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桃部长强抢太阳印
虽说崇华默道是奔着太平氏而来,但他又不愿这一路走的太拘束,更不愿相遇时的太刻意,甚至于最后哪怕是错过了遇不上,也并不觉得会怎样,所以他就这样随意任性的游走,赶上遇见三里赛男的那一天,正是十字街集市前两天的九月初六,崇华默道正在河边的一棵大柳树上享受秋高气爽的惬意,突然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当我归去,蓝天白云,当……”该是有感而发的吟诵却只有一句,想再加一句又没有合适的词儿,崇华默道即便不是因为这声音有些像红线,仅仅是这一句“当我归去,蓝天白云”便也值得他往下看一眼,如此正见一个青春芳华的姑娘站在河边,呆呆的望着水面出神,崇华默道当时想起来自己很不喜欢的那首酸诗中那所谓“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随即想到姑娘的这句“当我归去”可能包含着寻短见的意思,崇华默道想起来祖居的村子里缸爷爷寻死的事,所以他不知道如果姑娘真要寻短见自己该不该救,想来负面情绪多的时候就该用赞美的话来平衡一下,于是崇华默道兀自说了句:“我喜欢你!”
三里赛男的满心忧愁,当时也因为蓝天白云的好天气而一时纾解,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循着声音发现了树上的大灵猫,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是这句话未必是对自己说的时候,那大灵猫直勾的眼神盯着她,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三里赛男因此涨红了脸,正要发怒的骂一句“臭流氓”但看对方变化人形,并非流里流气那种,竟是一个明眸皓目的帅小伙,更因为和自己年纪相仿,而三里赛男的满心忧愁和此行的目的全在回南头村的报仇雪恨上,想到滑下河淹死的东桥全铎如果活着应该也是这样的青春年华,三里赛男因此没有骂,改口道:“看你长相端正,怎会说这样轻薄的话,来欺负我一个势单的姑娘!”
“我喜欢你!为什么?因为乌鸦像写字台!为什么乌鸦像写字台?因为我喜欢你!”崇华默道念着早就想好了词,无论女孩说什么,他都是这套词。
三里赛男听不懂对方的胡言乱语,睚眦了一眼,说了句:“奇怪的家伙!”转身离去。
崇华默道当然没有跟着三里赛男,只是他俩的大方向一致,因此十字街集市上的再次相遇,三里赛男以为崇华默道跟着他,所以那时候三里赛男对崇华默道说“你一直都跟着我呢?”和“你能别跟着我了吗?”的话。至于崇华默道祖居的村子里缸爷爷寻死的事儿,且不说那缸爷爷早年丧妻,如何艰难的靠做豆腐卖豆腐拉扯一儿两女长大成家,只说缸爷爷的儿子小刚娶的媳妇强势拔尖,知道缸爷爷早年起早贪黑的自己干就养活了一家子,并没有请帮手,想着丈夫小刚如果自己干,也省的晚上去打麻将,而且缸爷爷满脸满手的粗糙岁月痕迹,很适合跟着她娘家姨去城市里的热闹路口装残疾博同情,就把普通鸡蛋说成是土鸡蛋,把普通蜂蜜说成是野蜂蜜,把别人菜地里的菜,尤其一定要捎带几个长歪了长残的那种,才能更好的说是自家小院种的菜,全都加价两三倍的往外卖,生意很不错,可是缸爷爷不愿意做那种骗人的勾当,引得儿媳妇各种挤兑,缸爷爷又要脸面,郁闷到自杀的地步,然而两次跳河都被村里年纪轻轻却钓虾上瘾的小秃坤给救了上来,气得那缸爷爷堵着小秃坤家门口骂了好几回街,街坊四邻只说这个豆腐做的挺好吃的老头竟如此不识好歹,却没谁能体会理解缸爷爷求死不得的痛苦,赶上他家儿子小刚晚上仍旧喜欢去打几圈麻将,小刚媳妇从娘家婶子那里得了个绝招,把二三十个没脱粒的整个玉米锤扔在门房里,只想把散了麻将摸黑回来的丈夫小刚摔上几跤,却没想缸爷爷听着外面掉雨点,想从当街搬两捆干玉米秸到柴火屋子里,如此被门房的玉米锤滑倒摔断了胯骨轴,虽然小刚媳妇自觉有愧稍微上了一点心的照顾公爹,可又说如此的真残疾去路口卖土产的效果更好,气的那平时掉个饭粒都捡起来吃掉的缸爷爷,把碗都摔了,连绝食带拿脑袋撞墙,最后大白天的趁着家里没人,也不知是如何艰难的爬到院子里,在那梯子上吊死了自己。崇华默道听说了此事,深深的感到这种所谓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生活,想来我们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判断别人的事,倒也不是说很难能真真正正的体会和理解,毕竟自己尚且一堆乱遭事,就算真有那闲工夫做到体会和理解,又能怎么招呢?又或者说倘若在缸爷爷跳河寻死的时候不去救的成他之美,又一定会被指责社会的冷漠,然而正能量的且两次的救他一命,却不能从根源上解决他的问题,救与不救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倒也不是说因为缸爷爷这一场悲剧就否定了所有自杀的被救,相对于单只是救他的命,从根本上解决对方的问题似乎更困难也更重要,有些强迫症的崇华默道一直纠结于如何救和救到什么程度的思索中。
青渊矶浩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卫队长被咒术的火焰箭矢烤成了糊肉串,更不想便宜了小神棍公孙丰年,而且距离自己母亲九月十六的忌日也已经没两天了,直觉得此时现身相助是恰当且有必要的,所以青渊矶浩于盛大的白光中显出形体,将咒术的火焰箭矢给拦截下来,随之一群小孩子的哭闹声在耳边响起,青渊矶浩终于知道太平氏此行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件能抵御一切咒术的法器而来,虽然还不清楚这件法器是用小孩子身体的什么部位制作而成的,但凭自己强大的法力,竟无法平息箭矢上的咒术火焰,尽管那箭矢也伤不了青渊矶浩分毫,可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事儿,正当此僵持之际,就听太平氏的声音从树底下传来。
“公孙父子的姓是从这棵大银杏树上起的,可以将这棵大银杏树作为替身!”太平氏对青渊矶浩说的这句话,因为两个卫队长没有与咒术的火焰箭矢抗衡的法力,就算刚才说了,两个卫队长也不知道怎么办,当然现在听见这话,也只能是有个大概思路,具体怎么弄也还是想不透。
青渊矶浩立时会意,以剑指指尖抵住火焰箭矢的右手,一把将那箭矢抓住,却也因为做事谨慎,要绝对确保箭矢不会改变方向,他并没有将箭矢直接掷向大银杏树,而是自由落体的向下堕去,有形的身体如虚影一般穿透枝叶树杈,隐没入大银杏树的树身之中,咒术的火焰箭矢便是如此击中了天地门总坛这棵虽说不上古老巨大却也算成了气势的大银杏树。
天地门总坛的院子里,连两队金瓯卫士并一众乡邻,还没等适应白光的亮度看清楚怎么回事,就见那白光往下一沉,然后无论看上去还是听起来,都有如那大银杏树受了一道闷雷,雄伟的树冠瞬时间被轰得七零八落,尤其南向的粗壮枝干自上半截树身处劈炸开,砸得树下的南墙头都塌倒一片,被瞬移至廊下的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但看树上还有两三条北向相对细弱的枝干挺立着,颇有一番劫后余生的感觉,而旁边的规矩卫队长澎湖掌玉则是心有余悸的盯着砸倒南墙的大树框子,虽也顾虑到那几点幽微寥寥的星火烟尘会引燃南墙外可能存在的干草,但满院子的百合花,更担心刚才盛大白光的家伙真就是青渊矶浩,想来出个场都要自带光效吸引目光,再次化现身形也只有压倒南墙的大树框子上才既显眼又合理,所以澎湖掌玉直勾着眼睛盯向那边,待他察觉到身后的异常扭头去看的时候,小神棍公孙丰年的周身已经燃起了青白色的火焰,却也不过一声极尽痛苦的哀嚎之后,连公孙丰年带青白色火焰全都消失不见了。
收了法术将身上的铠甲恢复成铜念珠的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先澎湖掌玉,大喊一声“戒备!”
老神棍公孙宝通爱子心切的伸手去护儿子公孙丰年却扑了个空,虽也被澎湖掌玉阻住没有摔倒,却只是失魂落魄的呆在那里,而现场的卫士和看热闹的乡亲们,十个有八个都被公孙丰年的哀嚎声吓得汗毛直立,也有那怀里抱孩子的,小孩子的哭声似乎带有传染性,一个哭起来,其余的也都跟着哭起来。虽也有感觉到危险后悔出来凑热闹的村民,此刻却不敢动的不敢动,不舍得动的仍旧想要继续看热闹,原本满地的白色百合花,只要有一个下手摘的,其余的妇女和孩子们便全都人手一把了!
澎湖掌玉此番被派来增援十字街卫队,真凶仍以咒术接二连三的顶风作案,毫无惧怕收敛之意,临近几个村的村民都惶遽非常,好不容易赶上公孙丰年吃过抵死咒保命没死,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反制真凶,本没想召集乡亲们,可公孙丰年非要往回找面儿,因为顾虑到咒返术很可能会要了真凶的命,原本又有三里赛男有重大嫌疑这条线,如果能活捉最好还是活捉,想来咒返术火焰箭矢在夜晚的时候方向会更加明显,就怕如果失了火乡亲们都睡着会有无辜的死伤,所以澎湖掌玉才同意了大半夜里把两村的父老乡亲全都召集起来,也考虑到聚集性活动可能会引发踩踏事故,因此事先已商定好了防踩踏和防失火方案,澎湖掌玉便是当此很可能青渊矶浩的现身会引发民众恐慌而四散逃离的节骨眼儿上,没工夫去顾公孙宝通那不正常的呆,只一声令下道:“众卫士紧急,形成保护墙,防止踩踏事故,保证乡亲们撤离有序!”
“是!”现场有近一半的卫士的应声,按照预先定下的方案,有几个混进村民堆里,起到稳定人流的作用,余下的几个卫士在外围,联手升起一道防护的结界。
伴随着地面上盛放的百合花迅速的凋谢枯萎并新一轮的萌芽抽穗之后,仍旧是满院子盛放的白色百合花,青渊矶浩果然就在压倒南墙的那根大树框子边上现出身形,他对着太平氏跪下来,原本想说一句”感谢太平大人当年的救命之恩”考虑到如今自己罪大恶极到全匿界通缉的身份,就怕连累了太平氏,因此压倒地上洁白的百合花,伏身跪倒,拜道:“太平大人!”
“这好像是海捕文书上说的那个青渊矶浩呢!”南头村的窑场金堂拔着脖子看着那跪伏在地的青渊矶浩,最先见多识广的说道:“不是说他让金瓯台给逮起来了吗?”
“小双喜,双喜,快往家跑!”南头村的东福媳妇如此呼喊着儿子,想来儿子可能和婆婆在一起,所以四下里寻找婆婆的身影。
小庄村上的红门金星眼看着离着厕所比离大门口近,他奋力往厕所门口拥,是想爬厕所门口的墙垛子翻墙逃走。
“哎呦!我滴个娘欸!”后坑沿财全媳妇听到青渊矶浩的名字就吓得后脊背发凉,她抱着孙子想要往门口跑,却又回头来看自家爷儿们和儿子在哪里。
小庄村上的大天爷因为子孙众多本就有些德高望重,只听他高声呵斥道:“都别慌,跑哪门子跑,有旁边这么多卫士在,害得哪门子怕?”
“老的少的都别慌,有序的撤离,别害怕!”十字街卫队长衡山桂鑫面对起了骚动的村民堆,大声的喊着当地话。
“老爷儿们都别慌,要走就让那娘儿们孩子先走!”南头村的后坑沿财全也高声的喊。
“都别弄他那花,他那个花有毒!”窑场金堂仍旧见多识广的如此劝诫,就有那胆小的立时把手里的百合花扔到了地上。
原本混进村民堆里的金瓯卫士,起到了稳定人流防止拥挤推搡的作用,又有后面“别慌”的两声喊,刚刚起了恐慌骚动的村民堆立时平复了下来,虽也有一些离着大门口近的村民迅速的撤到了天地门的大门口,却又回来扒着大门框往里瞅。
南头村小名二脑袋的南口吉利跟在小庄村上红门金星的后面,原本也吓得要去爬女厕所门口的墙垛子,此时却镇静下来,高声吆喝道:“看不见那边跪就地上不起来吗?瞅瞅吓得这样儿,这一个个的,就这点起子!”
“真要是青渊矶浩,害怕没有用,跑也跑不了,……”村民堆里恐慌的时候乱轰轰,此时镇静了,一个个说话又都挺明白,原本眼前所见,不过是一个用身穿白色绣袍的白净大男孩,而且用白色的勒头蒙住了双眼,这样一个瞎子跪伏在地上不起来,不仅没什么可怕,甚至有些可欺。
“听说咱们的君上出主意,说遇见青矶浩,就背过身跪下,祈祷说我不理你我不理你,那个青矶渊浩就动弹不得的下不了手了,是吧!”说这话的黑蛋媳妇,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原本就没记清青渊矶浩的名字。
“哪了?还背过身跪下祈祷?说是跪下给青渊矶浩舔脚趾头,就不弄死你了!”如此胡说八道的话,竟引起几声笑。
“肃静!……”太平氏以法力发雷霆音的这一声喊,威严的震慑到全场安静,他一直都很期待这一刻的来临,而当这一刻终于到来,又似乎没什么不同,他知道青渊矶浩这样磕头伏身不起,不仅是感念自己曾经的救命之恩,也有因为必须要得到太阳印已经对自己的不敬和可能会对自己造成的心理伤害而祈求原谅,倒也不是想晾着他,青渊矶浩这孩子有心有情义,不过是一时的误入歧途,回想自己当年被人类抓住,自己的大哥招摇暮迟拿命救回了自己,当时自己也恨不得杀死全人类的想法,如此的体谅理解,加之对于青渊矶浩的印象,还停留在差点就被地狱恶鬼给折腾死的小白猫阶段,对比那时候澄黄加天蓝色的一双清澈明亮的鸳鸯眼,此刻被一条白色的抹额遮住的,想来只剩两个惊怖的空眼窝,太平氏心痛不已,虽不知道青渊矶浩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做到了这个程度,却早知道他为了确定太阳印的所在,以计谋的方式将他的一只眼睛挂在了云豹斑斓的脖子底下,——便是那次云豹斑斓救下了一只小白唇鹿,假借白唇鹿父母送来的星月菩提子的念珠,就是神木禄爵稀罕的不行,尤其说念珠的澄黄色顶珠是块很难得的金绿宝石,那顶珠正是青渊矶浩的右眼珠子,再说太平氏当年被墨羽婆婆接着赶去蓟丘台的路上,在救助青渊矶浩母子时候,还是小奶豹的锦绣斑斓从太平氏怀里蹿出来的时候,把太平氏怀里的《神农外经》给带了出来,如此不慎丢失后被青渊矶浩的母亲捡到,青渊矶浩的母亲就想着连还书带送两篮子鹃蛋和苹果,正发愁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两位恩人,听说了被救当晚蓟丘台发生了重大死伤的恶性案件,再三确认那个有重大嫌疑而遭到全匿界海捕的太平氏,还真就是自己要找的恩人,再后来又听说太平氏跑路到十万大山里以自我囚禁的方式把自己给关了起来,一时没法把书还回去,只能是以后再找机会,待到青渊矶浩看到这本《神农外经》上所载,诸如被叫做离心之术的心脏体外术、被叫做眼出之术的眼球体外术以及头颅和身体分离不死的头颅飞天术等等,虽也感觉如《山海经》那般匪夷所思,却又并非《山海经》那样半真半假的胡乱拼凑,青渊矶浩因此好奇想要一探真假的跑去杏林台偷原版的《神农内经》来辨照真伪,后面又有了被若水金沙抓住聆听圣黄桷氏教诲他行事要光明正道这一节故事。——太平氏想要关切的问青渊矶浩一句“很疼吧?!”又觉得没必要说废话,而后确定要说不废的话,不仅因为勾起了一百年前的往事而感慨万千,也因百年时光不过弹指一挥间,世事确实如梦幻泡影一般,想来不过如此,却也只能如此,太平氏满心感慨的受着青渊矶浩的拜,自以为长辈对晚辈的语气,然而话并非只说给青渊矶浩听,所以“肃静!……”的这一声,喊得乡亲们恐慌情绪平复了,又怕他们听不清自己的话,仍旧以法力发雷霆音,道:“矶浩啊,小石头儿,虽然说,我相信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但我还是要劝你两句!”
青渊矶浩听见太平氏叫自己的名字,挺直上身正要回一声“在!”却又听见太平氏叫了自己的小名,不只是很久没被这样叫过了,就连知道自己这个小名的恐怕也没几个,青渊矶浩内心澎湃,亦如晚辈聆听长辈训诫那般,恭敬的伏身侧耳。
“当年,我遇到你们母子之前的那天下午,我的老师就跟我说,晚上将要救起的狮子猫母子,将来会成为匿界的大麻烦,我问我的老师这话什么意思,我的老师说是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这句话困扰了我很久,后来我想,如果当年不帮你们,匿界有没有大麻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很愧疚,确切的说是,如果当年不帮你母亲救你,或许我会愧疚一辈子,从这个角度,我不过是为了自己安心,为了自己不后悔才出手相助,所以你不需要谢我,当然,墨羽婆婆相对来说出力更多,可就在当天晚上,墨羽婆婆就被我那个阴险的二嫂子给计谋杀害了,嗐,说偏了!”太平氏意识到如此说可能会升起青渊矶浩的恨意,继续说道:“我那个老师当时还跟我说,只有做正确的事,才能收获好结果!”太平氏原本还想说“我希望你能做正确的事,希望你能做正道的事!”可是对于所谓的正确和正道的理解本身就容易偏,而被青渊矶浩抓起来用火烧的这帮子家伙也确实罪有应得,因为越简单的道理解释起来就越复杂,越解释还就越容易偏,太平氏想要回想在未来的自己身上所看到的此时此景自己说的话,阻滞于混乱的思维,虽然似乎很清楚却又如何都想不起来,太平氏因此心中升起一股烦躁,便于此间,他突然悟解到坐禅时所参悟的那个“念佛的是谁?”“打坐的是谁?”又或是“参禅的是谁?”不就是当下这个我吗?能思能想能辨的这个觉性,原本一直都在,正是《楞严经》里的所谓“狂心顿歇,歇即菩提!”的状态,太平氏豁然开悟,便也觉得一切都不重要,还是“个人因缘个人得,个人冷暖个人知”一切随缘不去执着就完了,因为接下来就该是自己的二嫂子被玉泉盈尺抓获,太平氏从怀里掏出那本在高升店里下雨的晚上貉精送来的册页,扔向青渊矶浩,道:“先起身吧!然后把册页里我的那个二嫂子放出来!”
青渊矶浩已经预见到太平氏会把册页扔过来,当然通过云豹锦绣斑斓脖子底下的眼睛也能看见,虽然他仍旧跪伏的姿势没有动,那本册页却受控的停在他身前的半空,只待青渊矶浩思忖片刻,说一句“谢大人!”站起身来,那册页正在青渊矶浩的胸腹前面,但见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先是一挥,继而转腕又一拨,那册页便展开来,其间那张五鼠迎亲的剪纸画跃然飘出,外行看来好似那剪纸画变作了太平氏的二嫂子,实际是太平氏的二嫂子被从剪纸画里放了出来。
太平氏的二嫂子蓬头垢面,脸上还自己抓出了两条血道子,应该是被关的有些久,神情呆滞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老妇。
太平氏呼唤道:“玉泉盈尺可在?”
太平氏的二嫂子听见太平氏这句话,猛然回过神来,因为被青渊矶浩困在空间法术的剪纸画小轿中,狭窄闭塞宁静孤独,那滋味简直生不如死,如今被放出来,即便是当即被太平氏杀死,也比在那里受罪强,就听太平氏的二嫂子破口大骂:“姑奶奶在这儿,蓟丘台的那帮行子也全都是我弄死的,你们有种的,就赶紧也弄死我吧!……”
玉泉盈尺被密部桃部长雾渡苌楚看中,有意收他做密部的卫士,作为贴身护卫藏在雾渡苌楚的袖子里,一路跟随太平氏来到这里,玉泉盈尺终于十分确定了老妇就是他们村那个本在一百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死去了的初子婆婆,玉泉盈尺从雾渡苌楚的袖子里蹿出来,只见一道金光闪过,太平氏的二嫂子就被玉泉盈尺收进了以蛇蜕炼制的袍服中,如兜包袱一般抓在手里,玉泉盈尺因为之前冤枉太平氏说了一些过分的话,本想道个歉,但又想到是如果没有太平氏这根导火索,也不会连累蓟丘台上元火难的十九条无辜性命,虽然这样想有些冤枉太平氏,玉泉盈尺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蓟丘素心,想来这可怜的丫头也是上元火难的促成因素之一,当然罪魁祸首的初子婆婆正被自己兜在手里,至于她又有什么样的仇恨才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带回金瓯台一审便知,然而死者已逝,无法挽回,玉泉盈尺心中的仇恨感怅然若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
太平氏诚心的说:“很抱歉,连累蓟丘台无辜受难!”
玉泉盈尺因为太平氏的这句道歉更是没有话,他能说什么呢?要安慰太平氏大人不用内疚吗?这话原本不是他能说得了的,玉泉盈尺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近前的青渊矶浩,眼前这个全匿界海捕的大魔头也不过是个一心只想为母亲报仇,思想单纯的大男孩而已,想来也是,如果自己被人类抓住,赶在自己的爸妈来救自己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人类一棍子砸下来,如果说心里没有复仇的想法,那也太没心肝了,但凡有点血性也得死磕到底啊!可是复仇除了更巨大的悲痛和更糟糕的境地,本也改变不了什么,玉泉盈尺悲伤且释然的说了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因为此时回雾渡苌楚的袖子里很可能会暴露雾渡苌楚的位置,所以玉泉盈尺就要走到旁边去。
“青渊矶浩,玉泉盈尺!”太平氏先是呼唤一声,不待他俩回应,就伸出介绍的手势,说道:“我即将去往幽冥界,能不能回来我不知道,所以拜托二位照顾我家的这四个小朋友,蓟丘素心,兰山沃土,锦绣斑斓,还有栖霞芋艿!”
栖霞芋艿因为太平氏这句他家四个小朋友,就有种被认同感,心里立时感觉暖暖的。
蓟丘素心沉浸在这满地百合的花海中,刚还觉得温馨惬意,因为太平氏这话突然又起来了那种自己被抛弃的感觉,想来该是太平氏早就盘算好的,蓟丘素心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看见云豹斑斓也是歪着脑袋的不解,便缓解尴尬的用手去摸云豹的脑袋。
兰山沃土太喜欢这满地的百合花了,沉浸在如此美好的花海中,听到太平氏这句话,因为习惯了太平氏的安排一定是稳妥的,所以他还是傻傻的样子,就等着让他干嘛他就干嘛。
玉泉盈尺因为不太明白太平氏要自己照顾他家四个小朋友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有话的等着太平氏后面还要说什么。
青渊矶浩知道太平氏的不放心,所以回应道:“我会拼尽全力,请大人放宽心!”
太平氏点了点头,仍旧怕在场全都听不见,以法力发雷霆音,道:“你既然答应了我,那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当年我借助太阳印的力量抟土,造就了我家兰山沃土这个傻憨憨,此刻大丹朱氏的凤凰心正在他的胸膛里跳动,如此一心两命,就是这样!”
在场村民就算是糊涂的,也大概能听出来太平氏这话说的奇怪,当然也有那消息稍微灵通点的,已经听说了如今太阳印上千万金贝的价码,虽恐怕是讹传,却也想搏一搏运气到两眼放光的程度,可是青渊矶浩在旁边,谁都不敢上前去,金瓯台明处的两个卫队长并一个密部的炽卫队长,听到太平氏这话,也都震惊到不知所措了,但看青渊矶浩仍旧不急不躁温文尔雅的点头,也没有别的话,只说道:“是,大人!”
兰山沃土听着太平氏说自己傻憨憨,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摸头的动作似乎更傻,可又听说什么凤凰心在胸膛跳动,好像是要给剜出来一样,兰山沃土感觉有些怕的时候,就念那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金瓯台密部桃部长雾渡苌楚在房顶上隐藏身形,听太平氏这话说的明白,原本他此行的目的也是为了太阳印,单只片刻的思虑太平氏似乎什么都知道的犹疑后,雾渡苌楚当机立断的张展开袍袖,跃身飞下来,只刷的一抄,便将太平氏说的他家四个小朋友全都笼到了袖子里。
玉泉盈尺见势,化作一道幽微到很难察觉的绿气钻回雾渡苌楚的袍袖。
蓟丘素心知道太平氏通过云豹斑斓的眼睛视物,所以就用眼睛死盯着云豹斑斓的眼睛,本想等着太平氏要对自己说点什么,直到对视得云豹斑斓疑惑了,躲避的眼神先是看了看兰山沃土,而后又转回太平氏的时候,却不防备房上下来一道黑影,而后也知道自己被那黑影收进了袖子里,看见云豹斑斓变化巨身,蓟丘素心让兰山沃土和栖霞芋艿坐到斑斓身上去,就在她自己想要御风寻找突破口飞出去的时候,看见了进来的玉泉盈尺。
“你们既没必要跑,也跑不出去!”玉泉盈尺尤其对素心说这话,并不害怕变化巨身的云豹锦绣斑斓对自己龇牙咧嘴,他手里提着兜有太平氏二嫂子的袍服,在旁边盘腿坐下来。
“三寸小叔儿!”蓟丘素心小时候就是这么称呼玉泉盈尺的,如今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玉泉盈尺和那黑影是一伙的这个事儿已经很明显了,蓟丘素心不知道当前的处境是好还是坏,亦如一百多年前太平氏带着她去往十万大山的时候,又看到玉泉盈尺手里兜着太平氏二嫂子的袍服,想来玉泉盈尺不会害她,却也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搞不清楚状况,蓟丘素心伸手阻住云豹斑斓让他安静的同时,试探性的问道“这是要把我们弄去哪里?”
玉泉盈尺怀着大仇得报后的空虚感,如同心被掏空了一般的难过,听到蓟丘素心的问,也不在意她用弄去哪里的“弄”这个字眼,虽语气平静,却眼角淌泪的回蓟丘素心说道:“没有亲人的蓟丘台已经不能算作家,所以去到哪里也没什么区别!”
蓟丘素心被玉泉盈尺的悲伤感染,就有一种心疼的难受,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听到兰山沃土的话。
“那个那个……”兰山沃土先前就想起来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此时才得了空的说道:“老爷子早好几天前给我这个布包的时候说,如果我哪天被空间法术收进袄袖子里,就打开看里面的应对之策!”
栖霞芋艿一听这话,连被收进袖子都知道的这么详细,而且刚把他们几个托付给玉泉盈尺,偏赶上玉泉盈尺就在身边,原本打鼓的心立时就安稳了,说道:“赶紧打开看看,里面说什么!”
云豹斑斓恢复了身体本有的大小,兰山沃土和栖霞芋艿又回到袄袖子这个空间里的这块不能称作平地的平地上,虽踩起来软软的,却也踏实的感觉。
兰山沃土打开布包,先是一层防水的油纸,展开油纸,才见一个连叠带卷的信笺,直到把信笺全展开了,可见上面的几行字:面对离别,语言是如此的匮乏,即便再多的准备,也都是徒劳,生命旅途的这一段,感谢有你们相伴,相信后面的路,没有我这个倒霉蛋,你们相对会好过一些,不要害怕,你们此番只会有惊无险,况且害怕没有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就独善其身的顺其自然,可一旦时机成熟,知道了应该怎么做,就要凭着本心,去做你们认为正确的事,因为只有做正确的事,才能收获好结果,此非绝笔,我与云朵同在。
蓟丘素心读到飙泪,觉得心里一股莫名的委屈,也顾不得体面,蹲坐在地的一把抱住云豹斑斓的脖子,呜呜的哭出声来。
云豹锦绣斑斓的小名就叫云朵,他也心里难过,只静静的深呼吸,既平复自己的心情,也等素心的情绪平复。
兰山沃土和栖霞芋艿心里都很不好受,只是被蓟丘素心这一哭,他俩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怆然的僵在原地。
密部桃部长雾渡苌楚一个乾坤袖将太平氏家这四个小朋友全给收进了袖筒里,担心后面会追,所以扭身就跑,可是回想刚才太平氏的一言一行,似乎未卜先知的洞悉未来,又怕自己会错过什么,所以伸手拈起一片银杏叶,幻化出一个假的自己佯装逃跑,而真身仍旧隐去身形,回来还潜伏在之前的位置,只有他能听见袍袖中蓟丘素心几个的说话,脑瓜子里一阵飞速的分析判断之后,只觉得节气柱计划就是自己凭着本心应该做的那种正确的事,已经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