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
国学大师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宋代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巅峰,而屹立于巅峰的伟岸旗手,正是苏东坡。
本书始于对苏东坡的原始惊奇,并试图把这种惊奇贯穿到底。
四川眉山是苏东坡的家乡,位于川西平原,在成都、峨眉山与乐山大佛之间。我家距苏轼老宅仅百米之遥,从小就在他的英灵弥漫处跑来跑去。园林优雅的三苏祠供着苏家三父子的塑像。1963年,朱德到眉山,这位激动不已的总司令挥笔写诗:“一家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而陈毅元帅也曾说:“吾读长短句,最喜是苏辛!”辛,指南宋的辛弃疾。
北宋蜀地有民谣:“眉山生三苏,草木尽皆枯。”三苏占尽人杰、用尽地灵,眉山百年内草木不旺。这事见于宋人笔记,不知是真是假。
苏轼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俱属“唐宋散文八大家”,而当时的散文和今天文学意义上的散文不是一个概念。
苏轼家境不错,早年幸福。母亲程氏有佳名。原系大家闺秀,知书识礼。她对苏轼的教导,史书多有提及。乳娘任采莲,慈眉善目,以七十二岁高龄谢世,苏轼为她撰写墓志铭。大文豪的巨笔一生写过的墓志寥寥无几,王公贵族亦请不动。母亲与乳娘双双呵护苏轼的成长。及至其成家后,先后又有三位女性出现在苏轼的生活中,她们都姓王:王弗、王闰之、王朝云。宋朝女人,我们终于能知道全名了,不像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夫人,只留下她们的姓氏。
母亲、乳娘、妻妾环绕着苏东坡,但有趣的是坡翁一生以豪放著称。女性的慈爱与温柔给了他一颗异于常人的仁慈之心,却未使他的性格有丝毫走样。他是男人气十足的。他悲天悯人有如杜甫,却比杜甫更快乐。他有很好的遗传:性格像父亲,而父亲又像祖父。祖父苏序是眉山街上出了名的怪老头,酒量大,脾气更大,看书观其大义,又行大义于乡里,后面有详谈。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眉山这小城各种各样的古怪人物层出不穷,随便挑一个都足以写成一本精彩的厚书。倒是最近这十几年,人的行为模式突然趋于单一,欲望、意志、趣味看似各自流溢,实则积为一潭,逼近工业生产的流水线模式。个性被设定、被掌控,个体的局部反抗几乎毫无意义。个性,不可避免地走向个性的反面。究竟是谁,在设定人的喜怒哀乐,在制造那个标准化的“现实通道”?我重读享誉全球的哲学家马尔库塞的代表作《单向度的人》,副题是“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结论已如书名。主要研究美国的他,令人信服地指出,所谓美国式的自由,其实受制于新型的极权。那是一个试图用资本、技术的逻辑掌控一切的国家。其对外的丛林法则、穷兵黩武,有其内在的动因。
中国置身于全球化进程毕竟时间短,尚有足够的回旋余地,以避免西方带来的严重异化。中华民族有几千年文明史,文化的伟力会自然生发。眼下的回归传统、以民为本,见证了古老的文明重获新生的伟大力量。
而作家有义务把活生生的传统带到当下,把一批又一批精彩人物写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