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提亲
我们在南充城仅仅停留了一天就起程前往下一站,梅老板果然神通广大为我们搞到一张四川军阀的关防文书,以备不时之需。有了梅老板从中做保,我们没有先前那么多顾虑,瘦军官对我们也客气多了。
五天后,驮队到达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半道就有士兵来接应,卸了货不容我们讨要便有军官主动送来50块大洋,头人向征性地客套几句,对方却警告我们要严守机密。头人本打算找到瘦军官,送几块大洋算作酬谢,可是问了好几个当兵的,也没人知晓,最后竟然引起对方怀疑被士兵强行驱离。
此时我们身处川东某地,归心似箭,驮队快速行进两天后到达一个叫广安的小县城,然后走最近的路再次折返到了南充城。头人刻意停留一晚,说什么也要千恩万谢梅老板才对,可是好巧不巧梅老板不在店里,通过伙计打听到梅老板出门远行了,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却无人知晓。
这趟云南贩茶之行,驮队耽搁时日太多,因此一刻也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往河州。我们消失了一个多月突然间回到河州,确实给东家一个大惊喜,驮队早就过了归期东家估计凶多吉少,三十多头骡子和货让他的心老是悬在空中,天天打听我们的下落却杳无音讯。
接着又是卸货、装货,再出发……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已经成长为一个精明能干的小伙子,师傅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腿脚不太灵光,每逢刮风下雨腿疼得无法动弹,显然已无法从事脚户这个行当。他不想拖累大伙无奈地离开了驮队,临走时我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充满了惆怅和不舍,我不敢想象他回到老家孤苦伶仃,余生如何度过?为了安慰他我来不及买东西,拿出平时积攒的两块大洋送给他,没想到却被婉拒,他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孩子,马上就十九岁了,该娶媳妇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一个老头子要它何用?别遭贱了。趁着年轻敢爱敢恨,碰到心仪的姑娘大胆地追求,人生在世不白活一回。”他年轻时机缘巧合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有缘人,也就错失了一生的幸福和美好姻缘。余生若要想念尕娟,只有到了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
师傅凄凉的晚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暗自发誓今生若是遇上有缘人一定不容错过。
年底驮队放假后,回到家我又不得不面对苦苦支撑全家人生活的母亲,以及弟妹们渴求的眼神。我进了家门就主动给母亲上交了一年赶脚的收入,本以为她拿到钱会欢天喜地夸赞几句,然后收起来用于全家的零支使。没想到她却一反常态竟然拒收我的钱,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你已经长大成人了,该成家立业了,娘不能再拿你的钱了,这个家已经拖累你很久了。如今你爹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可是咽不了气,走不了,三年了我的眼泪早都流干了。”
“娘,别这样沮丧!我爹会好起来的,拿上这些钱找最好的名医给我爹瞧病,就是华佗在世我们也能请得起,我就不信治不好!”我情不自禁泪眼婆娑宽慰着娘。
“这些年我们花的钱还少吗?那些江湖郎中,说这话是为了骗咱家的钱,你也拿这话哄娘开心吗?你去看看你爹什么都明白了。”
我转身正要进屋去,娘突然叫住我说:“我求神问过马家坷崂的神婆婆说咱家多年晦气,必须得办个喜事,冲冲喜就会时来运转。”
我愣是一惊,怎么背地里又冒出这么个事却也不知如何回答?我不能当面反驳,更不想刚进家门就惹母亲生气,让她原本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于是啥也没说进屋去看父亲,或许他可以帮我作主。母亲见我没反对就默认同意了。
我进屋看到父亲躺在炕上盖着被子一动不动,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他早已离开了人世。我惊恐地大喊“爹,爹…”急忙伸手掀开了厚实的棉被,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刻骨铭心,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简直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骷髅。若不是眼睛突然间扑闪了两下,我真以为他咽气死了,我喊他没有反应,拉起他的手,胳膊细如麻杆轻飘飘的,仿佛一触碰就会断了,我赶紧小心翼翼地放下。眼前的父亲完全是个活死人,我肝肠寸断身不由己泪如雨下。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叫醒我,极度的悲伤加上夜里的失眠让我的眼睛肿胀得像两个桃胡。母亲却撂下一句很冷酷无情的话:“你爹已经那样了,神仙也救不活,你再痛苦又有何用?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一点也不疼惜自己的身体。不过,很快就有人管你了,给你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管你,也省得老娘操这份心。”
弟妹们还在睡觉,我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蓝布衫,娘做好饭我们草草地吃了点干粮,喝一大碗开水,背起早已预备好的四色大礼来到六叔家。我们敲门时六婶刚好出来倒尿盆,六叔还在睡听见我们来了才慢腾腾地起床。
六叔家就两间土坯房,一间厨房,一间住人。六婶拿了一条长板凳,用衣袖擦了擦放在屋门外招呼我和母亲坐下。今儿的天气怪冷的,我没有坐而是绕着长板凳转圈圈,活动活动腿脚。母亲听见六叔起床了,背对着屋门轻轻地倚在板凳的一头,似坐非坐。
不一会儿,厨房里升起袅袅炊烟,六婶掀起门帘叫道:“进来吧!外面太冷了。”随即长板凳被挪到厨房里,我毫不犹豫地坐上去。六婶叭嗒着风箱在烧水,母亲赶紧过去帮忙扇风箱。水烧热了,六婶舀两勺水在脸盆里就要给六叔送过去,母亲忙拦下来说:“让孩子给他六叔送过去,咱俩好说说话。”“也好,也好,他们今天要出远门,好些事情须先说道说道,让他六叔心里有数,免得到时候出岔子。”六婶补充道。
我很不情愿,心想有什么可说的,真是多事。没好气地拿起毛巾端着洗脸盆进到六叔的屋子,真没想到里面烟雾缭绕很呛人,六叔已经起床,坐在一个几根树杈制做的小凳子上抽着旱烟。见我进来忙招呼道:“占圈来了,脸盆放这,娃,炕上坐。”
我将洗脸盆放在一个黑漆漆的木桩上,屋子很小,一张大通炕占了大半,留下一个不太宽展的过道。六叔径直过来洗脸,我无处躲让只能踮起脚尖猛地用力一屁股坐到炕上。六叔的儿子才五六岁,赖在床上不愿起,见有人来钻出了被窝,扭着头看,又见我坐到了炕沿上,哧溜一下光着的身子像泥鳅一样钻进了被窝。
六叔边洗脸边问:“娃,啥时候回来的?”
“昨天刚从河州回来。”
“我娃真有心,昨儿才回来,今儿就来看六叔了。”
“不是的,我妈有事找你,一大早就上门来讨扰了。”
“看这娃说的,你也是识文子,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咱们是没出服的自家人,何来讨扰之说?显得多生分呀!”我自知说错了话便不再言传。
“你大这几天怎么样了?”六叔问。
“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的,真不知该咋办?”
“唉,药吃了几背篓,钱也没少花,啥神都成了可就是不见好,命中注定的阳寿尽了,顺其自然吧!”一股莫名的酸楚瞬间涌上心头,我抽泣着。
“娃别太难过,你爸还能动弹的时候交代我务必给你物色个媳妇,我一直留意着。前些日子在东塬南义贩羊时遇到康家川的一农人——康七,老实本分,我买了他的羊,他热心肠一直送到咱塬上。攀谈中得知他家有一女子与你年纪相仿,当时就口头替你说下了。”
这些年我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又听母亲说娶媳妇是为了冲喜,完成父亲未了的心愿,好让他安心地离世。于是我迫不急待地问。“那女娃长啥样?”
“我没见过,但她的父母和我很熟悉,我贩羊路过康家川在她家吃过好几顿饭。人常说捉狗儿子时先看狗母子,能断定狗儿子将来长成啥样子。娃,放心吧!老辈们的经验错不了。你娘先前还担心你不同意,今儿看来真是多虑了!”
“康家川到咱家有七八十里路太远了,真若成了,亲戚之间走动路途遥远多不方便。”
“咱家的贫穷境况你不是不知道,知根知底的人家都忌惮,谁愿意把女儿嫁进来。只能一门心思往远处寻了,等媳妇娶进门,生米做成熟饭想反悔都来不急了?”
“这样做能行吗?未免太缺德了。”
“娃,说得这是啥话?亏你还是走南闯北的脚户,这么多年白混了。这叫兵不厌诈,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你若觉得心里亏欠人家,往后把自个的日子过好不就行了么?你父亲已经朝不保夕,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作为男子汉任何时候都不能打退堂鼓。我今儿替你爹跑一趟,把这门亲事定了,你的人生大事就有着落了。”
六叔将我从头到脚数落一顿,洗罢脸,大喊道:“娃他娘,开饭吧!我们要赶早出门去。”他的话音刚落,六婶端着盘子进门来。几个黑面馍馍,一碟咸菜就是六叔的早饭,六叔不断地招呼着,我也象征性地吃一点。
吃饭的盘子还未收走,六叔拿出一件羊皮袄披在身上出了门,我急忙紧跟其后。我们沿着山间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下沟、过河、翻山,一路小跑,六叔正值中年脚力非常好,我暗自赞叹他不做脚户真是可惜了。
半晌功夫,我们来到康家川的康七家,正巧他不在家下地干活了,家里的婆姨招呼我们进门坐下,倒茶递水,打发大点的女子到山里去寻他爹。可能是走累了,六叔上炕靠墙打起了瞌睡。我找到炕边的一个方凳紧贴着坐下。趁这点闲时间,我打量起家中的陈设,窑洞很旧,墙上有一层烟熏的黑灰,但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蛛网和灰尘掉落。几个老式柜子放在最里边,在窑洞的映衬下浑然一体。
不一会儿,康七扛着锄头乐呵呵地回来了。一进门便招呼六叔喝水、抽烟,他瞧见屋里的四色大礼似乎什么都明白了,说:“都是老熟悉人啦!来人招呼一声把娃们的事谈妥就行了。何必如此破费?”边说边打量着我。
六叔忽地起身,喜上眉梢说:“这么说来,你同意这门亲事了?”
“多好的娃,听说在外面赶脚能挣钱,人长得攒劲就行。”
六叔急忙让我过来说:“快来拜见未来的老丈人,快瞌头。”
“好,好,不必拘礼,点到就行。”
接下来他俩交头接耳说起事来,起初我还听听,时间长了就没了兴趣。屁股也坐不住了便想着走出去转转。
正在这时午饭做好了,婆姨招呼我们赶紧吃饭。饭菜端上来,臊子面又细又长,味道很好,我一口气吃了两碗。放下碗筷,六叔便朝我挤眉弄眼,说:“瞧瞧,这丈母娘的茶饭,他女子的手艺也差不了。”
但我心里直犯嘀咕,不踏实,心想来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见他女子闪个面?带着这份好奇我走出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