进他的耳道。但他看到的并不是严厉峻冷的目光,而是一团温暖的炉火。

“不好意思啊,忘记锁门了。”

新华犹如站在一条幽深通道的入口处,新鲜而又神秘的暗物质引着他,想去探寻那从未领略过的奥秘。

“对,对不起。”

新华赶紧掩起门,但心还在突突突地狂跳。新华回到电脑屏幕前,看着刚才任务失败后的对话框。屏幕提示着是否继续?YES还是NO。

“这么快?”张庆国依然专注着游戏。

“顾姐在里面。”

“她时间可长。”

新华没有搭话,刚才顾姐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些,这么大方的女人真不多见,新华左思右想,终于在他无邪的胸中为她建起了一座神龛。

张庆国在丢掉那猪一般的队友后果然胜了一场,战绩是歼敌60余人。

“怎么样?我单打独斗比拖着个瓶子好吧!”

新华还被刚才的一幕攫着,听到张庆国的嘲弄,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避而不答,想努力褪去眼里幽微的潮湿。

说话间,那熟悉的拖鞋声走了过来。顾姐坐下来,绞了腿,用她的媚眼和嗔笑与张庆国交流,她的腿脚显出难以言喻的优雅。

“顾姐,来收碗啊?”张庆国粗声粗气,话语里又透着几分戏谑。

“想得美,一会你们自己给我洗干净!”

新华用疑惑和贪婪的目光盯着顾姐的脸,想越过这端庄的五官按图索骥去寻找问题的答案,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

而坐在身边的顾姐依然谈笑自如,仿佛刚才的一幕只是新华的幻觉,那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垂坠在她们之间,没有透出一丝熹微的天光。

“呦,你咋还不去上?”

顾姐吟吟地对新华笑着,让他心里嗖地一阵酥麻。

新华一进厕所关了门,闭了眼睛大声喘气,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昨晚的图像,但不管是黄色的脸、白色的脸,还是咖啡色的脸,统统都变成了顾姐的脸,顾姐那吟吟的浪笑给了他有力的压迫。

新华躺在宿舍的床上,没有脱鞋,怕把被单踩脏,索性一只脚蹬着床脚的栏杆,一只脚耷拉在床沿上。

走廊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继而是一连串令人生厌的口哨。蔡骥,外号叫歇斯,暴风骤雨般地推门进来,见新华那目中无人的睡姿。

新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吓了一跳,打了个莫名的冷颤。望着这个疯子不断䀹着的眼睛,新华一股羞臊和恼怒瞬间冲到头顶,他的心像被什么钝器给割了一下,隐隐作痛。新华真想手里攥着一支上膛的M4,马上射出一梭子子弹,干净利落地洞穿歇斯的前额。

“有病!”新华依然压住了他的怒火,用眼刀剜了歇斯一眼,将那分泌出的口液和眼泪一齐咽进肚里,喉咙里呃儿呃儿地发出响声。

“你再吱唔,再吱唔我就把手里的信退回去!”歇斯举着一张被拦腰折了一道的牛皮纸,像是肉铺猪头般的肥脸绽出他特有的坏笑。

“快给我。”新华翻身下床,十根手指像是要紧紧抓住空气似的在空中乱舞。他知道,那是在夏城打工的父亲写给他的。

歇斯那肚脐般的杏眼冒出世故和狡诈,以极快的速度将信塞进自己体恤的圆领,“要想看,得请我吃烧饵块,加两个鸡柳,啊哈哈!”歇斯尖细的声音变为一种粗粝的嗥吼,充满了荒蛮和野气。

“你拿着我的饭卡自己去买。”新华将一个褪色的卡片放在桌上,他看着歇斯胸前心脏跳动的地方,眼睛里的光芒像炉膛里的火焰一洋热烈。他奢望父亲在信里提到,即将寄一笔钱给他。

“别是空卡!”歇斯贪婪地一手放信,一手摸卡。

“还有五十块,我下半月的嚼谷都在里面了。”自从姜拓之离开父母打工的夏城后,独自一人来到南方这座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校园,每月就靠父母从牙缝里挤出的一百元生存。从他踏入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他便清醒地意识到一种新的局促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歇斯斜睨着新华,从他眼里渗出一层薄薄的怜悯,随即被不屑所取代,“放心了,不会吃干花净的,咱哥们不会那么下作的。”歇斯把饭卡插进裤兜,又打着似乎要把屋顶掀掉的口哨摔门而去。

新华的眼睛退回来后,落在了信皮上,幼稚的字体只写了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忘记写寄信人的地址。新华小心翼翼地撕开信边,生怕撕坏了那枚可以想办法重复利用的淡黄色邮票。

信胆小得可怜,简短的内容被写在半张烟纸上,信的主要内容让新华彻底失望,父亲和母亲只希望他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父母打工的那家弹簧厂,像一口无形的棺材,将他们封闭在其中。新华从烟纸背面的反光中看到了父亲瘦骨嶙峋的脊梁和母亲脸上被泪水冲刷出的坑渠。一切都是落空的残梦。对于一个与父母天各一方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已经足够空旷了,而这封信,又让这种空旷更加辽远。

歇斯把饭卡里的余额花得只剩五元。新华只好用白糖拌光饭,吃了一个礼拜。

歇斯租了一台电脑,奔Ⅱ,月租金两百元,按他的说法,使用时间平均分配,租费宿舍八个人均摊。新华的钱只够喂饱自己的肚子,自然不会入伙;张庆国有钱就会去顾姐那里,也不屑于和歇斯为伍;宿舍其他人知道歇斯蛮横和会算计的脾性,也都是七个不情八个不愿。歇斯的如意算盘没有拨响,只能更改方案,好说歹说,说动了其他五人,自己出一百,其他人各出二十。

新电脑就摆放在新华的床头,他不明白,歇斯怎么就那么爱玩一款叫《世界足球经理》的游戏,游戏的实质内容就是将球员买进卖出,游戏画面就是一条条无休无止的交易信息,戴着耳机的歇斯竟然玩得乐不可支,茶饭不思。歇斯玩起这款游戏类来,眼神里有一种异彩,仿佛这款游戏里有一种微妙而迷人的力量和歇斯达成了精神上的契合。每当新华问他这游戏到底有什么意思时,歇斯总会回敬一句“你懂什么”,一句话呛得新华差点背过气去。新华没有入股,无权去干涉别人的财产,直到有一天,歇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对音响。《世界足球经理》的背景音乐原来是枪炮与玫瑰乐队的硬摇滚,一首翻来覆去的《别哭》歇斯听了千百遍,整个宿舍都被这金属般的音乐无情地掌掴,并被推到墙上,就像MTV里那个穿着牛仔裤的女人。

每天被同样的声音切割耳膜,新华实在受不了,这如冰凉刀锋般的声音让他头疼欲裂,像是有个绞肉机在绞动脑浆。“你能不能别用音响,我快疯了!”

“你想听什么?想听好听的,去搞美国大片啊,我这电脑带光驱,里面有播放器。那里面的声音才叫爽!”

歇斯的话好像地震,打破了新华内心原有的平静,提醒他要逐一剪除原有的桎梏,“哪里能买到?”

“步行街有。”

新华自己也被这一问一答吓到了,他觉得自己疯了,一个人最大的疯癫就是由着性子不管不顾地去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