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六人组(卷二):骗子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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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马蒂亚斯

马蒂亚斯躲在暗中,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在眼前展开。

康尼利斯·施密特摔倒了,帽子快要从他那光秃秃的脑袋上滑落。撞到他的那个少年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援助之手。

那少年是卡兹,又不是卡兹。他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举止慌张不安,目光移向别处,下巴缩到了衣领里,似乎尴尬得无以复加。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尊敬长辈的青涩少年。威岚尾随在他身后,整个人深深地埋进外套里,马蒂亚斯觉得他是真的想要消失。

“看着点路!”施密特一边气呼呼地说,一边把帽子重新戴好。

“太对不起了,先生,”卡兹一边说,一边拂去施密特夹克肩膀上的土,“都怪我太笨了!”他说着弯下腰去。“天呐,好像是您钱包掉了。”

“是的!”施密特惊讶地说,“谢谢你。非常感谢。”接着,马蒂亚斯难以置信地看着施密特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崭新的五克鲁志的钞票。“拿着,年轻人,奖励你的拾金不昧。”

卡兹低着头,设法让自己看上去很谦卑,然后低语道:“您太好了,先生。太好了。格森可能也这么慷慨。”

那位身材发福的律师帽子都戴歪了,还哼着小曲继续向前走去,丝毫没意识到这个刚刚撞到他的人,正是两个小时前积云俱乐部里坐在他对面的发牌员。施密特走到家门前,从衬衫里拉出一条链子,寻找着他的哨子。

“你没把它拴在链子上?”卡兹跟威岚和他一起站在黑漆漆的门廊下时,马蒂亚斯发问。他知道这把戏对卡兹而言完全是雕虫小技。

“没那必要。”

施密特在衬衫里翻找了下,取出了哨子,然后又哼着小曲打开了门。马蒂亚斯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一边纠结于施密特的所作所为,一边盯着卡兹戴着手套的手,即使知道卡兹打算把哨子还回去,他也没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他很想把施密特拽回来,让卡兹再演示一遍那把戏。

卡兹用手指理了理头发,把那五克鲁志递给威岚。“别把所有钱花在同一个地方。行动吧。”

马蒂亚斯领着他们来到了他泊船的那条狭窄的运河分道。他把拐杖扔给了卡兹,然后他们艰难地登上了船。卡兹今晚没带拐杖挺明智的。如果有人注意到了一个拄着乌鸦头拐杖的少年在非同寻常的时间潜进了施密特的办公室,要是这消息无意间流入凡·埃克的耳朵,那他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为了让伊奈姬回来,他们需要出其不意,而卡兹这个恶魔也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

“嗯?”马蒂亚斯疑惑,这时船正顺着黑漆漆的运河滑行。

“管住你的嘴,赫尔瓦尔。在水上,消息很容易走漏出去。干点有用的事儿,帮着划桨。”

马蒂亚斯忍住了把桨劈成两半的冲动。卡兹说话为什么就不能礼貌点?他总是发号施令,就好像他只希望每个人能听命行事一样。凡·埃克掳走伊奈姬之后,他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但马蒂亚斯想尽快赶到黑面纱岛,赶到妮娜身边,所以他照卡兹的吩咐做了,船逆水而行时,他觉得自己的肩膀绷得紧紧的。

他全神贯注地记着他们路过的路标,极力记住每一条街道,每一座桥的名字。尽管马蒂亚斯每晚都要研究卡特丹姆的地图,但他发现自己很难理清这里纵横交错的小巷和运河。他一度为自己有很强的方位感而自豪,但这座城市却让他很挫败。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咒骂到底是哪个疯子觉得在沼泽里建一座城市是个明智之举,还让整个城市的布局毫无秩序和逻辑可言。

穿过哈文桥下后,马蒂亚斯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得熟悉起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卡兹将桨倾斜,让船驶进了乞丐湾那浑浊的水中,这里的运河要宽一些。然后他又划着桨,朝黑面纱岛逼近。他们把船藏在一棵白柳树下垂的树枝下,随后小心翼翼地走过了散布在陡峭的河岸边上的坟墓。

黑面纱岛是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白色大理石陵墓形成的微型城市。许多陵墓刻成了船只的形状,艏饰像正在哭泣,仿佛它们在看不见的海里乘风破浪。有些带有格森之币的印记,还有些是刻赤的三条飞鱼,妮娜说这表明家里有人在政府部门工作过。有些坟墓由身着飘逸大理石长袍的雷凡卡圣人看守,这里没有捷尔和白蜡树的痕迹。菲尔丹人不愿意葬在地表,因为他们无法生根。

几乎所有的陵墓都年久失修,许多只不过是一堆坍塌下来的岩石,上面长满了藤蔓和一簇簇春花。不管那墓地废弃了多久,把墓地作为藏身之所的想法让马蒂亚斯非常惊恐。但是毫无疑问,对卡兹·布莱克而言,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的。

“这个地方为什么废弃了?”他们占了小岛中心一座巨大的坟墓作为藏身之地时,马蒂亚斯问道。

“瘟疫,”卡兹回答,“第一次大规模暴发是在一百年前,商业理事会禁止在市内埋葬死者。现在尸体必须火化。”

“如果你有钱的话就不用了,”詹斯博补充道,“他们会把死者带去乡下的墓地,让尸体可以呼吸新鲜空气。”

马蒂亚斯讨厌黑面纱岛,但他必须承认这里帮了他们大忙。闹鬼的传言让人们不敢靠近,环绕着弯弯曲曲的柳树和坟墓上的石柱的雾气也可以遮挡偶尔露出的灯光。

当然,如果人们听到了妮娜和詹斯博扯着嗓子争吵,那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他们一定是人回到了岛上,却把平底小船留在了北边。妮娜愤怒的声音在坟墓上空飘荡,马蒂亚斯感到一阵宽慰,他加快了脚步,迫切地希望见到她。

“我觉得你对我刚经历的一切,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感激。”詹斯博一边跺着脚走过墓地一边说道。

“你一整晚都在赌桌上输别人的钱,”妮娜反驳道,“这难道不是你的狂欢日吗?”

卡兹用拐杖狠狠地敲了一下一块墓碑,两人立马安静下来,迅速摆出格斗姿态。

妮娜一看到在暗处的是他们三个,立马松了口气。“啊,是你们呀。”

“对,是我们。”卡兹用拐杖把他们俩赶到了岛中央,“如果你俩不是忙着对彼此大吼大叫的话,早就应该听到了。别傻愣着了,马蒂亚斯,搞得你好像没见过穿裙子的女孩子一样。”

“我没发愣。”马蒂亚斯试图尽可能地挽回自己的尊严。但说真的,他想看到妮娜把鸢尾花夹在所有……之间。

“别说话,布莱克,”妮娜说,“我喜欢看他愣住的样子。”

“任务进行得怎么样?”马蒂亚斯问,目光无法从她脸上移开。他很容易就发现了精致妆容下她疲惫的脸。她甚至抓住了他伸出的胳膊,轻轻地靠在他身上,一起走在并不平坦的路上。今晚还是让她付出了代价。她不应该穿着轻薄的丝质衣服在巴伦奔波,她应该休息。但离凡·埃克规定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马蒂亚斯知道,在把伊奈姬安然无恙地救出来之前,妮娜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

“那不是一项任务,而是一份工作,”妮娜纠正道,“一切都很顺利。”

“是的,”詹斯博说,“棒极了。除了我的左轮手枪在积云俱乐部的保险柜里积灰之外。施密特不敢带它们回家,真是个无能的蠢货。想到我的宝贝们在他汗涔涔的手里——”

“没人让你拿它们当赌注。”卡兹说。

“你把我逼上绝路了。不这样的话,我怎么把施密特留在赌桌前?”

他们走近时,库维从巨大的石墓中探出头来。

“我怎么跟你说的?”卡兹用拐杖指着他低声吼道。

“我的刻赤语不太好。”库维抗议道。

“别跟我耍花招,孩子。你的刻赤语已经不错了。待在坟墓里。”

库维垂下脑袋。“待在坟墓里。”他重复道。

他们跟着那舒国少年走了进去。马蒂亚斯讨厌这个地方。为什么要建这样一个死亡碑谷?坟墓外形建得像古时的货船,内部刻成了船体的样子,上面甚至还装有彩色玻璃舷窗,傍晚时分,会在地板上投下彩虹般的光芒。据妮娜说,墙上雕刻的棕榈树和蛇表明这家曾是香料商人。但他们肯定是遇到了困难,或是把尸体转移去了别的地方,因为只有地窖里有一具骸骨,主船体两边的狭窄通道都是空的。

妮娜从头发上扯下发夹,摘下金色假发,扔在墓穴中间的桌子上。她跌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揉着头皮。“好多了。”她开心地呼了一口气说道。但马蒂亚斯无法忽视她那发青的脸色。

她今晚的身体状况很糟糕。要么是她在施密特那遇到了麻烦,要么就是她太让自己劳心费神了。然而,看着她的时候马蒂亚斯心里感到一阵安慰。至少她如今又是妮娜的样子。她湿漉漉的棕色头发乱成一团,眼睛半眯着。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也能让他着迷,这正常吗?

“猜猜我们从里德出来时看到了什么。”她说。

詹斯博开始在他们储备的食物中翻找起来。“港口停着两艘舒国战舰。”

她向他扔了一个发夹。“我本来打算让他们猜的。”

“舒国?”库维一边走向放着他笔记本的桌子一边问。

妮娜点了点头。“大炮上膛,旗帜飞扬。”

“我之前跟施佩希特说过,”卡兹说,“大使馆里挤满了外交官和士兵。有哲蒙尼的,克里什的,还有雷凡卡的。”

“你觉得他们知道了库维的事?”詹斯博问。

“我觉得他们知道了潘勒姆,”卡兹说,“最起码听过这个谣言。冰庭的宴会上,不少人都对库维……获释的传言很感兴趣。”他的目光回到了马蒂亚斯身上。“菲尔丹人也在这里,还有一队巫师猎人随行。”

库维悲伤地叹了口气,詹斯博在他身边坐下,用肩膀碰了他一下。“被人惦记,不是很好吗?”

马蒂亚斯一言未发。他不愿意去想曾经的朋友和老指挥官距他只有几英里。他并不为自己在冰庭的所作所为感到歉疚,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与他们讲和了。

威岚伸手去拿詹斯博掉在桌上的一块饼干。与库维共处一室时,他还是感觉不太自在。妮娜的修容术太成功了,他们不开口说话时,马蒂亚斯分不清他俩谁是谁。他希望他俩中的一个人能戴一顶帽子,方便他区分。

“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卡兹说,“舒国人和菲尔丹人不知道要从哪里着手找库维,那些外交官会在市政大厅里找事,这能有效地分散凡·埃克的注意力。”

“施密特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妮娜问,“你找到凡·埃克把她关在哪里了吗?”

“我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们明天午夜出击。”

“准备时间够吗?”威岚问。

“我们就剩这点时间了。总不能等着别人给我们发邀请函吧。你象鼻虫的进展如何了?”

詹斯博挑了挑眉。“象鼻虫?”

威岚从外套上拿下一个小象鼻虫,放在了桌子上。

马蒂亚斯俯身凝视着它。它看起来像是堆积起来的鹅卵石。“那是象鼻虫?”他以为象鼻虫是侵入粮仓的害虫。

“它不是真正的象鼻虫,”威岚说,“是一个化学象鼻虫。目前还没有确切的名字。”

“你得给它取个名字,”詹斯博说,“要不怎么招呼它用餐?”

“它叫什么不重要,”卡兹说,“重要的是这个小药虫会吞噬凡·埃克的银行账户和声望。”

威岚清了清嗓子说:“可能会。这个化学反应很复杂,我需要库维帮忙。”

妮娜用舒国语和库维说了什么。他耸了耸肩,移开目光,微微噘起了嘴。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离世,还是因为与小偷为伍,这少年变得越来越阴沉了。

“可以吗?”詹斯博推了推他。

“我还有别的事。”库维回答。

卡兹阴沉的目光像匕首一样射向库维。“我建议你重新考虑下轻重缓急。”

詹斯博又推了一下库维。“卡兹的意思是,‘要么你帮威岚干活,要么我把你封在坟墓里,你意下如何?’”

马蒂亚斯不太确定那舒国少年有没有全部听明白,但显然他懂了。库维吞了吞口水,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沟通的力量。”詹斯博说着把一块饼干塞进嘴里。

“威岚——以及乐于助人的库维——会让那象鼻虫发挥作用。”卡兹继续说,“一旦我们救出伊奈姬,就可以朝凡·埃克的钱仓迈进。”

妮娜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钱,而不是救伊奈姬。情况才不是这样。”

“如果你不在乎钱,亲爱的妮娜,你可以换个名字称呼它。”

“克鲁志?灌木丛?还是卡兹唯一的真爱?”

“自由,安全,或者报应。”

“这些东西是没法明码标价的。”

“不可以?我敢肯定詹斯博可以。那是他父亲农场留置权的价格。”那神枪手看着他的鞋尖,“你呢,威岚?你能给离开卡特丹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机会标价吗?还有妮娜,我觉得你和你的菲尔丹人想要的,不只是对爱国的坚持和对彼此渴望的眼神。伊奈姬的脑子里可能也有一系列的想法。那是未来的价格,而凡·埃克要为此买单。”

马蒂亚斯并不傻。虽然卡兹说的有理有据,但这并不代表他说的是真话。“幽灵的性命远比那些重要,”马蒂亚斯说,“对我们所有人而言。”

“我们救出伊奈姬。拿到属于我们的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妮娜说,“你知道我是下一任菲尔丹王位继承人吗?他们都叫我艾格斯堡的伊尔斯公主吗?”

“艾格斯堡没有公主,”马蒂亚斯说,“那是个渔业小镇。”

妮娜耸了耸肩。“如果我们要自欺欺人,索性夸大其词好了。”

卡兹没理她,而是在桌子上铺了一张这个城市的地图。马蒂亚斯听到威岚对詹斯博嘀咕道:“他为什么不直接说,他想要她回来?”

“你已经见识过卡兹的为人了,对吧?”

“但她是我们中的一员。”

詹斯博又挑了下眉。“我们中的一员?她知道那次秘密握手吗?知道你准备好去文身了吗?”他的一根手指滑过威岚的前臂,威岚的脸顿时泛起鲜艳的粉色。马蒂亚斯忍不住同情起这个少年来。他知道这完全超出了那少年的极限,他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他们是不是可以终止卡兹的所有计划,让詹斯博和妮娜用调情征服卡特丹姆。

威岚下意识地把袖子拉了下来。“伊奈姬是团队成员之一。”

“别再强调这点了。”

“为什么?”

“因为对卡兹而言,最务实的做法是拍卖库维,让价高者得,然后彻底忘掉伊奈姬。”

“他不会——”威岚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掠过一丝怀疑。

没有人确切知道卡兹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马蒂亚斯有时候怀疑,甚至连卡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行了,卡兹,”妮娜说着,脱下鞋子,活动着脚趾。“既然这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计划,你就别再对着那张地图沉思了,直接告诉我们,我们该干什么。”

“我需要你们集中精力应对明天晚上要做的事。在那之后,你们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真的吗?”妮娜一边问,一边拉了拉紧身衣。一朵鸢尾花上的花粉落到了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上,马蒂亚斯有种用双唇把花粉抹掉的强烈冲动。很可能有毒,他强硬地跟自己说。或许他应该出去走一走。

“凡·埃克曾承诺给我们三千万克鲁志,”卡兹说,“那正是我们将要做的事。另外还有一百万克鲁志作为利息和业务开支,因为只有我们能够做到。”

威岚把一块饼干掰成两半。“我父亲手头没有三千万,即便把他所有的资产都算进去。”

“那你该离开了,”詹斯博说,“我们只和超级富豪不争气的继承人来往。”

卡兹伸直了他那条有问题的腿,微微活动了下脚。“如果凡·埃克手边有那么一大笔钱的话,我们还去冰庭做什么,一开始就直接去洗劫他就好了。因为他声称商业理事会会把城市资金用于此事,所以能开出那么一大笔赏金。”

“那他带到维尔吉鲁克的一箱子钱是怎么回事?”詹斯博问。

“还用问吗,”卡兹说,声音里透着厌恶,“很可能是足以乱真的假币。”

“那我们怎么弄到那笔钱?不如洗劫这个城市?或者是洗劫理事会?”詹斯博坐直了身子,双手急切地敲着桌子。“一晚上袭击十二个金库?”

坐在椅子上的威岚动了动,马蒂亚斯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不安。至少这伙歹徒中还有一个不愿意继续犯罪的。

“不,”卡兹说,“我们要做商人,让市场为我们服务。”他向后靠了靠,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乌鸦头拐杖上。“我们要夺走凡·埃克的财富,毁掉他的声望,确保他在卡特丹姆或刻赤地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法再做生意了。”

“那库维怎么办?”妮娜问。

“一旦工作完成,库维——以及其他的罪犯,格里莎,和无继承权的少年都或多或少有自己的报酬——可以在南方殖民地低调地生活。”

詹斯博皱了皱眉。“那你去哪里?”

“就在这里。我还有很多需要解决的事。”

虽然卡兹的语气很轻松,但马蒂亚斯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到了某种黑暗的期待。他有时很好奇人们是如何在这个城市存活的,但有卡兹在,卡特丹姆这座城可能更难熬。

“等一下,”妮娜说,“我以为库维要去雷凡卡。”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把乌鸦俱乐部的股份卖给佩卡·罗林斯时,让他给雷凡卡的首都送个信。我们都听到了。”

“我以为那是一封请求援助的申请,”马蒂亚斯说,“而不是一封讨价还价的邀请函。”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把库维交给雷凡卡的事儿。

卡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都不是。希望罗林斯跟你俩一样好骗。”

“那是个圈套,”妮娜呻吟道,“你只是想让罗林斯忙个不停。”

“我想让佩卡·罗林斯无暇分身。但愿他已经让手下去追查我们在雷凡卡的线人了。找到根本不存在的人应该不是个容易的活儿。”

库维清了清嗓子。“我想去雷凡卡。”

“我想要一条貂皮里衬的泳裤,”詹斯博说,“但我们往往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库维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显然超出了他对刻赤的认知。

“我想去雷凡卡。”他更加坚定地重复。卡兹漆黑的眼眸锁定库维,平静无波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库维紧张不安地扭动。“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卡兹在想是否该让你继续活下去,”詹斯博说,“你的神经是不是高度紧张。我建议你深呼吸。或许能有所缓解。”

“停,詹斯博。”威岚说。

“你们都需要放松。”詹斯博拍了拍库维的手,“我们不会让他把你埋在地下的。”

卡兹扬起了眉毛。“话不要说得太早。”

“行了,卡兹。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去救库维,不是让他给虫子当食物的。”

“你为什么想去雷凡卡?”妮娜问,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急切。

“我们从未就此事达成过一致。”马蒂亚斯说。他不想因此事争吵,尤其是和妮娜吵。他们应该放库维自由,让他隐姓埋名地在诺威哲姆生活,而不是把他交给菲尔丹最大的敌人。

妮娜耸了耸肩。“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下我们的选择。”

库维慢慢开口了,小心翼翼地措辞。“那里更安全。对格里莎,对我而言都是。我不想隐藏自己的能力。我想接受训练。”库维摸了摸面前的笔记本。“我父亲的研究成果可以帮忙找到——”他犹豫了下,和妮娜交谈了几句。“潘勒姆的解药。”

妮娜双手合十,眉开眼笑。

詹斯博向后靠了靠。“我觉得妮娜要放声歌唱了。”

解药。这就是库维在他的笔记本中涂涂画画的东西吗?有望制造出可以中和潘勒姆的威力的东西实在是很有吸引力,但马蒂亚斯忍不住警觉起来。“把这些知识交到一个国家手中——”

但库维打断了他的话。“我父亲把这药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据我所知,即便没有我,依旧会有人再次把它生产出来。”

“你是说会有人解开潘勒姆之谜?”马蒂亚斯问。难道真的没法制止这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吗?

“有时候科学发现就是如此,”威岚说,“一旦世人知道某件事可行,就加快研发的脚步。在那之后,遏制它就像让一群黄蜂回巢一样难。”

“你真的觉得能研制出解药吗?”妮娜问。

“我不知道,”库维说,“我父亲是制造师,而我只是个控火师。”

“你可是我们的化学家,威岚,”妮娜满怀希望地说,“你怎么看?”

威岚耸了耸肩。“或许能。但并不是所有的毒药都有解药。”

詹斯博哼了一声。“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叫他威岚·凡·阳光。”

“雷凡卡有很多有天赋的制造师,”库维说,“他们或许帮得上忙。”

妮娜重重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吉恩雅·萨芬对毒药的了解无人能及,大卫·克斯特克为尼克莱国王研制了各种武器。”她瞥了一眼马蒂亚斯,“也有其他东西!比较友好的东西!非常有利于和平的东西。”

马蒂亚斯摇了摇头。“这不是轻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库维咬紧牙关。“我想去雷凡卡。”

“听到没?”妮娜说。

“不,不可以,”马蒂亚斯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把这样的一个战利品移交给雷凡卡。”

“他是个人,不是战利品,并且他想去那里。”

“我们现在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吗?”詹斯博问,“我列了个清单。”

一阵漫长又紧张的沉默之后,卡兹戴着手套的大拇指抚了抚裤子上的褶皱,然后开口了:“妮娜,亲爱的,为我翻译一下?我想要确保库维和我能够明白彼此所说的。”

“卡兹——”她警告道。

卡兹身子向前倾了一下,把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给他提供友好建议的热心哥哥一样。“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要明白自身处境的改变。凡·埃克知道你避难的首选地点会是雷凡卡,所以会仔细盘查通往那里的所有船只。有能力改变你容貌的修容师都在雷凡卡,除非妮娜想再来一剂潘勒姆。”

马蒂亚斯怒目而视。

“这可能性不大,”卡兹承认,“嗯,我觉得你不会想让我把你送回菲尔丹或舒翰吧?”

“不!”库维大声喊道,显然妮娜的翻译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的选择就剩下去诺威哲姆或南方殖民地,刻赤人去南方殖民地的概率要小很多。除此之外,那里的天气也要好很多,如果你在意这一点的话。库维,你就像一幅被盗的画,在市场上公然出售的话太显眼了,随手丢弃的话太贵重了。你对我毫无价值。”

“我不会把这话翻译给他听的。”妮娜厉声说。

“那就翻一下这句话:我唯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让你不要落入凡·埃克手中,如果你想让我做出其他更加明确的选择的话,一颗子弹远比把你送上去南方殖民地的船划算得多。”

妮娜还是翻译了,虽然翻得磕磕巴巴的。

库维用舒国语给出了回应。她犹豫了下。“他说你很残忍。”

“我这是务实。如果我够残忍的话,就是在给他念悼词而不是跟他谈话了。因此,库维,你需要去南方殖民地,等风声过去了,你是要去雷凡卡,还是去马蒂亚斯祖母那里报到我都管不着。”

“不要扯上我祖母。”马蒂亚斯说。

妮娜翻译完后,最终,库维僵硬地点了点头。尽管马蒂亚斯如愿以偿,但妮娜脸上流露出的沮丧让他觉得内心空落落的。

卡兹看了下表。“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你们都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现在到明晚之前,很多东西都有可能出错,我们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讨论我们的计划。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凡·埃克会设立警戒线,严密看守她。”马蒂亚斯说。

“没错。他那里有更多的枪支,人手和资源。我们只能靠突袭,所以我们坚决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但片刻之后,罗迪和施佩希特溜进了坟墓中。

马蒂亚斯松了口气,把枪放回原处,保证自己伸手就能拿到。

“怎么了?”卡兹问。

“舒国人已经在他们的大使馆整装待发了,”施佩希特说,“里德的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多少人?”

“大约四十个,出入不会太大,”罗迪一边说一边踢掉了靴子上的泥。“他们荷枪实弹,但仍在打着外交的旗号行事。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我们知道。”詹斯博说。

“我没敢靠斯兰特太近,”罗迪说道,“但珀尔·哈斯克尔坐立不安,他在这件事上并不安分。没有你在身边,那老头身边的活儿堆积成山了。如今已有传言说你已经回来了,并且和一个商人起了冲突。对了,前些天一个港口好像是遭到了袭击,港务长办公室,但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马蒂亚斯看到卡兹的面色沉了下来。他希望能得到更多信息。马蒂亚斯知道这恶魔追着伊奈姬不放还有其他原因,但事实是,没有伊奈姬,他们收集情报的能力严重受限。

“算了,”卡兹说,“但没人把我们和袭击冰庭或潘勒姆联系起来吧?”

“我没听说。”罗迪说。

“没有。”施佩希特说。

威岚看上去有点惊讶。“这意味着佩卡·罗林斯还没开口。”

“给他点儿时间,”卡兹说,“他知道我们把库维转移去别处了。他不会在给雷凡卡送信这件事上瞎忙活太久了。”

詹斯博的手指不安地在腿上敲击。“有没有人注意到整个城市的人都在找我们,对我们很愤怒,或者想要杀了我们?”

“所以呢?”

“唔,通常只有一半人是这样的。”

詹斯博可能是在开玩笑,但马蒂亚斯很想知道他们中有没有人明白,与他们对抗的力量是什么。是菲尔丹、舒翰、诺威哲姆、克里什,以及刻赤。他们不是敌对的帮派,也不是愤怒的商业伙伴,而是国家,是决意保护自己的人民、捍卫本国安全的国家。

“还有,”施佩希特说,“马蒂亚斯,你死了。”

“什么?”虽然马蒂亚斯的刻赤语不错,但理解上可能依然会存在点偏差。

“你被刺死在了地狱之门的医务室里。”

房间安静了下来。詹斯博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马兹恩死了?”

“马兹恩?”马蒂亚斯不太会发这个名字的音。

“在地狱之门顶替你的就是他,”詹斯博说,“所以你可以加入冰庭的任务。”

马蒂亚斯想起了那场与狼的搏斗,想起了妮娜站在他的牢房里,想起了那次越狱。妮娜给德勒格斯的一名成员制造出了假伤,并让他发了烧,以确保他会被隔离,与监狱里的其他人分开。马兹恩。马蒂亚斯不会忘记这件事。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医务室有线人。”妮娜说。

“有线人确保他一直生病,不是确保他的安全。”卡兹面色阴郁,“他死于袭击。”

“菲尔丹人。”妮娜说。

马蒂亚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妮娜说,“我们都知道有巫师猎人在这儿。如果他们来这儿找你,并在市政大厅发声了的话,可能会得知你在地狱之门。”

“不,”马蒂亚斯说,“他们不会采取这种卑鄙手段的。雇一个杀手?杀一个卧病在床的人?”这些话说出来,马蒂亚斯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亚尔·布鲁姆和他部下的所作所为远比这个卑鄙,却没有受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大块头,金发,并且不顾一切,”詹斯博说,“菲尔丹人的风格。”

他替我而死,马蒂亚斯心想。我却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马兹恩有家人吗?”马蒂亚斯最终问道。

“只有德勒格斯成员。”卡兹说。

“无人吊唁。”妮娜低声说。

“没有葬礼。”马蒂亚斯轻声回应。

“死了是什么感觉?”詹斯博问。他眼中的光芒消失了。

马蒂亚斯没有回答。那把杀死马兹恩的刀本是冲着马蒂亚斯而来的,而那刀和菲尔丹人脱不了干系。是巫师猎人。是他曾经的兄弟。他们想让他没有尊严地死去,将他谋杀在医务室的病床上。这是叛徒应有的死法。是他自取灭亡的结果。马蒂亚斯如今欠了马兹恩一笔血债,但他该如何偿还呢?“他们把他的尸体怎么样了?”他问道。

“很可能已经化为死神之船上的灰烬了。”卡兹说。

“还有一件事,”罗迪说,“有人在到处找詹斯博。”

“那他的债主们得等一等了。”卡兹说,詹斯博瑟缩了一下。

“不,”罗迪摇了摇头说,“一个男的出现在学校里。詹斯博,他说他是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