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抉择
白族虽算不上尊贵,但门当也有相当高度,在秦都城的世家中亦有一席之地。
尽管白起前往各国游学挑此节骨眼上,也确实因此得罪了公子悝和公子婴,然行前之仪仍旧做得体面:斋戒、沐浴、到庙宇中祈福,一系列程序绝不落下。
动身前夜,白起等由白族派往各国游学的公子们集聚白铭义的书房。
“你等出去之后,学百家之长,返回时为白族光耀门楣。”族长振振有词。
“遵命。”堂下连白起在内站了12人,话毕,人人恭敬应声。
“来人,端银两。”行千里路,不可少盘缠;结交当地名学子,怎能不备饮茶论政的费用?族长命人端来了12只红木漆盘。
“谢族长。”凡接了托盘的白氏公子皆向端坐正位的族长抱拳。
之后,白起与坐于族长左侧的爹爹郑重话别,听了爹爹些勉励告诫之语。
饯行仪式于半个时辰内结束。白起返回了自家院落,清点了行囊,监督小厮把极重要的兵书、名人文章和用惯的兵器装入马车。
瞧见娘亲的房还掌着灯,白起整衣冠,轻叩房门。
白氏开门将儿子迎进屋,借着摇晃的油灯光亮,细看良久,叮咛道:“起儿,一路保重,娘等你回来。”
“娘亲保重。孩儿不在身旁侍候,娘亲自个儿多费心。若爹爹不在,需要人帮衬的,就唤渊哥哥过来。”娘亲鬓间的白发比从前多了,白起心疼。
“渊儿是个孝顺的孩子,只可惜身子骨不硬朗。成亲有年头了,他一直病病歪歪,至今你嫂子也不曾诞下孩儿。他爹有意为渊儿纳妾,可渊儿说误了正妻,切不可再拖累其他女子。”白渊虽是白族最不起眼支系中的一位子嗣,可学富五车、性格温雅,容貌清秀,平日待人极好,从不与人红脸,白氏自是喜欢的。
与娘亲叙了会话,白起起身,回房后灭烛和衣而卧。
一
次日四更天,犬还未叫透嗓子,鸡也不曾高歌一曲,白族游学的子嗣们便各自到了车边,由几位德高望重的白族当家人送离了府邸。
出门讲时辰,可过城门得听皇上的。
不到开城门时间,即便出了府门,也只有排着队、等在城门边。
“呦,哪家的马车堵了本公子的路?来人,将马车推翻!”公子悝从城门守将处得知白起要出城,睡意蒙眬的他带着家仆匆匆赶来,找碴。
又是他!白起握了握拳,碍于身份,被迫低头。
下马车后,白起拱手见礼:“见过高陵君,在下白起,今与族人们一道前往列国游学。”
“给本公子彻查白什么的马车。城里跑了逃犯,指不定就藏车里了。”子虚乌有,公子悝极为张扬跋扈。
开城门的时间到了,白族公子们陆续出城,唯有白起在城门边接受彻查,甚至连马车里的软垫也被扔出,并用刀划得狼藉一片。
“嗯,真的没有。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公子也是收到消息,并非为难于你。”日头当空,公子悝泄了愤,有意打道回府,却口不饶人。
“在下明白。”
公子悝浩浩荡荡的队伍缓缓地离开了城门边,白起气愤地站在马车旁,望着越走越远的人影,咬牙切齿。等自个儿出头之日,定要公子悝不得好死!
“公子,你……日头太大,若公子不弃,小生愿做东,与你喝杯清茶。”小心谨慎,一布衣书生上前见礼。
只见他生得模样周正,20岁有余,好似行了许多的路,一双黑布靴磨得不成样子。
然,他发辫梳得一丝不苟,见礼姿势也颇有气度。
定睛瞧了瞧眼前人,白起耐着性子拱手:“多谢公子美意,白起还赶着出城。”
“公子走好。”还礼,布衣书生犹豫片刻,递出在附近小摊买的软垫,“你那张破了,若不嫌弃,用这张吧。”
“在下已误了时辰,不急着出城,敢问公子下榻何处?我们喝杯清茶,畅聊一番。”锦上添花大有人在,雪中送炭才为知己,白起豪爽得很。
“歇在城东土地庙一带。”布衣书生颇为尴尬,土地庙一带乃穷学子投宿住店之地。
“在下白起,敢问公子名讳?公子到此,可是为谋差事,一展宏图?”此人谈吐不俗,白起越发有了好感。
“在下范雎。”布衣书生自报名讳。
几句相聊之后,二人就近选了个路边茶寮,侃侃而谈。
已游历过燕、齐、赵的范雎,毫不隐瞒将见闻道出。
白起听得心旷神怡,暗自记下各注意事项。
相见恨晚,又碍于白起将立刻离开,范雎赶忙向一旁代笔书信之人借了笔墨,写下些各国名将、名相的居所之地。
“白公子,你到了这些地方,方可买到他等所著的文章。哦,书局,对,有几家书局!我这就给你写下它等的名号。”范雎格外热心。
恰同学少年郎,虽未能有幸同窗,也不枉结识一场。
得了如此指点,白起自当礼尚往来:“兄台,你暂居于土地庙一带,虽说那处也有诸多名人骚客。倘若兄台不嫌弃,不如……”
话未落音,白起便瞧见白瑜领着几名小厮朝这边来,连忙起身招手。
待白瑜近了,这才继续了先前的话:“兄台,此乃我府中之人,不如兄台就跟着他在我府中歇息几日。我有一兄长渊哥哥定与你投缘。”
久旱逢甘露,潦倒的范雎当即也不推托,别过之后,随白瑜前往白府。
当时游学成风,虽多半为世家子乐此不疲,却也不乏有才的布衣之士从此道。
白瑜领着范雎进了白府后,禀告了白兴亮。
白兴亮听白瑜说乃是与犬子甚是投缘之人,便格外照顾。
至于范雎与白渊的相见,乃是几日之后的事了。
白渊谈吐不俗,见解独到,一番相谈后,令范雎心悦诚服。
范雎原打算在秦国都城游学的日子里多多切磋,怎奈白渊身子一直不大好,这番心思只能想想便罢,好在白渊在城内名声甚好,有了他的帮衬,范雎也认识了不少能人异士。
直到多年后,范雎与白起失和,范雎依旧不太为难白族之人。
年少时心无城府,得功名利禄后却各自为营,范雎最终在秦昭襄王身边大展宏图,却丧失了若干年前的坦荡胸襟。
许多年后的成与败,对于刚开始游学的白起而言太遥远。
他好似一匹从马厩里奔出的骏马,得了广阔天地,跃跃欲试地大展拳脚。
花费了近两月,却并未有幸结交名人,也不知如何完成游学。
眼见盘缠消耗不少,可学问半点没长。
某日路过集市,瞧见人杂耍卖艺,手痒的他在杂耍汉子嚷嚷“谁愿意上前比试”时,当仁不让挤到了前沿。
身手矫健的他十来招后,斗败了汉子。
汉子抱拳,大喊:“公子承让。”
他讪讪摇头,迈步欲离开。
“公子留步。”人群中走出一老者,虽穿得麻布衣裳,然通身竟有些仙风道骨之味。
“老先生,何事?”白起驻步。
“老夫不才,看公子所使拳腿也有些门道,不知师出哪位名家?”老者面容和善。
“提及恩师,在下这两下子辱没了他,不提也罢。”白起有心早些离开,以避免纠缠。
“公子何不出了城之后,往东走?据老夫所知,山脚下有一村落,那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更有春秋时名满天下的几位名将之后。若你有幸见到,请他人指点一二,定能长进不少。”老者说完后,不等道谢,转身而去。
“多谢先生指点。”茅塞顿开,白起朝着老者的背影抱拳见礼。
或许这位老者慧眼识人,一看便知懵懂的年轻人将来必成大器,他的好心指点的确给了白起游历途中首次拜师的机遇。
经名将指点,白起不仅武力增长,连兵法也有了进步,并从同窗口中得知:游学除参加集会、论政、切磋武艺之外,需留心沿途一些名师开班授课的日子,如此才能自我提升。
懂了其中奥妙,白起自当遵循规律。
二
又过了半年,他来到了享有盛名的赵国都城邯郸。
话说这赵国都城邯郸,真乃非比寻常。
繁华城池的各酒楼、茶馆中聚集了四方能人异士,他等自发辩政,也不乏相互指点。
一路完善的白起自诩是已有本事的人,可连续几次与人比武切磋,皆输了。
“承让。”白起有些颓废。
“公子,比试拳脚,你输于在下。若公子不弃,请听在下一言。”遇上个爱指点的。
“请讲。”白起沉闷。
“我等先比试拳脚,你胜出。策马而骑,我俩不分上下。然,穿树林,你不熟悉地形。要想每每胜出,你做的功课不够。”胜出者理理衣袍。
“据本公子所知,你也非邯郸人,难不成之前去过比试的树林?”今晨参加比试,选哪块林子做场地乃临时决定,白起诧异。
“非也。在下曾看过宦者令缪贤府中传出的几篇文章,文章中提及邯郸郊外的多处密林。赞其奥妙之时,并讲述了如何在林中辨方位、寻出路之法。”言尽于此,胜出者牵着马往别处去了。
过了几日,白起寻了空闲,登门拜访了缪贤。
恰逢缪贤并不在府中,他有些丧气地留下了姓名而去。
又过了几日,他再度登门,终于见到了缪贤。
几句相聊之后,问起名讳中有“相如”或“目子”的门客,并坦言有意结识。
“府中确有一舍人名讳为相如,却无名为目子之人,公子想必要见的是蔺相如。你稍安勿躁,这便唤人将他请了来。”眼前之人气宇不凡,缪贤甚为喜欢,当即愿为门下有才能的舍人做个媒介,让两位或许来日皆能出人头地的年轻人相识。
听了传唤,年轻的蔺相如整了衣冠,快步前来。
得知来人乃远道而至,且途径多地,只因一篇道听途说来的文章而登门拜访,谦卑得几度拱手。
缪贤见二人聊得颇欢,便认真打量他俩:
自称白起的年轻人行坐皆有将帅之风,眉目也算清秀,一双眼睛甚是透彻,像能在瞬间看穿人心思;而舍人蔺相如生得较为白皙,其貌平平,却显出气度。
细听二人使用敬语的客套相聊,缪贤仿佛看见了赵国磅礴的未来,白起为将镇守边关,蔺相如乃重臣,一丝不苟为大王分忧。
“打扰大人,白起告辞。”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白起不敢久扰。
缪贤含笑道:“既然你与相如一见如故,不如再游学邯郸,就留于鄙人府上吧?”
有心向大王引荐白起,缪贤怎能错过近观此人的机会呢?
闻言,蔺相如感激,见白起未有推托之意,主动代其见礼道谢。
此时的蔺相如离封侯拜相尚有日子,然愿意结交有气度之人,却发于心。
当夜,白起留宿缪府,并向蔺相如讨教学问。
蔺相如是何等能人,虽不能武,却学富五车。
白起与之结交深感幸事,甚至动了弃武从文的念头。
战国时,各种学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白起结识了蔺相如,便常跟他以文、武会友,一时间长进不少,也能吟上几句诗词,做不到出口成章,却因豪气冲天,别有一番风雅。
这日,蔺相如约了些文人、剑客,为方便众人往来,把聚会地点定在了邯郸城外官道边的茶寮。白起原不打算同往,可听说来人中有传说的干将莫邪之后,爱武的他岂能错过,便同行了。
然,二人抵达后,等来的竟是十来个衣着有些寒酸的文人、行色匆匆的剑客。
白起瞧见他等模样,有些泄气,转念又想,英雄不问出处,等得志之后,定不是如此模样。
可谈到议政,来者虽显出见识广博姿态,然细听其论调,皆无半点建树。
白起后悔连连,有意提前离开,可瞧瞧蔺相如,见他温和聆听,只得耐着性子陪坐。
“兄台此言,相如还需再想想。”蔺相如再度客气。
“以本公子之见,目前形势以齐国为首,我等该齐聚齐国。以我等的才学,再配以齐国的国力,何愁齐国不能……”举止清傲、一儒家装扮年轻人边说边拱手,像是对齐王倍加赞许。
官道上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尊贵之人也比比皆是。
但凡在茶寮歇脚之人,皆侧耳听上几句他等所议内容,如此一来,众人的论政更起劲了。
“各位兄台,在下行走各国,手上这把剑从未遇上对手。不知哪位愿与在下切磋,在下点到为止,决不伤人性命。”一剑客拔出名剑,寒光印着他的脸。
白起伸长脖子瞧瞧,暗道:可惜了好剑。
“在下墨家传人,愿讨教。”另一剑客拔剑。
听多了啰唆的话,看看比画拳脚,也可调节心绪。
白起全当喝茶配点心,连观赏也有些懒洋洋。
“兄长承让!”手持名剑者胜出。
“在下愿讨教。”又一个不怕死的挺身而出。
白起连看了几回不入流的比武,忍住喷出的笑意已是极为不易,更无法像蔺相如般喝彩出“好”字。
“哈哈哈……”路边停驻的一辆马车里传出爆笑。
两名斗得正欢的剑客瞬间收了架势,其中一人问道:“何人?若愿比试,在下甘愿奉陪。”
“论政,你等也只配在路边博人一笑,还不如个说书先生能给人解乏。武斗,比不上街头卖艺的半分。”马车的主人语气狂傲。
“羞辱我等!”两名剑客异口同声嚷嚷。
“走!”马车的主人吩咐车夫。
一声令下,车夫扬鞭,马车向前缓缓驶去。
士可杀不可辱,文采平平,武艺也不精妙,然志气高得很。
转眼间,书生追着马车跑,剑客翻身上马,朝前追去,转眼间拦下马车。
一冲动,剑客见马车停住,不容分说拔剑,朝车里的主人刺去。
蔺相如不愿生事,大声道:“不必如此,各有各建树,我等……”
话音未落,马车主人以未出鞘佩剑相挡,这会已撩帘而出。
只见他样貌挺拔,眉宇间有几分无可阻挡的贵气,一看身上穿戴便知此人身份不凡,嘴角勾起的冷笑从未停止。
“上!”剑客们不知谁嚷嚷了一声,顷刻间相应的仅少了白起而已。
白起不为所动,站在一旁观战。
斗了十多个回合,马车主人仍未将剑出鞘,再看,6位剑客已处于下风。
“白兄,你别愣着。”蔺相如担心剑客们受伤太重,请白起出手。
白起碍于蔺相如之颜面,抖了长枪,正欲上前,就听车主人大吼。
“诸位停手吧,我李兑路过而已。”车主人乃赵惠文王跟前的大红人李兑。
李兑为赵惠文王立功不少,可说是文韬武略皆有独到之处,白起霎时间觉得不枉此行了。
“李大人,在下白起,愿讨教。”他欣然上前。
“罢了,今日本官有要务在身。”李兑摆摆手,转身坐回车里。
“驾!”车夫随即抖马缰。
众人知晓李兑在朝野的地位,书生们想着入朝为官还免不了与其共事,自不与之为难,剑客们自知身手远不如他,不再纠缠。
“器宇不凡!赵国真乃人才济济!我等输于李大人,情有可原。”一剑客捂着受伤的胳膊。
何时能与李大人切磋?白起将此当成了心愿。在之后的某个晚上,与蔺相如相聊时道出。
“说难则难,说易则易。”蔺相如脑筋极灵光,转而有了主意。
白起探究。
当明白蔺相如是让他到李兑府中做门客等切磋机会时,白起极为愿意,况且又有与蔺相如熟识的门客引荐……此计可行。
蔺相如极重视承诺,答应了替白起张罗之后,次日即登门拜访了李府,又过了三五日,白起便到了李兑府上。
负责打理门客衣食住行的何大仁对待白起甚为客气,白起住得倒也习惯,闲暇时听听青年才俊的论政,向他等讨教当今世事、趣闻,还熏陶了音律。
三
日子平淡如水地过去,转眼间白起作为门客,待了足一月。
某日用早膳时,白起从一才俊口中得知,李兑前夜里回过一趟府,这两日受赵王召见,住在宫里,估计过些日子他会有一段空闲。
得此消息,白起跃跃欲试。
“请问李大人何时回府?在下文采平庸,可武学倒有些建树。”他思量切磋武艺、讨教兵法的时候快到了,便找到了何大仁。
“既然公子有此意,在下记住了。等李大人回了府,在下定将公子的心意转告。”何大仁客客气气,当即在竹简上作了记录。
望眼欲穿等比试,最初白起认为李兑未回府,而后琢磨他受了赵王密函、有事需忙碌,直到某日出府办事,遇到故人,才知李兑一连几日皆在校场外的看台上选武艺精湛门客。
他不由心中埋怨何大仁忘了向李兑推荐自己,回到李府,他不寻何大仁,自个儿走到李兑所居的院落。
“你是谁?无召见,门客不得入内。”护院阻拦。
“在下白起,精通武术,想求见大人。”白起自报家门。
护院说了声“你等等”,转身进园通报。
李兑回应得极快,命白起入园相见。
抖擞精神,白起快步随护院入园,立在离凉亭足有20步的距离之外,他重复了先前自我介绍的话。
“哦,知道了。在府中住得还习惯吧?”李兑搁下乐谱。
“招待得甚为周到。在下不才,希望以武会友。久闻李大人武术精湛,兵法了得……”白起朗声回应。
“今日本官有要务在身,你先回去吧。”李兑起身,语气依旧客气。
抱拳,白起转身退出园子。
李兑坐回石凳旁,命人唤来何大仁,告知今日白起毛遂自荐的事。
“不知主子是何意思?”何大仁曾将白起求见的事汇报。
“好吃好住地招呼着,让他明白本官府里不养闲人,尽量让他早些走。”与一群不入流的剑客为伍,李兑一副不屑的神情。
“过几日便有机会,蔡大人想招些有身手的人看园子……”明白主子的意图,何大仁立刻寻了理由打发蹭饭的人。
“不必与本官详说,你安排吧。等等,蔡大人招护院……以白起的身手,为他另寻个小些的府。”蔡大人的护院需要些真本事,李兑虽不屑白起的武艺,但秉行一贯对待门客的和善,还是从白起的安全角度着想了。
天衣无缝的安排,谁料枝节横生。
何大仁召集了适合到蔡府做护院的数名汉子,因白起被主子定为身手平庸之人,故而没通知他。
白起在李府中常与人切磋武艺、论兵法,大家伙没瞧见白起,便有多嘴的主动问起。
何大仁毫不隐瞒:“蔡大人府中并不太平,等来日寻了更太平的,自会为白起妥善安排。”
门客们虽知晓白起身手不弱,甚至堪称强悍,但顾及自个儿前程,无人多言。短聚之后,一门客寻了白起,主动道出。
白起是何许人?怎受得了这般委屈!
年轻气盛、眼里容不得沙子,白起气势汹汹奔至平原君所住的院落,告知有事求见。
“大人不在,你晚些时候再来。”护院挡驾。
此时的李兑当真不在府中,性格耿直的白起换作平日会相信护院的话,而先前同人相告的内容令他丧失了对李兑的信任。
“走开!我白起今日非见到李大人不可……”话未落音,他横扫护院下盘。
护院踉跄倒地,嚷嚷:“来人……”
赶来的护院们也不问缘由,群攻了白起。
白起与众人斗得昏天黑地,只见他手握从护院处夺来的长枪,面对群攻,依旧威风凛凛。
在外与同僚相聚的李兑,因装醉而提前回府。
听闻有人堵在自己所居园子正门处闹事,便从园子的后门进了寝室。
可园子外打斗声不绝,他被迫披衣起身,去解决这场闹剧。
“住手!”人未行至正门边,声已先闻。
“李兑,你果真在里面!看招!”斗红了眼的白起眼睁睁瞧见李兑衣衫松散,料定他不愿相见,误会瞬间更深了。
“拿剑来!”李兑秉性孤傲,见有人如此挑衅,哪能心平气和?
两人对打,十几个回合下来,平分秋色,谁也不曾占到半点便宜。
“快保护李大人!”何大仁嚷嚷。
一声提醒,众护院争相出手。
有了众人的参与,白起自然转为下风。
护院们配合李兑制服了白起。
“哼!”白起气愤得别开头。
李兑盯着额头有伤的白起,心中思量:白起与一帮杂碎路边相聚,切磋武艺,若不是今日他惹事,自己都不会有机缘知晓他的真本事。
“放了他。”脾气如此暴躁,磨上些日子,再等时机而用吧。
李兑决定不错过白起。
白起解了困,与李兑正视。
前者若干年后令六国闻风丧胆,后者在几年后官拜相邦(汉初为避刘邦名讳改称相国,相邦地位高于丞相),二者皆为来日前途广博之士,此时对视,堪称目光藏剑,一起闹剧就此了了。
四
何大仁因白起惹了主子,连续三日没供应白起的饭食。
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白起误会何大仁之举乃李兑指使,盛怒之下再次到李兑所居的院落理论。谁想与一护院发生口角,而后把护院打成重伤,更是将几名赶来要制住他的护院打得歪倒在地。
惹了祸,白起赶忙抢了李府马厩中的一匹马,扬鞭而逃。
跑出一段路后,疑心骑着马目标太大,就把马放了,自个儿躲到了缪贤府中。
缪贤不知白起所作所为,便安排他在府中住下,与蔺相如等为伴。
三日后,蔺相如从外返回,寻到白起说起在外见闻。
“白兄,今相如听了件稀罕事。说是李府遇上了个找碴之人,这会李兑扬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这厉害的角色是白起吗?蔺相如担心挚友安危,故说得轻描淡写。
白起秉性直爽,当即把蔺相如带进寝室,掩门后直言相告:“愚弟得罪了李兑,一怒之下……”
全盘托出,他已做足随时离开邯郸的打算,只待合适时机而已。
选日子不如撞时辰,就这会儿出城吧。
白起转身拿了包袱,简单行囊捆于背上,抱拳,便要与蔺相如别过。
“白兄,稍安勿躁。在下不才,但为故人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你在房中等会,在下到外面探探风声,你再做打算。”蔺相如稳住白起,匆匆出了府。
他原本只在附近溜圈子,欲撞个熟人打探一二,然,偏瞧见了士兵巡逻,心中不由打鼓:此一带极少有士兵通过,难道白兄的事……不可能!谨慎起见,到李府见见熟悉的门客吧。
这一去了不得!
熟人见蔺相如到来,左右为难:身为李兑的门客,本该为大人分忧,若私下里将大人的事告知朋友,忠义何在?
“蔺兄,送到此处,别过。府里出了些事,护院伤了,马也被抢了,大人烦心……此事都惊动了相邦肥义,想必此时抓人的榜文贴得满街都是了。”朋友送蔺相如出府,行至街尾,斟酌后,蔺相如隐去白起名讳,道出事情真相,却也合乎自己素来遵循的为人之道。
事情闹大了!
蔺相如转身而去。
“相如兄,相如兄!四处都在找闹事的人,在下以为,关城门前守卫比较松散。”朋友恐蔺相如为白起张罗而受牵连,没了先前的原则,紧追几步,告知。
“多谢。”蔺相如发誓:将来若有所成就,必将此人的恩情还之。
分别之后,蔺相如一介书生跑得两腿发软,把邯郸城的几个城门附近皆瞧了个通透。
回到缪府,告知了白起。
“以蔺兄之见,在下穿儒生服,和你说的那群人堂而皇之论政?”似乎可行,兵不厌诈。白起听完带回的消息,愿按良计实施,又恐骗不过李兑。
“白兄,你只管换了在下的衣服,按在下所说的路线出城便可。”蔺相如寻思。
白起在房间里熬时间,蔺相如则马不停蹄,办了诸多的事。
待一切准备就绪,白起一袭书生装扮,手摇羽扇,堂而皇之出了缪府。
行至蔺相如所说的枫桥一带,与早已等在此处的一大群儒生相会,再与他等同往东城门而去。
来到城门边,为首的书生向守军递出通行证:“我们四五十人都是往袁庄,参加论政大会的。”
混在队伍中的白起谨慎地东张西望,唯恐被揪出来。
掐着时辰,蔺相如估摸白起恰好行到了城门边,便翻身上马。
虽骑术不精,然剑客装扮,且身后背着长枪,骑马快跑也大体有模有样,至少混淆视听。
“白起!”果然有人发现,喊声如雷贯耳。
好!蔺相如暗叫妙。
他为了能让白起顺利出城,扬鞭驾马往树林跑去。
发现白起行踪后不多时,李兑收到消息。
他带了一队人马,急追疑似白起的人而去。
蔺相如的骑术本就不精,怎能敌得过善骑射的李兑?转而被押至马前。
“为何穿这身衣裳?叫你停,你偏骑得更快。”眼前人哪是白起!李兑怒吼,却不能因眼前人穿身剑客衣裳、背柄长枪治罪啊。
“在下正练骑射,顾着驭马,没听见君上的话。”蔺相如文文弱弱地说。
“大人,小人认识此人,他是白起的故人。”随行的何大仁禀告。
“你为何冒充白起?”李兑挑眉,暗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在下没有冒充之意。斗胆问大人一句,堂堂李府难道只有一匹马吗?相传白起抢了匹马,就惹怒了大人。在下一直以为大人心胸宽广,从不计较这等小事……”蔺相如决意拖时间,给白起赢得出城的契机。
“巧舌如簧!本官哪有要处罚白起之说,寻他出来,是因他的本事非比寻常。”李兑为证明自身待白起如贵宾,便侧头命何大仁将白起在府中待遇道出。
“大人,既然一切皆误会,请快去东城门,白起由那边出城。”心惊肉跳的大事件不过一场乌龙而已,蔺相如坦然相告。
“驾!”李兑抖马缰,朝东城门而去,欲截住武学精妙的白起。
蔺相如与李兑闲话多时,白起早跟着队伍出了城。
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暗自离队,再按蔺相如所说,前往路边的茶寮,领了蔺相如先前在此存放的马。
翻身上马,白起深知:已逃过一劫。
一路狂奔,李兑来到城门边,知晓去袁庄论政的儒生们已出城,再度扬鞭,急追而去。
白起乃秦国人,李兑估摸着他最有可能的便是走官道回秦国。
同样有此想法的不止他一人,蔺相如跟着李兑的队伍,也策马往官道上去堵人。
“李大人,那个人好似在下的好友白兄!”蔺相如瞧见隐隐约约的身影,不由得感到颇为兴奋。
李兑抖马缰独自追了一段,边骑边朝前面的白起嚷嚷,大声说一些命他停下的话。
白起听见喊声,勒住马,却听不清喊的是何内容,犹豫是否折回。
李兑的一护院赶到了主子身侧,替主子传了话:“白起听着,只要回来,既往不咎……”
“错了!”李兑气馁:养了一群窝囊废!
护院嗓门大,喊出的话,白起听得明明白白。
他扬鞭抽马尾,一门心思逃出赵国。
“拿箭来。”李兑伸手。
若是李兑之前未有治罪白起的念头,这会真正地有了杀念。
毕竟白起令他想到了一个人:春秋时期能将楚国仇人鞭尸、协助吴王夺取中原霸主之位的伍子胥。
满弓而射,饱含了李兑害怕白起将来磨刀霍霍对赵国不利的所有情绪。
然,毕竟距离太远,即便有百发百中的盛名,李兑射出的箭也并未能取白起的性命,仅是贯穿了他的右肩。而此箭成了白起对赵国最深的怨,若无此乌龙事件,白起在长平之战中,不至于坑杀赵国40万降卒,但此乃若干年后的事了,白起便就此与赵国结下了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