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幸存
黑白,本不想干。但这个荒谬的世界,总是喜欢将他们相提并论:明明已是黑夜,他们却总还是期盼黎明;明明已经死了,却想要复活……
我站在时光的路口,望不到来路,看不清去路,只是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桃花映满我的眼眶,瓣瓣飘落。清风徐徐,拂过我的脸颊。她走在我前面,偶然转过头,对我微笑。她依旧是如此年轻美丽。在一片望不到边的桃林里,我似曾相识地,缓缓地走。她的面目越发清晰,我顺眼望去,那是!那是……
我猛然惊醒,眼前朦胧模糊,揉了揉眼:“唉,又梦到母亲了……”
外头依旧漆黑,我使劲眨了下眼睛,睡眼惺忪地打开手机屏幕:“怎么就五点半了!”
平日里我都六点起床,今天难得早了半小时,不如起来看下语文。
刚刚过了中考,本以为高一可以玩着度过,不成想竟比初三还累人。起早贪黑早已成了家常便饭,两口扒完整碗米线的神功,也自然练成了。
王慧是个既有才华又有美貌的女人,也是我的母亲。她在事业巅峰时出了车祸,抢救不及时便去世了。那天我爸也在车上,只是偏就只撞了我妈。好像掐指算来,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了。记得她走的那天晚上,晚霞莫名得绚烂,紫色与红色翻滚着透亮的白,似奶油,又像是油画。也许那时,老天正庆祝着她的回归。
我对她也不能说毫无感情,只是她天天忙于工作,几个星期才见得着一次。不过她对我的爱,倒是毋庸置疑,时常寄钱给家里,然后发消息嘘寒问暖。因此对于她的离去,我只当是又空虚又悲痛,外加一丝无助。毕竟相较于性格温柔的她,我讨厌极了酗酒抽烟的父亲,甚至难以理解母亲为什么会看上他。
他相貌平平,每日挺着个啤酒肚,可恨的是将我也遗传得十分圆润。因此我时常暗自抱怨,不过一但被他听了去,估计我又要享用“跳脚米线”了。我自是想逃离这个家,甚至不止一次,想要离家出走。
好在无能的我爹关系比较硬,虽没有人品,但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真是难以想象他对着领导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样子,叫人恶心。但是也没办法,谁让我的经济命脉一大半都在他这儿,剩下的姑姑会接济一些。
反正自从母亲走后,我看他倒是快活得很。母亲的追悼会没去也就算了,头七未过,又说着要领个女人回来,说是人家有钱有时间,都是为了我的生活好,他才勉强屈尊。
网上认识的,能有什么好?
虽说我当然是我爸这边的,因为他的好坏直接影响到我的好坏,但我也的确为那个女人不值,或许是花言巧语骗来的罢。毕竟网恋这种东西,忧喜参半。
三月三号,我下了晚自习,见父亲难得地守在校门口,接我回家。读书十年,好像他从没有接过我放学。从小到大,别人都有父母老人帮着背书包,就我孤零零地,走铁路回家。
已是十点多了,星星和月亮夜班也不耐烦值,回家睡觉去了。
星星月亮都比我睡得早?!
下晚自习的感觉,就像是灵魂已经了,但肉体还能走。真是比监狱还累。
不过好端端的,他来做什么?倒是把我“劫后余生”的好心情全毁了。
“姑娘啊,爹难得来接你一次,高不高兴呀?”
“高兴。”我平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来可能更高兴。”说着我便将他丢在身后,与同学赶着一起走了。
他小跑着追上,抢过我的书包,陪着笑脸道:“别不高兴啦,怎么能对大人说这种话呢?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我在远处都能闻到,他满身的酒气,越发羞耻了,便甩开书包就又走了,留下个背影。
“那是你爸呀?怎么从来没见过!”安晓晨偷瞄了一眼后面,一不小心与他对视一眼,又尴尬地转回了头。
“是,平常忙得要死没时间来接我。”我小声嘀咕,仿佛再大点声就被他听了去。
此刻我尬笑着,恨不得钻个地洞逃走。
我奋力拉着他们往前走,就是不想叫他追上,让他看看我态度的坚决。嗯,没错,就像是小太妹搞孤立一样。不过我可是有苦说不出,无法跟他们“相提并论”。
与他们在路口道别后,我终于不得不一个人面对他了。他喘着粗气凑到我面前,眼神已露出些愤恨与不耐烦。
“为什么对你爸这么不耐烦?,你良心被狗吃了?走这么快,就想甩掉我?”
“你十多年以来有接过我一次嘛?!还天天喝酒!像个什么样!”我也不顾四周的同学,直接转过身吼道,“你真是给我添堵!”
上完晚自习的我就像个炸弹,一点就炸。毕竟课间忙着赶作业,晚自习忙着刷题,很难找到排解的出口。
他被我骂懵了,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不过他突然又露出了笑脸,比起“和蔼”,可能更可以用“惊悚”形容。他嘴的弧度,怕是达到了人类的极限:“宝贝,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不管不顾的。这样,我带你去吃烧烤,补偿补偿?!”
“你都喝了这么多了,还出去啊?!”
“难得陪闺女,必须能出去呀!”
本来想果断硬气拒绝,但下晚自习的肚子实在是亏空严重,很难禁得住美食的诱惑。
去就去吧,大不了打包回家自己锁房间里吃!
只是他的态度……好奇怪,我当然不信他改邪归正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他都已经喝了这么多酒,对身体真的好吗?
我重振精神,欢天喜地跑到一家紫砂路楼顶的烧烤店。这家店的老板是母亲的好友,于是我们以前常来。这栋楼不新了,几年未见,像是又破旧了一截。
我跟他刚进店,老板便上来接待:“老伊啊,又来坐坐啦”
老爸笑着点了点头。
“又来?这么说你还经常来的嘛?”我斜着眼看着他。
他也不说话,继续笑笑。
我跟他依旧坐在最靠边的那桌,一面眺望这满城风华,一面畅聊着人生。只是母亲再也来不了了。
他又习惯性地叫了一瓶白酒两瓶啤酒,说是:这样搭配,干活不累。
“闺女啊,你要不要尝尝?”眼见他就送到了我跟前,“难得出来一趟,赏脸喝一点嘛。”
“爸,你的肝要不要了?你不要我要!”
“怕什么,呵呵,正好帮我赶紧把酒喝完,反正……反正下辈子再好好健康活着,也不迟啊……”
怎么,他是突然发现了现世生活的美好吗?不对!
说着,他的嘴角又莫名上扬,这一次,他的表情更诡异了。
“把酒喝完?下辈子?!你万一下辈子投个猪胎,鬼都帮不了你!”我以为他要自杀,便站起来想要夺过酒瓶。
他猛地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赶忙抄起刚刚倒完的酒瓶,直接向我的头砸过来。
我自然地将手臂挡在头上。
“砰”的一声,酒瓶轰然碎成几段,我的手隔着长袖,也浓浓烈烈透出几缕鲜血。
我惊魂未定,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凭本能地,将他推了一把。
父亲头往后仰,腿不小心绊倒了小凳子,顺势倒了下来。醉醺醺地站不稳,他跌坐在天台上,然后随着惯性,翻下了高楼。
我惊魂未定,慌忙凑到天台边,手颤颤巍巍扒在台子上,浑身颤抖着,向下探了一眼,然后又仔细向下看了几眼。仿佛一切人间烟火不复存在,世界一片寂静,只剩我的心跳。
“我这算,杀人了嘛?!”我的手早已不受控制,抖得似帕金森。
“他是自己下去的,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我努力思考开脱的理由,大脑高速运转,堪比火箭。
我又向下看了一眼,他的身下血红一片,头大概已经血肉模糊了罢。
我颤抖着拿起桌上他的手机,划开拨号界面,然后愣住了。
我盯着拨号键,喘着粗气,肩头明显起伏,犹豫要不要报警,突然发觉手臂有一阵剧痛,顺着手指缓缓蔓延到我的心脏,以及我的大脑,那是一种钻心的痛苦。我才反应过来,刚刚我的手,被酒瓶砸伤了。
报不报警?打不打电话?我没时间了!打不打呀怎么办!
是了,打给姑姑,她是大人,知道怎么办!
“姑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爸他掉下楼去了!你快来……快来帮帮我!我就在常去的那家烧烤店……”我几乎用着哭腔硬挤出几个字,吐字迷糊混乱,嘴唇发抖。
楼下应该已经有人报警了,警笛响彻云霄。
野风呼啸,如夜空明,风声犀利,直刺入耳。
露台的夜风,格外清凉,亦格外凄肃。此时繁星初露,夜似乎已经深了。不过一般下晚自习,也就该睡觉了罢。
我痛苦地死死捂住伤势更为严重的右手臂,目光却一直停驻在服务员拨打电话的手机上,不知是无所寄托慌乱,还是稍微放下眼皮便会彻底长眠。伤口吹着冷风,倒是有些缓和。不过下面血肉模糊的他,倒是一命呜呼了,除了些许惊讶,我恨不得将嘴角先上扬起来。
接着不出所料,吸引了两三个人围观,然后又是一群群的。
我慌了神:“那如果判作杀人犯,那我就完了呀!”
“我又没犯什么错!是啊,跟我没关系,他死就死了……他不死,我就死了!他为什么想杀了我?!为什么!”
我的手越发抖了,可能是惊慌,外加天气渐冷,就像一只待宰的小绵羊——在屠刀下幸存,却还有着下一场屠杀。
努力支撑膝盖,将我拖起来,足以看清楼下。警灯红蓝交错,染彩了一片天,与白色的砖瓦相映衬着,深夜仿佛白昼。
那个男人被医务人员簇拥着抬上担架,运往医院;而我在迷迷糊糊中,也被带走了。在下楼的路上,我遇到了刑侦大队的人,唉,这事果然这么严重啊。
“你先在那儿别慌!我就在旁边办事,很近的,马上!”
我明显听到她那头也是十分吵闹,好像隐隐约约也有警笛声,或许是快到了吧。
不到五分钟,她便赶到了现场。我在楼上看着她站在我爸尸体旁边,但是她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可能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
想到这里,我不免继续不寒而栗,亦有些心疼——毕竟那是她的哥哥呀!
我小心翼翼下了楼,直面我这闯下的大祸。
我在远处看到她蹲下来,在我爹的裤兜里找什么东西,可能只是钥匙什么的吧。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直低着头。四面挤满了人,差点将摄像头凑到了我的脸上,我越发不敢抬头了。
她哪里见过这世面,红着眼眶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质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也无力狡辩了,手上的伤使我呼吸急促,将前因后果短促说了下。
被她拉着的手鲜血奔涌,倘若救护车再晚一秒到,我也许就要截肢了。
姑姑向来是最疼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伤害她这么彻底……我更担心的是,会不会留下案底,我的前途……
我心烦意乱,今夜注定无法入睡。
那明天的功课怎么办?缺了课,就没法做作业,不做作业之后就得补作业,然后我的休息时间就越发少了;缺了课,这窟窿越来越大……我会不会以后学不走了呀!
不行,我明天一定要去上学……怎么办怎么办,我的手快要失去知觉了,我不会永生再也拿不起笔了吧!
好不容易熬了十年,不能掉链子啊!
高考,是我摆脱平庸的唯一机会了……万一留下案底,不是全白费了!
硬着头皮干吧,现在是别无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