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句芒
好个箜山道人，面对突变虽惊不乱，只见他左手牢牢架住韩封的凌霜剑，随即微微侧身，右手轻飘飘地向后一送。
嘭！
恍如金石崩裂，沉闷的爆破声响彻庙宇。
有什么东西喷洒出来，呈扇形迸溅在了墙面上，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腥臭味，像是腐烂多日的鱼虾，让人闻之欲呕。
箜山老道发力逼退韩封，然后将身纵出圈外。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自己刚刚击中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类人的东西，有着界限分明的四肢和头颅。
但它太高了，足有一丈长短，脸上没有五官，浑身上下都在流淌着黄褐色的黏稠液体，这些液体滴在地上后，又迅速被它吸了回去。
仿佛一个永远都在融化的蜡人。
箜山老道的那一掌，正击在它的小腹位置，轰出了一个透明窟窿，但眼下，这个窟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他抿着嘴，视线向下一瞥，却见原本躺在那里的汪霖已经不见了，心下顿时明悟。
这怪物多半就是那个伤者变化成的。
“孽障!竟敢用邪道妖法害人，贫道今日说不得……要以、杀、卫、道了！”
一道刺骨逼人的寒气直迫韩封的眉心，激得他汗毛倒竖，但还没等他作出反应，旁边由汪霖异化成的怪物却率先被这股杀意刺激到了。
只见它庞大的身躯一晃，竟在眨眼间挪移至箜山老道身前，两条手臂如同鞭子般抽破空气，携着刺耳的尖啸声迅猛劈下。
箜山老道动也不动，笼罩在他身周的光罩色调陡然变深，片刻后凝成黑褐色，与此同时，一股呛人的土腥味扩散开来。
咚！
怪物的双臂砸在护罩上，除了迸溅起一圈雾状的液滴外，这罩子连晃都没晃一下。
韩封转身就溜。
进庙之前，他确实存了利用汪霖来要挟老道士的念头，但看到汪霖后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
【注意！眼前的生物正在发生异化，危险性极高，请宿主快速远离】
尽管汪霖的表面看起来毫无异状，但韩封此时为了判断箜山老道的位置，连开了【风池】与【列缺】两窍，他听到了对方皮肤下面，骨骼与筋肉正在迅速溶解重构的诡异声响，以及身体内部孕育生成的那股令人憋闷窒息的邪恶气机。
这是谁干的？
老道士？毕竟之前就是他直接接触过汪霖，并给他喂下一枚药丸。
心念电转间，韩封依照本能定下了一条计策。
他要留下来。
他要一个确定无误的答案。
…………
风声呼啸。
韩封两步跨到庙门口，侧头一瞥，汪霖和老道士仍在纠缠。
眼下的情景无疑已经给出了有力的证明——箜山老道与汪霖的异变毫无牵扯。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汪霖之前的话语犹在耳边：“神眷之人”“托梦”“不能死、不会死”，以及……
江州。
近期身边遇到的人、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都与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们攥在了一起。
韩封撇了撇嘴，脚底下速度更快，只是刚闪出十几丈远，耳后忽然传来激烈的破空声。
却是箜山老道飞速追来，或者说……弹了过来。
此时他没能摆脱汪霖异化成的怪物，只得任由对方像一滩肉泥一样包裹住自己的护体光罩，远远看来，二者一体，仿佛一颗五成熟的毛蛋，处于固液共存的状态。
韩封看得直咋舌，涌泉窍输出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整个人在林间闪转腾挪，轻快得像一阵风。
但箜山老道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尽管身上挂着一个人，却仍旧死死缀住不放。
韩封眼中淡蓝光芒一闪，行囊中的【人皮傀儡】被他扣在手中。
这件法器，系统曾给出很高的评价，不过如今他实力大进，作为对手的老道士也甩了无名邪道二里地，这东西能有多少作用还很难说。
他耳廓微动，稍稍调整了一下方向，前方原本渺不可闻的人声逐渐清晰。
好在，还有备用计划。
盏茶功夫后，一群人出现在双方的视野中。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道人，身后跟着十几个皂役民壮，他们手里拎着木桶，里边隐隐传出腥臭的味道。
韩封眼中寒芒一闪，就要扑进人群中先抓一个人质，忽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
“妖孽尔敢！”
侧头瞥去，只见包裹在老道周围宛如烂泥般的东西忽然剧烈地沸腾起来，如同烧开的滚水一般，甚至在表面浮凸起一个个气泡。
箜山老道身周的护罩明显地凹陷了下去，片刻之后，里边传出他惊怒至极的声音：
“什么鬼东西？给老子滚！！”
里边隐隐传出一阵阵宝光，青、红、绿……闪烁交替，但汪霖所化的那滩肉泥依旧缓慢地、不可阻挡地向内塌缩进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黑狗血泼进去，好助道长一臂之力，降妖伏魔！”
韩封脚下不停，路过这群人时开口喝骂道。
宁德道人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眼下的情况似乎再分明不过，还不等他开口，一旁的众人就已战战兢兢地上前两步，隔着几丈远，把桶里的污血往场中奋力一泼。
哧！
那滩血肉表面冒起了青烟，下一刻，里边传出了箜山老道的惨叫声。
宁德道人这才回过味儿来。
黑狗血是能辟邪，但它同样能污秽掉自家师门的道法，属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小子他妈是故意的吧？！
回过头，刚才那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林海中。
而前方，箜山老道发出那一声惨叫后就再无声息，只有那滩血肉在一刻不停地收紧、再收紧……
就在一众官差不知所措，宁德道人挽袖子就要上手的时候，里边忽然传出一阵经文念诵声：
“混沌之初，微妙之源”
“清浊气分，道行无穷”
“登历璇玑，紫宫诰极”
“日月与寿，三光色流”
“躬请东方岁星大帝急急如律令！”
最后几个字呵斥如雷，只见一道澎湃的青光拔地而起，周遭的树木花草无风摇摆，随即一道道翠碧如洗的光华从草木中升腾起来，百川归海般汇入到那股青气之中。
下一瞬，那青气膨胀开来，化为一个竹冠芒鞋的中年道人形象，衣着与面容俱都模糊不清，只有一股苍茫古拙的气息流泻萦绕，仿佛将众人带回了上古洪荒时代。
道人微微低头，似是看了一眼，随即朝着汪霖这边轻轻一指。
哧！
这只血肉怪物像是放了气的猪尿泡一般，瞬间干瘪下去，两个呼吸后，便化为一坨又干又硬的角质状物体，再没有丝毫生气。
半空中青气所化的道人消散开来，随即以这里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草木尽数枯萎，仿佛一下跨越了半年的时光，瞬间进入了秋冬季节。
箜山老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原本红润的面色此时灰白如纸，一下苍老了许多。
“师父，您没事吧。”
宁德道人赶紧凑过去，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莹白的小瓷瓶，珍而重之地倒出一枚浓香扑鼻的小药丸，将其送到箜山道人的嘴边。
老道偏头将药服下，找了处干爽的空地坐下，打坐调息，盏茶功夫后，他缓缓睁眼，脸上亦多了几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