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山雪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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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牛

我跟着师傅干瓦工活已两月有余。

高考成绩发布了,我耷拉着木头脑袋从学校出来,发誓不再回去。我来到住在学校附近的老瓦匠家,我对瓦匠师傅说,教我学你这门手艺吧,师傅说,还有多长时间开学?我说一辈子也不开学了。师傅说,好。

每天大早,我和师傅站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等着雇主来谈价。师傅的脾气和他的活儿在小镇都很有名。我穿着一身和我一样失魂落魄的衣服,在师傅高亢的骂喊声中幽灵似的走来走去。虽然累点儿,但比一个人在江边傻坐着,舒服多了。

好端端的大理石地面,在我和师傅斧凿的诅咒下灰飞烟灭。主人买回了新瓷砖和水泥说,二位师傅抓点儿紧,最好在六点前弄利索,明天是结婚大喜的日子。

啥也别说,保证不耽误你把那个矫情的新媳妇娶回来。小子,还他妈傻愣着,你也想媳妇啦?和灰,泡砖,打尺!师傅站在院儿中央很师傅地吼道。

我们干得很顺利,不到一个钟头,一片大镜子似的地面把原本灰幽幽的屋子映衬得更宜花烛之夜。东家人围过来,挤在门口唏嘘师傅过人的技艺。师傅蹲在一边熏上了烟。在人们的赞叹声中,师傅的小烟抽得格外惬意。我四处搜罗着家什。收工后我要将师傅的瓦刀、抹子、铲刀都刮哧出来,师傅拿它们极在意,我在这堆东西上没少挨骂。我们的卷尺落在了洞房的窗台上,我搭了个简易的翘板,踩上去想把卷尺取回来,然后算账走人。就要摸到卷尺时,脚下一晃,我的胳膊碰倒了窗台上的一个花盆,只听啪嗒一声巨响,花盆坠地,顿时粉身碎骨,一块明亮的地面砖在这声巨响中裂痕四射。

像被钢针刺透了手心,猛然间,我从失魂落魄中清醒过来。我知道我闯了大祸,我知道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放过我。东家会暴跳如雷,新房新地面破裂,多有不吉;师傅更会大怒,他最受不了我干活毛手毛脚,我都记不清他为此骂过我多少次。我懊悔至极,无望至极。我只恨眼前的裂痕太小,如能容下我,我就义不容辞跳下去,永不回来。我站在那儿,站成了一棵旷野里没有骨头的小草,全心全意等待着天边即将滚滚而来的狂风暴雨。

那个太阳就要落山的傍晚。雷电交加的狂风暴雨中,我听见年逾六旬的师傅用少有的和蔼的声音对我说,用不着那样儿,我们还有时间!

一天夜里,我梦见了白发苍苍的师傅,他依然在大声骂我,他骂我把东家的地砖砸碎,弄得我们白白忙活了一晚上……

“用不着那样儿,我们还有时间……”我重新走进师傅家附近的那所学校,是一个秋天的早晨。那个早晨,师傅的小院里闪烁着许多牵牛花,红色的,蓝色的,还有紫色的,远远看上去,开得都不错,很静,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