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改名
新华给吴小柱改了三次名。
“小柱，怎么又拿起平板了？英语还了吗？口算练了吗？钢琴弹了吗？今天测验卷的错题改了吗？”新华的眼睛就像锋利的手术刀，把吴小柱的时间一片片地解剖、分割开来，必要时对吴小柱的娱乐时间予以切除。
吴小柱急忙回答，“爸爸，我再看五分钟。”
新华希望吴小柱不敢质疑自己，就如同自己不敢质疑上帝，不敢质疑佛祖，不敢质疑老天爷一样。
十分钟过去了，吴小柱依然在看他的平板，似乎平板里的视频变成了一粒种子，在他的精神荒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种子不断地生长让他忘了时间。
“小柱，看看表，十分钟过去了，你还有一点时间观念没有？”新华的表情湿漉漉的，虽然雨点不大，但已明显出现暴风雨来临前的气息。
“爸爸，最后再看五分钟，嗷，不，三分钟，就三分钟。”吴小柱用乞求的眼神忘了一眼爸爸，希望新华能慷慨地给予他这三分钟。
“就最后三分钟，我来计时，如果三分钟后还在看，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不难发现，新华已经亮出了他的底牌。新华希望吴小柱像一个被模刻、揉搓、烧制的瓷器，向着自己预想的目标定型和出炉。
但三分钟过去了，吴小柱依然抱着平板，从平板里发出一个浑厚的男低音，“甬坑的建筑布局极为特殊，由车马房和南北厢房组成的平面呈‘凹’字形……”
“吴小柱，我再次警告你，不许再看了！”
“吴小柱，听到没有？”
“吴小柱！”
吴小柱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着，“两两相对的四个铠甲武士。”
新华怒不可遏，吴小柱已经冲破了他最起码的底线。
新华拿出户口薄复印件，啪得一声拍在桌子上，新华像一头狮子，惊得吴小柱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僵硬，像是受冻的菜叶。
新华唰唰唰用签字笔划掉吴小柱的姓名，又唰唰唰在上面写了一个新的名字，
“吴动于衷”。
吴小柱自己刷好牙，抹好脸，洗好脚，却没有上床睡觉，径直走向客厅。
“爸爸，再给我念一篇《秦俑两千年》吧，不念我睡不着！”
“爸爸今晚要赶写个材料，不能给你念了。”
“爸爸，明天再写了，今晚就给我念念吧。”
“爸爸也没办法啊！要给领导写讲话稿，明天一早开会就要，今晚一定要写好。”
“爸爸，你给我念完再写，行不行啊？”
新华一想到一篇就是十页，念完最少要半个小时。
“小柱，你看这样行不行？要么你自己去读，要么让妈妈给你读，这两个方案你自己选。”
“爸爸，这本《秦俑两千年》又没有标注拼音，我才上小学一年级下学期，才学了三百个字，根本没法读。妈妈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晚上要做瑜伽，做面膜，做艾灸，等她这些都做完了，我都睡着了。”
“那你就去睡嘛，我真的没时间！”爸爸的语速变快。爸爸想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真正的野兽其实就来自人本身，就是人的兽性发作，一定要让自己心平气和。爸爸的面前放了一瓶水，瓶子的标签上写着“冲动是魔鬼，淡定苏打水”。
“爸爸，求你了，就一篇，一篇就好！”
“爸爸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新华的声调变高。“滚去睡觉”这句话，迅速扩散进他的脑海里，旋即像漫天飞舞的蝗虫，就要将脑浆啃啮得片甲不留。
但新华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对吴小柱说这么重的话，但新华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新华从来都是以一个积极的对抗者的姿态来面对世界，但是他的一生似乎永远都会被别人困住，小时后被暴躁的父亲和懦弱的母亲困住，青春期被劈头盖脸的痤疮粉刺困住，成年后被投出去又退回来的稿件困住……新华一直都在奋力对抗，但这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更好的爸爸”。长路尽头，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疲惫的战士。
新华又拿出户口薄复印件，唰唰唰用签字笔划掉之前写过的“吴动于衷”，又唰唰唰在上面写了一个新的名字，“吴理取闹”。与其说改名字是新华对吴小柱表达的不满，不如说是他的一种发泄和释放，用来减轻这个世界给他带来的无穷无尽难以消解的痛苦。
吴小柱看着书桌上凌乱摆放着的闹钟、转笔刀、魔方、相框和固体胶，以及那一本本乱七八糟的练习本和儿童读物，如同自己没有章法的思绪，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做起。吴小柱想现在就洗个热水澡，把所有的积郁都冲掉。就这样，他在书桌前发呆，整整十五分钟。
新华以为这么长时间，吴小柱最起码已经做完了英语作业，但当他走向书桌，才发现，吴小柱居然连书包的盖子都还没打开。
“小柱，明天期中考试，你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数学和语文都没有把握，英语还行。”
“那你还不赶紧把你最薄弱的知识点多复习复习？”
“不着急，爸爸，让我再发会呆。”
“还发什么呆啊？把不会的字多写几遍，把数字的分与合再背几遍呀！”
“爸爸，您别催了，是我考，又不是你考。”
“那你不怕考砸了吗？”
“砸了就砸了，下次再努力。”
看着心如此大的儿子，新华无奈地摇摇头。新华回想起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从小到大自己都是蓬勃、炽热、滚烫地活着，考试永远争第一，跑步永远冲在最前面，安谧的荣光与巨大的代价，组成了他哗哗流逝的前半生。但现在的孩子，似乎都没有他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力争上游的那番进取心，越来越形单影只，特立独行。
新华再一次拿出户口薄复印件，唰唰唰用签字笔划掉“吴理取闹”，又唰唰唰在上面写了一个新的名字，“吴忧无虑”。
三天后，吴小柱参加《智力快车》知识竞赛，和另外两位小队友一起获得了一年级组第一名，竞赛的主题是“秦兵马俑”。
新华拍拍脑袋，似乎想明白了点什么，其实人生没有那么复杂，只要不着急，人生其实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