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吴大勇
从2000年来到了2020年，林齐天觉得：自己要么疯了，要么在车上睡着了，在做一个非常非常真实、并离奇的梦。
就算只是梦，他也必须采取行动。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家人，虽然20年后的星城高楼林立、翻天巨变，但地形地貌还是变化不大，依稀可辨老星城的痕迹。
不多久，林齐天回了家。
林齐天的家在河西老城区的向阳街36号，一栋两层的水泥楼，还带着一个小前院，错落在鳞次栉比的老房子中，也在巷子深处。
可如今，根本没什么巷子。“巷子”的左边是一座一眼看不到头的繁华商城，“巷子”右边所有的房屋都消失了，林齐天家的位置变成一个临时露天停车场。
林齐天站在停车场入口处，看着原本应该是家的空地，复杂万分。
保安亭的门卫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大雨中，盯着停车场方向出神，实在可疑，该不会是偷车贼吧？
门卫拉开窗户，“喂！小伙子看什么呢？”
林齐天愣愣地回过头，意识到门卫在跟他说话，“啊？”
“我说……你站那看什么啊！这么大的雨会感冒的，台风天，没事赶紧回家吧……”
“我的家，”林齐天摸了一把脸上的水，低声苦笑道：“变停车场了。”
门卫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林齐天走近保安亭，手指着停车场，“我跟你打听一户人家，以前住这，向阳街36号，户主是林齐天，老婆叫云瑶，女儿叫林周周，一家三口……”
“停停停。”门卫不耐烦道：“这五年前就拆了，居民早搬了，我来这工作不到半年，帮不上你。”
“这样啊。”林齐天没有失望，意料之中地点头。
他抬头，大雨还在下，他的身体湿漉漉的，内心也凄凉万分。这个梦怎么还不醒啊，要是一直不醒可怎么办？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未来世界，毫无新奇体验，只有荒诞和迷惘。
林齐天想起什么，立刻赶往阳光百货大楼。曾经作为本地地标的百货大楼，早已失去昔日的荣光，它被裹挟在高楼大厦之中，像个落寞的老贵族，破败、陈旧、格格不入。大楼的大门还敞开着，里面的店铺早已经打样。
后门处，一个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正在清扫，看到门口的林齐天时愣了一下。很显然，这年轻小伙不是来买东西的，他从大雨中跑过来，浑身湿透，气喘吁吁，一脸茫然，仿佛在找什么人。
“看什么啊！”大堂经理忽然出现，颐指气使道：“快点拖，影院最后一场的人都走光了，马上关门了，别在这耽误时间，每天就知道磨洋工……”
“是是，马上好了。”清洁工阿姨点头哈腰。大堂经理离开后，清洁工阿姨犹豫了一下，朝门口的林齐天喊道：“小伙子，你找人？”
“对！”林齐天见有人搭话，赶忙走上前，“那个……我找云瑶，周福金店的，她还在这工作吗？”
“周福金店？！”保洁阿姨一顿：“十二年前就关门了。”
“不是吧，那么大的连锁店……”
“害，08年经济危机……说了怕你不信，”阿姨颇为得意，“我之前就在周福金店当销售呢！王牌销售！”
“啊，是你……”林齐天看着清洁工阿姨的脸，跟记忆中年轻的脸庞慢慢重叠，“云瑶的同事……张冬梅！”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张冬梅一愣，皱起眉，这人啊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她赶忙凑近了盯着林齐天的脸看：“啊！你是……云瑶的老公！你是那个……协警！妈呀！鬼啊……见鬼了！”
张冬梅一屁股坐在地上，林齐天见状不妙，赶忙找补：“阿、阿姨，你别怕，我不是鬼，我是林齐天的……侄子。”
“侄子？”张冬梅稍微冷静了一点。
“是啊，都说我跟我叔长得像……”林齐天面带微笑，上前扶起张梅：“我是来找我婶的，我跟我婶婶好多年没联系，我还小的时候上她这探班，还见过你呢，你可能不记得了。”
“哦哦，多少年的事了，没印象了……”张冬梅半信半疑，不过比起活见鬼，侄子显然更有说服力。她舔了舔嘴唇，“你找云瑶啊，你不知道么，出那事就搬走了……”
“什么事？”
“车祸啊？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张冬梅吃惊。
“哦哦，知道……当然知道。”林齐天生怕她起疑，不敢再问。
“诶，当年也就云瑶，能跟我竞争一下销售冠军……她呀，长得漂亮，可惜命不好。”张冬梅回忆起曾经的光辉岁月，转而又叹了口气，“以前我还挺羡慕她的，她老公——就是你叔林齐天对她可好了，经常来接她下班，谁知道他老公会出那种事呢？出事后她就离职了，听说带女儿搬家，还改了名，要找她可难咯……”
“还在这偷懒！”大堂经理巡视一圈回来，见到林齐天，开口道：“诶你谁啊？别在这闲聊，赶紧离开，要关门了。”
“好嘞好嘞，马上搞完。”张冬梅赶忙拖地。
“谢了阿姨。”林齐天看着眼前的百货，想起自己昨晚还在这接云瑶下班，只觉得一阵恍惚……他感受到一种很深的无力跟孤独，这或许是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一个梦。
记忆中的一切都变了，只有他还是旧模样。他想起曾经在哪见过的一句话——“能摧毁一切的，唯有时间”。
他怔怔的，踌躇片刻后，转身出了大门。
……
凌晨，暴雨停歇，风还在肆虐。
林齐天来到长南路派出所，二十年的沧海桑田，派出所的地点倒是没变，不过建筑倒翻新得更加气派。宽敞的透明玻璃门上是一个长条形电子屏，红色的字从右到左移动：长南路派出所欢迎您！
门口的玻璃门自动打开，林齐天步入大厅。
大厅正前方就是前台，两名警察坐在电脑屏幕前值班。林齐天不是没见过电脑，但都是那种笨重的大方块显示屏，这种薄薄的液晶屏还是第一次见。他总结出一个规律，未来世界，一切高科技似乎都变大变薄了。
林齐天正走神，值班的年轻小哥率先开口道：“您好，需要什么帮助吗？”他注意到林齐天衣服湿了，还没干透，像是淋过雨。
“警察叔叔你好，我来找个人。”林齐天笑着说。
“找谁？”
林齐天脱口而出：“吴队，吴峰。”
“吴峰？”年轻警察微微皱眉，他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他看向旁边年长的警察：“李哥，我们这有吴峰这号人么？”
“吴峰？”叫李哥的中年警察刚才在接电话，此刻他放下电话看向林齐天，问道：“你找吴峰做什么？”
“他是我师……”林齐天及时打住，笑了笑，“他是我亲戚。”
“亲戚？”李警上下打量林齐天，似笑非笑，“你们之间不常走动吧？”
“什么意思？”林齐天愣了下。
“吴叔两年前就退了。”李警微微叹息一声，“今年开春我们才去吃的席，你是亲戚，都没去参加么？”
“吃席？！”林齐天大惊失色，“你是说……他死了？”
“肺癌。”李哥摇摇头，“当初我们都劝他戒烟，吴叔不听，才62岁，诶。”
林齐天怔在原地，在他的记忆里，他上周才去他家吃过饭啊，如今居然不在了。林齐天胸口堵得慌，一时间难以接受。
“好，谢谢了。”
林齐天刚走出自动门，迎面就走过来两名协警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走在前头，正跟后面一个年轻协警交代什么。中年协警身形偏胖，短发，发迹线高耸，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续着小胡子，看上去威严不足，可爱有余。不过评价一个中年男人可爱可算不上夸奖。
林齐天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但心里装着事，顾不上多想。中年协警一边说话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林齐天，心里头也微微愣了下，擦肩而过后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林齐天离开的背影出神。
“勇哥，怎么啦？”旁边的小张问吴大勇。
“没什么……”吴大勇顿了顿，摇摇头。
两人走进大厅，前台的李警就叫住吴大勇，“大勇，你来得正好，刚有个亲戚来找你爸。”
“找我爸？”吴大勇好笑，“亲戚家谁不知道我爸过世了。”
“是啊。”李警也好笑，“他好像还不知道，挺震惊的样子。”
“他人呢？”
“刚走，一个年轻人。”
吴大勇一愣，再次回想起刚才那个跟自己擦肩而过的年轻人，灵光一闪间，吴大勇只觉得头皮发麻，脑海里跳出来三个字：林齐天！
“对了，给你们留了宵夜，快去吃吧。”老李没当回事。
“你们先去，我有事！”吴大勇拿着手机，一边拨通老婆的电话一边追出派出所。吴大勇追到街上时，早已不见林齐天的身影。
吴大勇的老婆接通电话，吴大勇大喊：“许慧你赶紧的！去房间找相册，我跟我爸还有林齐天的合照……对，别问，随便拍一张发我微信！快点！马上要！”
几分钟后，吴大勇的微信收到一张合照。照片中，20年前的吴大勇、吴峰、还有林齐天三人，站在烈士公园里一架展览用的古董战斗机前。
吴峰穿着警服，站在中间，张开双手勾着两个年轻人的背，笑得开怀。
吴大勇的头发打着摩丝，梳成油光锃亮的大背头，宽大的花衬衫系在皮裤里，穿亮面尖头黑皮鞋，一副拽上天的模样，20年前吴大勇的脸比现在要更为圆润，满是胶原蛋白。
至于林齐天，黑T、牛仔裤、短寸、浓眉大眼、笑容爽利，跟一分钟前吴大勇看到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
“啊！”吴大勇大喊一声，“活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