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红薯与节操
丰绅带着刑部督捕司的捕快，侯在崇文门处。
虽是数九寒冬，崇文门依旧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捕快们搬来炉子、木椅，谄媚的请丰大人烤火。
丰绅也不推辞，大马金刀坐下，吩咐捕快去旁边的集市买些红薯来。
捕快虽疑惑这丰大人好端端的要红薯干什么，腿脚却不停，一会工夫就捧着一兜子红薯回来。
丰绅借着火炉子就烤起了红薯，偶尔炭火爆裂发出噼啪的响声，香甜的味道慢慢飘散开来。
过路的人都一脸惊异的看着，这位大人闹得是哪一出，带着这么多衙役捕快，竟当街烤起了红薯。
丰绅可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来来，怪冷的，都过来吃一个！”
他边说边招呼着捕快们，捕快们表情各异，他们确实很想吃，因为是真的冷，这红薯瓤子烤的焦黄，冒着热气，咬一口可太美了。
可他们又不太敢，这可是刑部左侍郎啊，正儿八经的实权副部级，当街烤红薯就罢了，还这么平易近人？
正当此时，钦差的车自崇文门进了城，丰绅点头示意，捕快上前拦住了车。
丰绅站起身来，向着庆成一拱手，说道：“两位大人车马劳顿，下来吃口红薯可好？”
庆成的表情不太自然，心说犯人我都给你带回来了，不赶紧押回刑部大牢，在这吃什么红薯。
这三教九流来来往往，成什么体统！
心中虽如是想，嘴上却客气，毕竟是和珅的公子，近来又得皇上的恩宠：“丰大人有心了，只是本官还得赶紧回去交了差事，难有此口福了。”
丰绅遗憾的点点头，目送庆成大人上了车驾离开。
只剩下尹壮图这老学究，被捕快们围在中间，手足无措中腰板还挺着呢。
丰绅观察着面前的尹壮图，清矍的面容，留着一束山羊胡子，身上的衣衫很旧，却洗的干净。
他盯着尹壮图的眼睛，发现这位老先生的眼神，黯然中还存着一丝倔强。
还是不服啊，丰绅心中腹诽着，也是，这人要是知道服软，也不会一把年纪还干出这么中二的事。
尹壮图开口了，不卑不亢，声音洪亮：“罪臣尹壮图，请丰大人锁拿治罪！”
引得来往行人侧目，碍于这些捕快的横眉冷对，倒也没人敢驻足围观。
尹壮图心中早已淡然，毕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无所谓了。
只是圣上竟然派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来审他，还是奸佞和珅的儿子，这让他有些不喜。
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大儒，让这种八旗膏粱子弟来审他的案子，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想着，尹壮图的神情愈发倨傲了几分，伸出手等着捕快的铁链。
没想到却听见丰绅殷德说道：“不急，尹大人来吃个红薯吧！”
说完就吩咐捕快再搬个椅子过来，揽着尹壮图的肩膀，把这尹壮图按在了凳子上。
他拿起一个红薯，烫得呲牙咧嘴，连声道：“快接着，热乎着呢！”
尹壮图本想拒绝，却还是下意识把红薯接了过去。
丰绅看着尹壮图茫然的眼神，随口道：“吃过吗？这可是充饥的好东西！”
尹壮图一怔，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片刻道：“自然吃过，外番来的，吃多了腹气滞胀，做不得主粮。”
丰绅露出一丝微笑，问道：“那尹大人可知这红薯的亩产几何？”
尹壮图被他问的愣住，这红薯倒是寻常可见，但亩产这种事，他怎么知道呢。
随即摇头说道：“吾非农户，岂知这红薯之亩产！”
丰绅表情变得冷峻起来，一声清喝：“连红薯的亩产都不知道，尹大人这是为民请的什么命！”
周遭陡然安静下来，尹壮图如遭雷击，这话像锤子，一下又一下敲在心上。
直敲得他一阵恍惚，总觉得这丰绅殷德说的有些道理，却又想不太明白。
嘴上嗫喏着：“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至于亩产的事…”
说着说着，自己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丰绅心说这尹壮图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还是不到家，怪不得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个名堂，到头来还落到这么个结局。
接着他就自顾自道：“读书人里，大多只会感慨一句生民多艰，可若要问起他们怎么办，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似那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尹壮图老脸一红，没看出来这丰绅殷德嘴够毒的。
丰绅继续道：“这红薯的亩产能达到20石（2000公斤），是水稻的五倍，小麦的十倍！”
此话一出，不光尹壮图震惊在当场，就连周围的衙役也都瞪大了眼睛。
都吃过红薯，却没想到这红薯竟然如此高产。
尹壮图喃喃着：“想不到，想不到这小小红薯竟如此神奇，那若是天下皆种红薯，天下岂不再无一人挨饿！”
丰绅摇头，淡然一笑道：“农事若真这么简单，哪来的川陕五省流民？
当今圣上多次下诏劝种红薯，而天下种植红薯者却是百中无一，尹大人可知为何？”
尹壮图和捕快们听得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来往的人群似乎都被这位大人的奇谈怪论所吸引。
“为何？”尹壮图急忙问道，目光灼灼。
“一来这红薯含水量过高，远不如水稻小麦等易于储存，不过这并非主要原因。
二来嘛…”
丰绅殷德卖了个关子，突然说道：“尹大人何不尝尝本官烤的红薯，一会进了刑部可就吃不着了！”
尹壮图皱起眉头，心说这丰绅殷德是什么毛病，吊起人的胃口却又不说下去。
忙问道：“二来如何？”
丰绅的脸色突然变得冷峻，站起身来掸了掸官服，沉声说道：“圣上有旨，犯官尹壮图比挟欺公，妄生异议，着交部议处！”
说完，挥手示意捕快锁拿。
五大三粗的捕快用铁索将尹壮图绑了个结实，压上囚车。
“尹大人，等到了刑部大牢，我们再接着聊。”
丰绅说完，跨上枣红骏马，一抖缰绳扬长而去。
尹壮图愁眉不展，想不明白这丰绅殷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