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谨以此篇纪念田庄女士。
她生于1970年,清浦人氏。2011年辞世于广州,卒年四十一岁。
百度百科上曾有她的词条:田庄(1970年12月27日— ),当代青年学者,中山大学文学硕士,现供职于岭南文化艺术研究院,著有《敞开:诗歌与摄影的对话》《被预言了的命数》《喧嚣为何停止》《我们需要怎样的文学批评》《有难度的写作》《从乡村回到乡村》《广州城记》《梁启超与他的时代》等。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百度百科上已无田庄,她作为词条不知何时湮灭了,好像世上未曾有过这么个学人,未曾写过那些著作。她生前获过一些荣誉,譬如“青年英才”“岭南文化新锐”等,广州的媒体曾作过她的专访,配上她的书房照,她倚着书柜,半低着头,手不释卷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白纸黑字,立此存照,然而文字和图像都是速朽的,转瞬即逝,过眼烟云。
她的专著曾被图书馆收藏,贴有分类编号,厕身于浩如烟海的著作中,跟那些死去的、活着的作者挤在一起,肩并肩,看上去挺亲密。是的,他们终将在一起,成为故人。
田庄生前,她的专著就无人问津,默默无闻地躲在角落里,不卑不亢地占着自己的位置,她挺害羞,觉得自己不配。她这不是自卑,而是谦卑,以笔者的眼力,不配上书架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在乎多她一个。首先是她的影响力,作为学者她太年轻了,她不炒作,也不造声势,不想误人子弟。她是工兵型的学者,兢兢业业做自己的事,天分不足,但勤能补拙;好比足球场上,所有人都在奔跑,但天才球员总是少之又少,田庄也在跑,铲球、补位,做自己该做的,尽量做好,这是她的本分,也是职业球员的素养。她是拿学术当饭碗,某种程度上,她对得起这份饭碗,哪怕没什么才气,这碗饭她吃得太辛苦。
生前,她的影响只限于同仁圈,十年后的今天,许多同仁也忘了她。她的专著怕是从图书馆下了架也未可知。
十多年前,她所在的单位,岭南文研院的人事档案上,列有她的基本情况,诸如姓名、性别、民族、籍贯、出生年月、毕业院校等,在此不多赘述。需要说明的是,参加工作时间:1997年7月。结婚时间:1997年7月。“简介”一栏写的是:
1977年,就读于清浦县李庄小学。
1979年,就读于清浦县实验小学。
1982年—1988年,就读于清浦县中学。
1988年—1992年,江城大学中文系在读本科。
1992年—1994年,《江城日报》记者。
1994年—1997年,中山大学中文系在读硕士。
1997年—至今,岭南文研院编辑、副研究员。
“父母、兄弟姊妹及子女姓名,现在何地、何单位工作”一栏写的是:父亲田家明,清浦县县志办主任;母亲孙月华,清浦县鼓风机厂副厂长;弟弟田地,清浦县公安局巡警;妹妹田禾,清浦县民政局办事员;女儿王田田,幼儿园在读。
不用说,人事档案随着她的辞世也处理了。我们在整理她的文件时,幸得一份复印件,想来是她为了申请项目之用。
她的猝然辞世震惊了我们,才四十一岁。媒体上发了讣告,称她“英年早逝”。我们再不会想到,她仅是开始,在她辞世的十年间,我们送别了太多的同龄人,60后、70后,都在四五十岁,都是英年,多是猝死。这才恍悟,我们这代人已经老去,告别的时代业已来临。
笔者均为她的生前好友,她辞世不久,我们即成立治丧委员会,开了追思会;又整理她的文章、笔记,又约人写她的回忆文章。凡此种种,未想竟催生出这一篇长文章,起因虽是她的死,全文却全是她的生。我们试图复原一个普通人的几十年,琐屑的、斑斓的,时而寂静,时而嘈杂;她的来龙去脉;她在人际关系里,也在时代关系里;她作为女儿、孙女、外孙女;她作为姐姐,作为同学、同事;她作为妻子、母亲、儿媳;是的,一场大戏。帷幕徐徐拉开时,背景板波澜壮阔,时代的光照亮了每一个人,没有人能置身其外。以笔者之见,时代的光非但照亮了舞台,也照亮了观众席,也映射到了剧场外,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潮涌动。人人都是主角。
本篇以编年体写就,从她出生的1970年写起,年年岁岁,直到她去世,共五卷。中间几度停笔,以致耗时十年才得以完工。这十年,正是我们从中年走向中年,往深里陷了去,诸多人生体悟跟开篇时已完全不同,有时我们会自问,田庄是谁?我们是谁?
《田庄志》编委会
2012年—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