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生
有人敲门。
现在是晚上十点左右，这是一间不够宽敞的公寓，敲门声响彻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不过，室内昏暗沉寂，无人应答。
虽说无人应答，但里面并非没有人。住户是一名二十七岁的男子，名叫山下友彦。他平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双眼紧闭。他并没有睡着。如果能睡着，他也想睡，但烦心事弄得他睡不着。
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友彦不吭声，也没想起身去开门。如果是有事来找他的人，一定会自报家门。不这么做的人一定是不速之客。
敲门声戛然而止。他觉得挺好，因为他现在谁都不想见。
友彦摸出了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点火。一瞬间，火焰照亮了他的脸，但很快就熄灭了。那是一张充满了烦恼、自闭且神情恍惚的脸。
黑暗中看不到飘散的烟，烟也不好抽。友彦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如果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烦恼全吐出来，那该多好啊。
这时，玻璃窗吱吱作响。友彦觉得奇怪，凝神细看，但因为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嘟囔道：“是风吹的吧。”
吱吱声没有停，最后传来了玻璃破裂的声音，还有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只见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友彦一下子紧张起来，可是他已经错过了大喊的时机。如果现在大喊，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屏住呼吸、见机行事。
入侵者打开了手电筒，微黄的光缓慢地扫过公寓内，照到了躺在床上的友彦。入侵者惊呼：“怎么回事？病了吗？不会是死了吧？”
光打在友彦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说：“我没生病，不过比生病更严重。我很烦，烦得想死。我不知道你是谁，反正别管我。”
“我真是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还以为里面没人呢。我是小偷，别出声，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看到这个了吗？”
小偷一开始说话有点结巴，挺慌张的。不过没一会儿，语气就恢复了正常。
“你拿的是什么？太暗了，我看不见。我不反抗，也没那个力气。我把灯打开吧。”
“等一等！一开灯，外面的人就能看到我了，得先把窗帘拉上。你别想搞什么小动作啊。”小偷拉上窗帘，才让友彦打开了台灯。台灯的光驱走了黑暗，照亮了小偷。他年龄和友彦差不多，不过体格很结实，因为戴着墨镜，所以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手上拿着锋利的匕首，刀尖在空中画着弧线。友彦面色苍白，将目光移开，声音颤抖地说：“赶快把那东西收起来，我不想再看见它了。我会老老实实的，你赶紧把它收起来。”
“收起来也可以，不过我要把你绑起来。”
小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绳子，捆住友彦的手脚。也许是个惯犯，他手法娴熟，把友彦捆得死死的。友彦开口说道：“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有没有，我说了算。天下没有哪个小偷会因为你这句话就罢休的。”小偷没有听取友彦的建议，用低沉可怕的声音说道。他或许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合了。接着，他打开靠墙的衣柜。友彦说：“衣服你全拿走吧，里面还有一块包袱皮。”
“你还挺配合啊。”
“嗯，我已经不在意穿什么了。”
“背着一个大包袱，能走夜路吗？那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小偷。好了，我工作的时候，你给我住嘴。”
小偷探头看了看衣柜上面，眼光扫过小书橱，就像一个熟练的质检员在验货。友彦起先按照他的指示一声不吭，但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好奇，问道：“你经常做这种事情吗？”
“嗯，是的。”
“每次都能得手吗？”
“至今从未失败过。我作案的方式是这样的，先找个没灯光的房子敲门，如果有人应答，就找个借口离开；如果没人应答，说明房子里没人，那么目标就确定了。”
“这么说来，刚才的敲门声是……”
“然后我从窗户进入，用椅子之类的东西抵住门。就算房主回来，也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先不管他说的内容如何，光是他充满自信的口气，就让友彦甚感佩服。“原来如此，真聪明啊。可万一失败了，被抓住了，怎么办呢？”
“如果这样想，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不管做什么买卖，不都一样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你可真自信啊，让人羡慕。”友彦边点头边说。
小偷听后，口气变得怜悯起来，墨镜后面一定也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你好像太多愁善感了，这样不好。烦恼有什么用呢？现代生活需要的是坚强的内心、自信和行动力，仅此而已。”
“真想拥有那种性格啊。”
“可以的。不过，性格不是别人给你的，是自己努力养成的。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会如此绝望？”
听小偷这么问，友彦停顿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女人，因为女人。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你不说我也明白，反正是你的性格导致的。被人家婉言拒绝了吧？”
“嗯，她对我既冷漠又轻蔑。真是个过分的女人，说我前途无望，又没有钱。”
友彦逐渐激动起来，小偷咂咂嘴，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我想也是那样。你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可怜的家伙。”
“我口袋里有支钢笔，笔头是金的。桌子的抽屉里有当票。跟金钱有关的就这些了。”
“真是个穷鬼。”
小偷发现桌子上有一个银色的东西，伸手去拿，发现是一个倒扣着的相框。友彦也发觉了，他说：“对了，我忘了。这框是银的，拿走吧。帮我把里面的照片扔了，我不想看，所以才把它倒扣着放的。”
小偷拿起相框，用手电筒照着它。
“这种东西偷了也不值钱。原来是那个女人啊，看起来确实挺冷淡的。”
“是的。她让我受尽了苦，所以我才……”
“知道了，我可不是来听你发牢骚的，听得心烦。你明明跟我岁数差不多，怎么如此没出息呀。我每天用脑子过日子，使出浑身的劲头，全力以赴。到手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你日子过得真好啊。可是，那样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总想着过去是没用的。做过的事情，无论怎么反省也没用。另外，明天是明天，把明天的事情拿来左思右想也没有意义。明天可能会有原子弹落下来，可能会有地震来袭，可能会遇上车祸……”小偷的语调充满活力，友彦受到感染，微微露出笑容。
“可能会有小偷到家里来……”
“别插嘴。总而言之，只考虑今天一天就行了，但必须投入全部的精力，不留遗憾，尽情享受。这不就是现代的生活吗？”
“明白了，我也变得有干劲了。今后，我要向你学习，跟你一样生活。刚才我还在为今后怎么过而烦恼呢。如果不是遇见你，真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多亏你来偷东西……”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小偷大吃一惊，立刻警惕起来。
“这是谁在敲门？”
“不开门我也不知道。”
“敷衍一下，把人打发走。不许耍花样。”小偷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匕首。
友彦没办法，对着门说道：“哪位？有事吗？”
门外的人回答：“这么晚来，打扰了，我们是警察。”
听到这儿，小偷的脸色立即变了，跟友彦说话的速度也加快了：“警察怎么会知道？是你叫来的吗？”
“不是。这里没有电话机，也没有报警器。”
“我还是先逃吧。再见。”
“来不及了吧。估计窗外全是埋伏。”
“来不及了吗？可恶！”小偷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窥探，看到确实有警察模样的人后心灰意冷地说。
友彦安慰他，建议道：“你躲到衣柜里如何？我来打发他们。”
“你可真体贴。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你想把我就这么交给警察吧，我才没那么天真呢。我会抵抗到底，给你看看什么是金蝉脱壳。”
“别乱来。不轻易相信别人也是有道理的。这样吧，我藏进衣柜，然后你装成我，也就是山下友彦去应门。”
“这个办法好。不过，你过于体贴了。”
“因为你不仅什么都没偷，还教了我生存的方法。”
小偷点点头，拿出匕首割断了捆绑友彦手脚的绳子。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声音：“我们是警察，快把门打开，不然就要破门而入了！”
友彦钻进衣柜。小偷摘掉墨镜，向门口走去：“久等了。来了，来了。”
小偷打开门，看到三个警察以警备姿势站在门外。其中一人说：“这是山下友彦的家吗？”
“嗯，是我。这么晚，你们辛苦了。是追小偷一直追到了这里吗？跟你们看到的一样，我平安无事。”小偷无懈可击地回答。正如他的生活信条，他边笑边说，显得十分自信。
但是，警察还是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别装蒜了！我们是来逮捕你的。我们在海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是被匕首刺死的。我们经过调查弄清楚了女人的身份，发现你一直在跟着她。”
“什么？什么杀人？这是天大的误会！首先我并不是山下友彦。”
“那你刚才为什么承认了？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其实……”
“回答不了吧。有怨言的话，到了警察局后再慢慢说吧。”
小偷突然发飙了，发出凄厉的叫声，可是一下子就被按倒在地。这时，他的匕首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凶器也在，我们没必要搜查房间了。”警察给小偷戴上手铐，把他带走了。
等大家都走了，友彦从衣柜里出来，确认房间里没人后，轻声嘀咕道：“那个女人太冷淡了，我一冲动就把她杀了。正为要不要去自首而烦恼时，这家伙就来了，还教给了我现代的生活方式。每个瞬间都要倾注全部的精力去生活。做过的事情再怎么后悔也没用，明天的事情再怎么烦恼也没意义。能逃就逃，去享受自己的人生。我觉得他说得对。”
友彦的表情变得愉快起来，与之前判若两人。他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