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也当过老师
离开三尺讲台,转眼间就快三十年了。如果不是那年转行从事新闻工作,很有可能我至今还站在讲台上做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师。
1989年,那年我20岁。8月下旬,从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教育系统工作,就又一头扎进了学校里。
我任教的学校,地处岭北镇一个叫“马山迳”的大山里,是一所职业高中,名为“定南农林技术学校”。距原迳脑乡政府10公里,离县城也有30公里。一条不宽的土路,将学校与山外的世界相连。
学校是由原“共产主义大学定南分校”改制而来。高一至高三,各有两个班,大约200多学生。有几位是有着二三十年教龄、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其他都是清一色、近几年才当老师的年轻人。
我的高中岁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看着阳光下静卧在山坳中的学校,虽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于我却是轻车熟路。重回母校,心像被风灌满的帆,充溢着热情和憧憬。
开学了。尽管这个校园,我已走过千百遍,也早早地在心里给自己打过气、鼓过劲,但毕竟要和自己曾经的老师成为同事,心里还是有些别扭。幸好和我一起分配来的,还有几位和我一样刚走出校门的年轻老师,大家是同龄人,性相近,人投缘,话投机,紧张、尴尬情绪才有所缓解。
我还在这里读书时,就喜欢独自在夕阳下的校园里,或行走,或静坐,编织着自己的明天。月夜,漫步在静谧的校园,微风拂过,白天课堂所学,犹如一幕幕电影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现,记得快,记得牢。
单身教师宿舍,就在学校大门口。是一排平房,房间不大还有些陈旧,但足以让我的内心找到一份别样的宁静。宿舍门口,是简易的操场,除了篮球场铺了水泥,校园的其他地方全是泥地。
一条小河自操场旁缓缓流淌。河边和操场的四周,长着樟树、桂花树、梧桐树、天竺桂,还有很多不知名的灌木。有大有小,有高有矮,虽无人打理,却也枝繁叶茂。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色彩斑斓,花香弥漫。
初冬时节,细心勤快的园艺课老师,总会领着一群学生,把果实、花籽,一丝不苟地收好,以便来年在校园的角落里或实训基地播种。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两年的教师生涯,700多个日日夜夜,就像冬天的暖阳,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刚刚分配到学校的那学期,几个新来的小伙子,心野得很,一时还不适应山里单调、闲淡的生活。每到最后一节晚自习时,只要值班领导稍不注意,就偷偷地骑着自行车,跑到迳脑圩去闲逛,美其名曰“对接社会”。“对接”完了圩镇的朋友或者夜宵,回到学校常是深夜。
偷偷摸摸去的次数多了,总害怕被领导发现挨批,也担心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受损,就规矩了许多,再不敢夜里去“对接”。寂寞、嘴馋的时候,几个年轻老师,就采取AA制。到学校小卖部买点盐花生和面条,再到食堂去讨要些油盐酱醋。蹭的次数多了,食堂师傅满脸无奈,又不便多说,我们也装傻充愣。吃着素面,就着花生,喝点小酒,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山沟里,倒也惬意。只是那个时候,刚参加工作,我还不胜酒力,二两白酒下肚,脸就开始发烫,红得像火。
我被安排“代理”高一年级语文课。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因为高中和大学时,曾经发表过一些小文章,学校又正好缺语文老师,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代理老师,这一代就是两年。起初,我还信心满满,自觉能够胜任。可上了讲台,第一次面对40多张渴望获取知识的面孔,讲着讲着,心里就开始发懵,脑海中滚瓜烂熟的教案,全没了踪影。第一节课的后半节,我几乎是硬着头皮,红着脸、低着头讲完的。时至今日,那天垂头丧气地走出教室的样子,我还清晰地记得。
记得刚入职时,老校长徐祁高就叮嘱我:老师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起码得有一桶水。当时没怎么在意,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我教的班语文成绩不理想。到了这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自此,晚自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猫在宿舍里,一摞摞厚厚的教学辅助书放在案边、床头,当我认真学、仔细品的时候,那些前人的思想、巨匠的足迹,开始在我的大脑中碰撞,闪耀着光辉,化作我“为人师表”的不竭动力,把整个期中考试后的冬天,塞得满满当当。
进入第二学期,我已经不再有“骑驴找马”的感觉了。
去上课的时候,一手拿着一盒粉笔,一手拿着书本和教案,就这样走向我的课堂。在进入教室的一刹那,面对着那些齐刷刷的目光,一种热情在心中喷薄而出。把粉笔当作种地的锄头,给每棵幼苗精心培土,锄去杂草,再把书本和书本以外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倾倒在这条沟里,流向田间。
人勤地不懒。辛勤的汗水很快就见了效果,站在讲台上就能看到禾苗生长的模样,侧耳就能听到每株禾苗拔节的音律。有时,我会带着满意的笑容,挺直腰杆,沿着教室一行行的桌椅前行,这是我的喜悦。就像精心打理农田的母亲一样,沿着田埂来来回回,细心地察看禾苗的长势,自豪而神气。
但说实话,我任教的两个班级,有的同学语文基础是比较薄弱的。短短几百字的作文,错别字很多,语句不顺,语法不通,有的时候甚至跑题,连意思都表达不清。我教学生也绝非仅停留在“习其句读”和“授业解惑”上。我想让他们喜欢“语文”,是为了“传道”,更想让他们学习“人文”。懂得为何有人“舍生取义”,懂得为何有人“宁死不屈”,为何会有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我还想让他们知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之外,同样还有“琴棋书画诗酒花”。我还想通过我的语文课,让他们认识到,人生旅途,活着之上,还有生活。白天有太阳,夜晚有星光,风雨兼程,方得始终。
冬天是最难熬的日子。地处岭北的学校比岭南冷很多,有的学生穿得单薄,脚上穿的也多是解放鞋或运动鞋,不保暖。遇上下雪,我便鼓励学生早晚自习课时蹬脚。把脚蹬得发热发烫,甚至发麻,也就不冷了。所以,只要轮到自习课时我下班级,教室就不时传来蹬脚声。
隔三差五,总有一些黝黑粗糙的面孔来到学校,都是像父亲一样憨厚的农民。因为不放心自己家的孩子,是带着期盼和不安来了解情况的。见到谁,都满脸地真诚地称老师;话不多,大都是老师介绍,他们认真仔细地听;老师说完了,他们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话:“谢谢老师!不听话,不上进,就帮我给他两巴掌!”话和人一样,朴实直爽得像山里的青松,不容置疑。
他们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留在他们心里的是一线希望,而留给我的是一种责任。于是,在一个个背影远去之后,我都用责任与感动充实着自己的日子。在属于我的责任田里,孜孜不倦地耕耘着,用秋天的好收成,来回报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支持。
教学之余,我喜欢写点东西。学校的黑板报,每期都有我的文字;学校广播站,也常播我写的稿子;学校的各种汇报、总结材料,很多时候也是我捉笔操刀。当然,偶尔也有些文章,会变成铅字,散见于有关报刊杂志。
就因为这点爱好,1991年的秋天,我离开了站了两年的讲台。
我调离的那年,学校通往县城的路还没修好,一辆农用车便拉走了我所有的家当。车子左摇右晃地缓行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却没有颠簸的感觉。是因为在车上不多的物品中,这两年自己买的、学校发的、学生们送的各种书籍,就占据了半个车厢,把车压得沉沉的。正是有了这些厚重的书,才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不管走在什么样的路面上,都能更沉稳,更从容,更致远。
每逢教师节,依然有我教过学生的贺卡和祝福,如期而至,我都高兴地一一珍藏。因为,他们就是我人生驿站的一处风景,是我生命中注定的过往。
不知过了多少个教师节,当走在大街上,曾经的学生“老师”“老师”地称呼我时,我依然为曾经当过老师而自豪。仿佛,我还在精心照料着我的那份责任田,看着禾苗噌噌地生长;仿佛,我还站在讲台上,“激情洋溢”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眉飞色舞”韩愈的《师说》。
——值此第35个“教师节”之际,谨借此文祝愿所有的老师和曾经的老师,节日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