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所不抗拒生活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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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客栈

因为场地有明确的边界,海角的构思比较容易找到一个起点。这块四四方方的宅基地处于渔港尽端,西、南两面紧贴着村民公用的海街和海堤,东北两侧紧贴邻居的院墙和山体,所以房子的空间向度很容易判断。但这个端头的位置没有遮挡,冬季从南边过来的下关风很猛,海面反射的阳光也炫目。当地白族盖房子,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防风和遮阳。这些岛民的院子没有窗户,外观很封闭。可是在大风的天气里,一旦步入庭院,就会感觉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坐在檐廊下的阴凉里,看着院心移动着的光斑,觉得阳光也变得驯顺了。除了照壁,庭院内部的空间界面都是木结构的。和层高相比,檐廊显得很深,镂空的格子门半开半阖,构成一个柔和的边界,舒畅通透,丝毫没有被院墙限制的感觉。这庭院中、檐廊下,正是渔民经历每日的风浪飘摇后寻得安稳平静的场所,这种传统的空间品质用现代的眼光来看算得上是疗愈性的,即使没有闲钱把照壁和大门装修成“三滴水”的富贵样式,这种疗愈性在最朴素的白族院子里仍然存在;至于大户人家雕梁画栋,也是在这个基本前提下,附加一些诗情画意,附庸风雅罢了。

金梭岛传统白族院落

在大理,身体的舒适感更多的是被阳光而不是气温影响的。大理几乎没有炎热的夏天和凄寒的冬日。七八月的雨季如果几天不见太阳,甚至要烤火炉才能抵御寒凉;而年末的风季即使气温降到几摄氏度,只要烤足了太阳,就幸福得春暖花开。当然也不是晒得越多越好,大理的紫外线之强众所周知。因此久居大理的人慢慢进化出针对阳光的独特行为模式。其实白族传统民居里的院子和檐廊,以及对西晒加以反射再利用的照壁也可以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理解。当然这样的建筑针对的不是静止的人。从堂屋过渡到檐廊,再过渡到露天的庭院,空间在晨昏之间跟随地球的自转,阳光在那些安逸的角落如约而至,才成全了大理的光阴。因此它也特别需要居住者的主动配合,在积习而成的条件反射的驱动下,看似无意识地在空间中根据光线状态的改变而坐卧游走。因此,在大理的阳光下,一个空间状态合宜的庭院会直接影响身体的舒适感,它绝不仅仅是审美层面的。我想在对这个问题的体认上,大理人应该都心照不宣。

我于是把海角客栈的首层想象为一个内向的围绕庭院布置的空间,因为有外墙抵御海风,首层的空间就可以呈现出传统檐廊空间的开敞状态,那么客栈的公共空间就可以围绕天井来布局,在一个没有隔断的流动空间中,用家具来安排出书吧、餐厅、茶室、起居等功能。客房被安排在建筑的二层和三层,在平面上呈风车状布局守住建筑的四边,并在每一边让出一个柱距的开口,使得首层的围合感向上逐渐向周围的景观打开。

流动空间需要轻盈而透明,因此采用了钢框架结构;四围的院墙尽量厚重敦实,用混凝土框架填充加气混凝土砌块实现了一个 60 厘米的厚度。这个厚度从结构上来看是有冗余的,但却是这个建筑不可或缺的表情。60厘米正好是当地民居土坯院墙的厚度,而内部的“H”型钢柱是 20 厘米见方。钢框架和砌体的异质结合借用了周围的传统民居土坯砖院墙和木框架的关系。这不是对材料本身的借用,因为土坯砖和木结构对空间和使用的限制实在太多。传统民居的木框架贴合院墙的边柱,大部分嵌入四周厚实的土坯墙里,落在高于地面的毛石墙基上,利用墙体的刚度来抵御地震时产生的侧向力,避免作为柔性结构的木框架在地震作用下歪斜甚至倾覆。海角客栈钢框架四周的边柱和边梁也都埋入了砌体院墙中,从结构受力上看当然会起到类似的效果,但对空间体验而言,则是一种简化,空间的边界呈现为连续的墙面,而游离在空间中的钢柱也有了一种脱离柱网体系的自由感。

立面构思草图

海角客栈模型

四周的院墙砌到两三层也都断开成为独立的单片墙体,分别挡住了四边客房的外立面。这样的处理,一方面让客房都有了朝向景观打开的机会,一方面又维护了整个建筑向心的格局。从立面上看,从毛石砌筑的墙基到厚实的白墙,再过渡到局部暴露的钢结构,这个房子呈现出一个由下而上逐渐轻盈的表情。为了让这个表情的一致性延续到屋面,我坚持让嘉明专门订购了一厘米厚的钢板铺在四个单坡屋面的钢框架上,用钢板本身的强度来完成出檐半米的悬挑。钢板表面用本地的薄陶砖覆盖,整个屋面因此显得格外轻薄。当然这个“轻盈”只是视觉上的,我们当时对这些钢板的重量缺乏经验,完全没有料到,在这个没有重型工程机械的海岛尽头,工人们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把一块块沉重的钢板拖上屋顶,并完成相对精确的焊接,还要防止焊接造成的形变。这个过程带给我们各方的压力和纠结多少冲淡了视觉上的轻盈所带来的成就感,让我久久不能释怀,毕竟当时,嘉明对我是无条件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