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到南充
次日天麻麻亮,我从睡梦中惊醒看见不远处有士兵在换岗,因为不明事由经过一夜的休息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并未缓解。
山上的清晨气温很低,湿气也重,周围的一切笼罩在朦朦胧胧的雾霭中,犹如人间仙境。我突发奇想若能变成神仙,腾云驾雾就可以逃离这里了。但当我看见地上堆放的货驮子,心里就有些犹豫不定,我若是只身逃了这些价值几百大洋的货,带不走怎么办?想到这儿情不自禁地发笑,顿觉身心轻松愉悦了不少。
不一会,山上的雾气弥漫到了眼前的小树林,我的头顶似乎也成雾的天下。我顿觉凉意十足想起来活动活动腿脚,于是拢了拢衣服准备起身。我一转身发现向来勤快的宏娃哥也醒了,只是今天他一返常态并没有早起而是闭着眼装睡。我起来时他对我眨巴着眼睛,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便走了出去,刚走过我们睡觉的地方马上有士兵持枪走过来,大声喝斥道:“回去,不许随意走动!”
“我要洒尿,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呀!”我急中生智驳斥道。
“就地解决,军事重地不许乱跑。”我偏不信这个邪,愣是走到树林边趁着洒尿的时机,踮起脚尖向周围窥视,可是雾气太重除了远处的房子,我啥也看不见。
有个士兵正盯着我看,生怕一眨眼我就会飞了似的。我也没好气地回怼他,向着他看来的方向,边尿边骂:“我让你看,我让你看个够,信不信我一泡尿刺死你!”
说归说,骂归骂,我还是乖乖地回到睡觉的地方。我一走过来,宏娃哥忽地坐起来,笑咪咪地向我挤眉弄眼,并举着大拇指说:“小子,你长大了,敢跑到那边去洒尿,厉害,是个男子汉!”
听到宏娃哥的夸赞,我更加得意忘形了,说:“咱们要是有枪,跟他们痛痛快快地干一架,总不至于困在这里任人宰割。宏娃哥,你啥时候也变得畏畏缩缩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呀!”
“我刚夸你长大啦,可是心智一点都不成熟,你瞧见了吗?昨晚那个胖军官是个少将,至少是个团长或旅长,这足以说明此地有几千人的驻军,靠我们这三十来个脚户能打赢人家,你做梦里吧!如今我肩负家庭重担,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家里的妻儿老小怎么办?难道要他们上街去乞讨?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
“宏娃哥,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静观其变,凡事往好处想,心不累。据我观察他们并不图我们的货,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稍后一切都会明白。”
正当我们谈得正起劲时,有一队士兵抬着东西走过来。领头的军官让我大吃一惊,长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情急之下我竟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身形削瘦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配上大檐军帽、整齐的武装带、盒子枪,这一切使他光彩照人,显得英姿勃勃。
在这个不知何去何从的神秘军营里,遇见这样一张好像在哪里见过的熟悉面孔,马上驱散了我心头的恐惧感。或许下一秒,好事将至没准就放了我们。
这一队士兵来到了我们居住的地方,一股饭菜的香味迎面飘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了,我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人都在吞咽口水。
领头的军官一口四川话,说道:“非常抱歉,让大家担惊受怕了,赶快去洗把脸,拿上各自的碗筷准备吃饭。”
“噢…嗷…太好了…”大伙一阵欢呼,原本压抑、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得到了放松。
我们吃上可口的饭菜,萝卜青菜还有腊肉,米饭也管够。大家面面相觑搞不清楚这些军官到底要干什么?可是面对众多持枪的官兵,谁也不敢冒然打听?即使打听了这些士兵也未必知道。脚户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正当我们津津有味地吃饭时,有二十多头牲畜驮着货物向我们这边走来。大伙好奇地朝那边望去,心里难免胡乱猜测,莫非这些人是来抢我们货物的,刚刚放松的心情随之有紧张起来了。
吃罢了饭,我们正收拾碗筷,又是刚才那个瘦军官走过来,说:“大家动作麻利点,都过来集合。”听到招呼我们迅速地集中到一起。
“大家看,那边是我们的驮队,由于不熟悉川中的地形,要与各位脚户哥结伴而行,路上若是遇到关卡盘查,你们一定要替我们保密,否则便会召来杀身之祸。只要我们的货顺利抵达川北,我绝不会亏待大家!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定要守口如瓶必须听从我们的指挥,你们都是赶脚的老把式,别往枪口上撞,弄得个性命不保。”
“请长官放心,我们是地地道道的脚户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头人一看时机成熟,便站出来承诺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头人为了讨好瘦军官,主动拿出一些糖和茶来抵消这顿饭钱。瘦军官丝毫也没客气,派人送给了胖军官。
出发时所有士兵都换上了便装,我们的驮队来领头,他们的驮队紧跟其后,瘦军官也换了平常的衣服,骑着马与我们的头人走在最后面,说是为我们压阵。廋军官的驮队装的是什么货?我们不敢问,但稍动脑子便能猜到。
五日过后,军官驮队里的士兵叫苦连天,有人得了风寒身体难以承受,有人脚上磨出了水泡,溃烂流脓。显然他们没有经历过长期赶脚的磨练,身体一时半会无法适应当前的生活。他们驮队的马匹背上有很明显的马鞍痕迹,以战马为主,其脚力没有我们的骡子好。行进途中我们很容易将他们甩在后面,瘦军官时不时让头人传话,压住阵脚控制行进的速度。其实我们狠透了这些官兵,要不是他们耽搁早就过了成都,但我们不知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后面的士兵藏有枪,所以也不敢把他们甩得太远。
我们绕道去了都江堰、广汉等地,瘦军官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边走边卸货,每到一个地方秘密联络,大木箱里装的货物非常沉重,从马背卸下时能听到里面有金属的撞击声。瘦军官的马一匹接着一匹空出来,变成士兵们的坐骑,而我们的货物一丁点也没少,只是别人的陪衬而已。好在这些天我们的食宿全由瘦军官安排,尚能少花点盘费。
驮队绕着成都的周边逗逗转转来到了南充,这里的关卡盘查特别严,马背上的木箱子很显眼,守关的军兵非要强行查验。瘦军官一看事情就要败漏了,马上火冒三丈领着人上前来理论,看着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我们倒是幸灾乐祸。希望将他们扣留于此,好找个机会脱身。
我内心在反反复复地思考着,只见头人悄悄地走进城门离开了我们。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地问师傅:“头人该不会弃我们而去吧?”“你小子想什么呢?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头人?城门失火,能不殃及池鱼吗?他定是想到办法去搬救兵了?”师傅数落道。
我半信半疑满怀期待,眼前瘦军官与城门守卫争执不休,一度白热化就要打起来了。我多么希望师傅能早点搬到救兵,结束这场闹剧。
大概一袋烟的功夫,城门处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我亲眼看到头人同骡马店的梅老板到来,只见梅老板拨开众人大喊道:“大水冲了龙王,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是干什么呀?都是自己人别吵了,散了吧!”
只见守城的军官快速走上前,敬礼答话:“报告梅参谋,他们不让检查还故意寻衅闹事!”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参谋了,赶快散了吧!堵在这里影响交通,多不好。驮队先到我的店里住下,有什么事情我担着?”梅老板再次喊话。守城门的士兵随即让开一条道给驮队通过。
说来也奇怪,刚才还在大声争吵的瘦军官,喋喋不休的人群突然间出奇地安静下来。我们满心欢喜赶紧吆着骡子进了南充城,仿佛遇到了大救星一样,直奔梅老板的骡马店。
当时,我很好奇想看个究竟,故意拖延时间走在驮队的最后面,只为亲眼目睹这一切。
只见梅老板走到人群中大喊两声,瘦军官大步上前一把拉着他的手说:“大哥,你怎么在这儿?”众人立马愣住了果然是自己人,还需要检查吗?
梅老板同瘦军官称兄道弟关系肯定不一般,若是让他从中说和,没准儿瘦军官就会放了我们。想到这里路过饭店时头人赶紧弄些酒菜来,回到骡马店拉了梅老板和瘦军官一起喝酒。
这时梅老板才介绍道:“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名叫梅贻渊,今年二十刚出头就已经是中尉连长了,前途无量。”
梅老板在做介绍,瘦军官却一脸的尴尬,皮笑肉不笑。他为之前的行为感到愧疚,却又不能明言辨解,唯恐泄露了军事机密。
梅老板又来介绍我们的头人:“这河州驮队的窝头,他们一年四季在这条道上贩卖茶叶,我们已经是老熟人了。”
梅老板介绍完,瘦军官马上接话说:“大哥,放着好好的少将参谋不干,却开起了这臭烘烘的车马店,你就这样轻易被命运所折服吗?”
“兄弟,你有所不知?我满怀一腔热血投身军营只为一生的理想,强我中华报效祖国!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始终未能遇名主,看到的都是军阀利欲熏心,为争权夺利而发动的战争,劳命伤财。实在看不惯索性就辞了,自己单干。”
“其实我们都感同身受,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只好边走边看,静待花开。”
看见他们兄弟俩聊得很投机,头人不失时机地插话说:“敢问梅长官,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我们的货在马辈上都要发霉了,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头人莫急,我有军命在身不得已而为之,送完最后一批货你们就可以回河州了。不用担心,我们适当给些运费权作补偿。”头人还要问些别的,瘦军官立即挥手制止了。
事后头人不死心,又向梅老板打听,但人家只是笑笑,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