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套装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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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冯亭

1

白起取野王城,秦王稷将要吞韩。韩相张平寻思着:打不行,那是死路一条;合纵列国也不行,来来回回,讨价还价,时不我待。他走到案几旁,“仓啷”一声从剑架上抽出冥山宝剑,举到眼前,看着剑刃闪着幽幽寒光,不觉低声道:

“看来,只有借刀杀人了。”

他将手腕一抖,猛地上步前出刺剑。剑锋未到却又一提手腕擒住了,跟着左右盘桓,上下飞舞,一柄冥山宝剑被舞得神出鬼没。就在剑光闪烁,虚实难辨之际,张平心中在盘算,派谁去借这把杀白起的利刃?这人得能干,毕竟是去杀白起,没有十分的能耐,这把刀借不来;这人还得忠心听话,肯背负叛国的罪名;这人不能抗旨,不然张扬出去坏了本相的名声;这人也不能阳奉阴违拖延时日,不然叫秦人抢先占领了上党,大计难成。还有一条,这人还得丢得起,万一秦王施压,吾王退缩,要惩办元凶叫这人做了替罪羊,一时杀头灭门本相壮士断腕,不能伤筋动骨。一圈想过来,张平主意已定:“来人。”

相府中庶子进来伏地叩首:“奴才在。”

“去唤冯亭来。”

“奴才遵命。”

中庶子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躬身进来,伏地叩首:“仆冯亭,奉相国召,前来拜见相国。”

“冯亭,你随本相几年了?”

“回相国,仆追随相国十年,徒受相国恩典,未曾报答相国栽培之恩,冯亭惶恐。”

“嗯。”

张平倒背着手转一圈,走到案几前坐定,这才道:“本相知你善能,堪当大任,只一时没有合适的位置。今日这官位,本相权衡再三,倒是适合你。”

“仆冯亭谢相国栽培。”

张平把靳黄重的信推到案几边,示意冯亭拿去看。冯亭抱拳施礼,挪膝上前,双手拿起书信上下一读,不觉大吃一惊,伏地一叩道:“禀相国,若上党有失,郑都危矣。”

张平并不搭腔,一指冯亭手上的信牍骂道:“腐儒,不想着保境安民,动辄效死,徒搏美名。尔死如鸿毛,江山社稷重于泰山。”

冯亭一吓,赶紧伏地叩首道:“仆为相国,为吾王江山社稷,万死不辞。”

“嗯,好。你去替靳黄重,为上党郡守。”

“仆遵命,仆谢相国栽培。”

“去了干什么?”

“保境安民,全吾王江山社稷。”

“如何保境安民?又如何全吾王江山社稷?存亡在即,千钧一发,尔如何这般空言虚妄!”张平突然发怒,“啪”地猛一击案。

冯亭吓得赶紧伏地叩首,口中道:“相国息怒,只事发突然,容仆想想。”

“尔不用想了,保境安民,全吾王江山社稷,本相知你已有妙策,只吝惜名声耳。”

“啊?已有妙策,只吝惜名声?”冯亭心里嘀咕,不敢出声。

“为吾王江山社稷,死不足惜,何惜名声乎?”

冯亭一听这话,明白了,这等时候吝惜名声无非就是叛国卖国。叛往哪国?自然不会是秦国,只能是紧邻上党的赵国。这就是要借刀杀人了。借赵国刀,杀秦将白起。

“相国明鉴,仆为吾王为相国,为江山社稷,万死不辞,更不敢吝惜名声。只是,仆担心……”冯亭看着张平绷着脸,伏地一叩,欲言又止。

“尔担心什么?”

“回相国问,仆担心,赵王虽是年幼,然赵相平原君赵胜足智多谋,只怕他不会轻易上当。更何况,赵胜闻取野王者乃秦武安侯白起,怕是更不会……”

“此正是要尔用善能,行大计,为吾王为江山社稷,担此大任,成此大功了。”

一听这话,冯亭心知再无推脱的余地了,便赶紧伏地叩首:“相国器重,仆冯亭万死不辞。仆必无畏生死名声,小心运作,为吾王为江山社稷,遂成大计。”

“嗯,好。”张平松弛脸色,转头道,“来人,取黄金百镒,锦缎十匹,赏上党郡守冯亭。”

冯亭叩首谢恩:“仆冯亭,谢相国恩赏。”

“尔去吧。”

“仆遵命。仆冯亭,拜辞相国。”

冯亭从相府退出来,心里如百爪抓挠。相国的大计如何能成?中智之人便能看出,此乃借刀杀人之计。最怕到头来自己卖国的罪名戴上了,赵胜却不上当,最后上党失,韩国亡,自己成千古罪人。

2

冯亭回到家中,吩咐妻妾给自己收拾行装,准备去上党上任。

闻听老爷荣任上党郡守,补得实缺成一方封疆大吏,一家人都满心欢喜。冯亭也不多言,只叫上十岁的长子冯毋择,二人出门,自己翻身上马,又一把将儿子提上马一手搂着,不叫下人跟随,父子二人骑马出家门,沿着街衢向西一直出了郑都西门,跟着向北一拐,来到冯氏祖坟。冯亭翻身下马,将儿子抱下马,父子俩来到祖坟跟前。冯亭亲自打火燃香,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自己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儿子见此情景,也不觉腿一软,跪在父亲身后。

冯亭回头看看儿子,很是满意:“儿啊,来给先祖磕头。”

冯毋择伏地三叩首。

冯亭回头看看儿子,伸手摸摸儿子的头,一改平时的严厉,缓缓道:“儿啊,为父要去上党上任郡守了,此一去,也许就是为父与吾儿的永别了。”

“啊?”

冯毋择闻言大惊,十岁小儿竟煞有介事道:“父亲何出此言?”

冯亭也不接言,只顺着自己的思绪道:“大战在即,生死难料。秦人虎狼,赵亦是深渊。我儿记住,为父此行是万不得已,是为国家、为吾王、为相国。若为父死于上党,是为吾王和国家而死,不求流芳百世,却也不惧千古骂名。吾儿切记,为父生为韩王韩国生,死亦为韩王韩国死,若有污言,吾儿切不可信。千仇万恨,恨秦。若要替为父报仇雪恨,那就是杀秦王,屠秦城。如此,为父就能含笑九泉了。”

冯毋择闻言,一把扯住父亲的衣袍道:“儿要跟父亲一起去!儿跟父亲一起杀秦王,屠秦城!”

冯亭抬头看天,微微一笑:“吾儿不用担心,记住为父的话便是了。”

“父亲,爹……”

“来,吾儿跟为父一起给先祖磕头。”说着话,自己俯身三叩,口中呼道,“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冯亭,携子冯毋择拜别列祖列宗。秦敌将至,大战在即,为保境安民,为报效吾王,冯亭就此别过。愿先祖在天之灵,保佑大计成功,上党无恙,冯氏一脉左右逢源,子孙昌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幸大计未成,吉凶之报,不能亲告,由子冯毋择春秋告祭。子孙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就此拜别,来日不还,相会九泉。”说完,冯亭又三叩九拜。

十岁小儿冯毋择吓得不敢再言,只学着父亲的样子,念念有词,叩拜再三。其间偷觑父亲,早已是泪流满面,吓得冯毋择只顾磕头,不知一气磕了多少。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冯亭便起来披挂齐整,准备离家。他不叫家人送,也不让老家仆跟随。妻妾下人觉其怪异,亦不敢多问,只得相拥着送到府门口。岂料刚一过二门,就见一个人跪在府门中间挡着道,冯亭定睛一看,竟是长子冯毋择。只见他一身行伍打扮,短战袍,小铠甲,腰间还挎着一柄短剑。冯亭心知坏事,赶紧走上前去伸手拉儿子,口中道:“我儿大清早跪在这里做甚?快起来回堂温书。”

儿子伏地一拜道:“儿要随爹去上党。”

“胡说!朝廷大事,岂能儿戏?起来,回去。”

“儿不回去。”

“混账!十岁小儿,乳臭未干,竟敢违抗父命。滚回去!”冯亭故意厉声呵斥。

岂料冯毋择一声凄厉:“爹,儿不忍爹只身赴死!儿跟父亲一起杀秦王,屠秦城。”

一干妻妾家仆闻听此言,都大吃一惊,一起拥上前来。冯毋择他娘一把扯住丈夫,带着哭腔问道:“老爷,不是去上党高就吗,怎么成了赴死地?还要杀秦王屠秦城,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老爷?”

冯亭一把挣开夫人的拉扯,一指儿子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逆子!小小的人儿就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还不把他扯回去给我打!”

几个家仆婢女闻声,都上来把冯毋择强抱起来往里扯,这一拉一扯,冯毋择放声大哭:“爹,儿不忍爹只身赴死地!儿不孝,今日定要随爹去。求爹开恩,准儿全孝,与爹一同战死沙场!”

被他一哭一嚷,当时乱作一团。此时,相府发来护卫的二百军卒早已在门前伺候,闻听门内哭闹,带队的校尉便进来查看:“敢问郡守,这是怎么啦?”

冯亭赶紧掩饰:“啊,家丑家丑。此小儿从小骄纵惯了,闻听为父出门,以为去戏耍,便闹着非要跟着,见笑见笑。”

话音未落,冯毋择挣扎间,竟把腰间的短剑拔了出来,四下一挥,吓得姨娘家仆四散而逃。他奔过来“扑通”跪倒在冯亭脚下,一把抱住冯亭的双腿哭道:“爹,儿求爹全儿孝心,儿定要与爹一同战死沙场。爹,儿求求你了。”

那校尉看了道:“哎呀,想不到郡守大人竟有如此勇壮的儿子,末校敬佩。”

冯亭挣了一挣没挣脱,转念一想,瞧这架势,要真不带他去,转头抹脖子事小,叫他把相国的大计哭闹出去,那事情就大了。不如带他去。带着他也有个好处,万一事败,韩王要惩办卖国贼,一道圣旨夷三族,留在郑都也是个死。不如留着这根苗,叫他亲眼看见为父忍辱负重之所为,万一为父战死了,我儿侥幸活命,来日或可替为父洗清冤辱。

这么想着,他只好跺跺脚,骂一句:“竖子!起来吧,到时候别哭着要回家。”

“儿谢父亲。儿跟着父亲,万死不辞。”

家仆牵过冯毋择的小马,父子二人翻身上马。冯亭黑着脸,儿子冯毋择脸上挂着眼泪却喜笑颜开。父子二人驰出府门,在二百军卒护卫下,直出郑都北门,向上党治所长平进发。

就在冯亭父子离开郑都的当日,一队韩王的使臣也飞马出了郑都西门,向西日夜兼程一千二百余里,过洛阳入函谷,直奔秦国都城咸阳而去。

3

秦王稷闻听韩王遣使前来,奉上党以求和,当时大喜。他哈哈一笑,声若洪钟,一撑御案站起来,大踏步走到张禄跟前,一把夺过韩王的信,大声诵读起来:

“大王威仪,天下臣服。王师一出,扫荡寰宇。鄙韩蕞尔小国,与秦相邻,常沐恩泽。上党地远,不能自守,愿效地于大王,以降福于庶民。”

秦王稷忍不住把手中的信牍上下乱舞,哈哈大笑着在殿内大踏步来回走。看着张禄拱手侍立,没一句恭维的话,他便走到其跟前站定了,把手中的信一抖道:“如何?卿谏寡人攻荥阳,寡人力主打野王,如何?你不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就不知道怕。他不知道怕,如何能把上党乖乖地拱手奉上?荥阳隔着那么远,寡人就不明白,卿怎么会谏寡人去打荥阳?这么简单的道理,卿如此聪颖竟看不明白?有一句成语,惟范卿此谏是谓也,范卿可知何也?”

“臣愚钝。”

“隔靴搔痒。卿谏打荥阳,那就叫隔靴搔痒,哈哈哈哈——”

“吾王圣明。臣虽有三分小聪明,如何敢比吾王大智慧。吾王高瞻远瞩,臣叹服。”

“哈哈哈哈——先祖孝公励精图治十四年,才打下了河西之地。寡人大父先惠王折腾了二十多年,才吞并了义渠。寡人只一员上将两万步卒,不费吹灰之力,上党信手拈来。范卿以为,上党比之河西之地如何呀?”

“自然是上党地阔。”

“上党之与义渠又如何呀?”

“无论是人口稠密,土地肥沃,还是市井繁华,义渠焉能与上党比?”

“哈哈哈哈——范卿言之有理!传旨升殿!寡人要亲向群臣报告喜讯。”

张禄立着没动。

秦王稷回头瞪他一眼:“去呀!”

“启禀吾王,上党道远,韩王一句空言,怕是不能不防。”

“此话怎讲?”

“启禀吾王,韩王虽是有使至,言奉上党议和,可是上党守尉未必从命。上党有十七城,四面环山,自成一体,易守难攻。白起虽袭取了野王,却还隔着王屋山,没能进入上党,亦无向上党用兵的举动,韩王如此轻易就放弃上党,臣疑是韩相张平使的诡计。”

“自作聪明。寡人傻吗?这么容易就会上那愚蠢的韩相当吗?你以为寡人传旨升殿就为报告个喜讯?寡人是要赶紧调兵,占领上党。寡人要叫上党守尉措手不及,叫一旁觊觎上党的赵国没有可乘之机。”

张禄伏地一拜:“吾王圣明,臣叹服!”

“快去,叫文武大臣都来,都在大廷正殿听寡人调兵遣将。”

“臣遵旨。”张禄说完躬身一揖,赶紧趋步要出去传旨。

“回来!”

“臣在。”

秦王稷走到张禄跟前,突然低声道:“卿以为,派谁去取上党合适?”

“知臣莫如君。吾王战将如云,臣不敢妄言。”

“哎,范卿不必过谦,但讲无妨。范卿所谏,寡人无不从谏如流。”

“吾王既如此信臣,臣不敢不从命。兵贵神速,不如就叫白起赶紧率军越王屋,入上党,占领治所长平。”

秦王稷摇摇头:“不好。范卿足智多谋,出谋划策寡人不如卿,可是调兵遣将,卿不如寡人。”

“臣愿闻教。”

“白起就好比是寡人的左手,现在他占领野王,就死死地掐住了韩王的咽喉。如果命白起入野王,等于就松开了韩王的咽喉,令他有了喘息的机会。若上党有变,韩王又派兵北上,白起就会两面受敌,搞不好掐不死韩王,寡人还丢了上党。这等玄机,常人是无法窥见的。”

张禄闻言,赶紧道:“吾王圣明,深谋远虑臣不能及。”

“寡人要另派一员猛将做寡人的右手,用这右手替寡人把上党收入囊中。”

“吾王圣明,若如此,臣荐郑安平。郑安平足智多谋,知兵善任,常与臣议六国战事,无不应验。此人可为吾王取上党。”

“郑安平?就你那死党门客?”秦王稷想想,摇摇头:“不好。卿倒是多次盛赞此人,寡人也十分赞赏。不过,此人毕竟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纸上谈兵,寡人不放心。”

张禄碰了个钉子,还想再谏。秦王稷伸手一指道:“韩王虽献上党与寡人,然其官民狡诈,又近赵,必得一位久经沙场,善大战,知谋变,又忠心不二之人,方能胜任。”

“吾王圣明。如此,司马错如何?此人足智多谋,又曾攻取巴国蜀国,战功卓著。”

“不成,寡人绝不用他。”

张禄一愣。他听说,派出白起后,秦王稷曾把司马错招进内廷问取野王事,为何又绝不用也,而且还这么不假思索,不容置疑?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节?坐到如今这等高位,秦王与群臣,尤其是武将的任何关节,都不能放过。只有了如指掌,才能不无心触逆鳞,才能以此制彼,游刃有余。这么想着,他便拱手一揖道:“臣不解,臣愿闻其详。”

“卿不用问了,再荐。”

张禄心里暗暗记住这事,这才又道:“蒙骜如何?上党道远,蒙骜善奔袭,用他可保万无一失。”

“死倔。给他点颜色,他就能结结巴巴把你烦死,不用。”

“啊,那要这么说……”张禄知道秦王稷心里已经有人选,便沉吟不语。

“王龁如何?”

“臣敢问其详。”

“王龁忠心,又久经沙场。叫他去,寡人才放心。”

“吾王圣明,臣叹服。”

“韩王的使臣别叫他跑了,叫他带路,拿着韩王给寡人这封信,口说无凭。”

“吾王圣明。”

“王龁一走,寡人便把个大人情卖给你。任命郑安平为将军,率十万大军集结于函谷关。一旦王龁占领上党捷报传来,郑安平便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函谷关占领郑都,如何?”

张禄扑倒在地,叩首山呼:“吾王圣明!臣奉圣主,三生有幸。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王稷收起刚才的小心谨慎,一甩衣袖,复又大踏步在殿中来回走,昂首阔步,得意洋洋,眼前如有千军万马,脚下如跪伏着韩国君臣:“寡人要不战而拿下上党,三个月吞并韩国,在郑都韩王的鸿台宫,庆贺寡人六十三大寿!”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去,把寡人的御图拿来,把上党给寡人插上胜旗。”

“臣遵旨。”张禄转头道:“侍御史安在?”

一直悄没声侍立的侍御史,赶紧趋步上前应诺道:“臣在。”

不等张禄开口,秦王稷一指侍御史道:“写上!四十五年,秦王圣武,略施小计,兵不血刃,取韩上党十七城。”

“臣不敢。”

“嗯?”

“启禀吾王,吾王再三教诲,侍御史要秉笔直书,不能文过饰非,亦不能粉饰虚彰。王龁尚未出兵,上党仍为韩守,臣不敢妄笔四十五年取上党。”

“大胆的狗东西。”秦王稷一步上前,一个巴掌扇在侍御史的脑壳上,把他的发冠打落在地:“韩王已经俯首称臣,韩使已经跪伏于咸阳宫章台下,把上党送与寡人了,哪来粉饰虚彰?找死啊你?”

侍御史并不惊慌,转头走几步,捡起地上的发冠,不慌不忙戴在脑袋上,又不紧不慢把冕缨系好了,这才道:“四十五年,王以侍御史不记取上党事,怒击侍御史落冠。”

秦王稷一愣,拿手指点着侍御史对张禄道:“瞧瞧这狗奴才,啊,真是狗胆包天!此非欺君否?啊?”

侍御史又道:“四十五年,王斥侍御史狗奴才。”

“好,好,你等着。”

秦王稷转头寻摸,一眼看见挂在壁架上的宝剑,几步过去,“仓啷”一声拔出宝剑,又几步走回来,晃动着手中的宝剑嘴里道:“好个狗奴才,寡人要不砍下你的脑袋,你就不知道怕,不知向寡人讨饶。”

秦王稷举起宝剑,在侍御史脑袋上比画着。侍御史只缩缩脖子眨眨眼,并不讨饶。

“你看看,这家伙不怕死哎。”

那侍御史闻言,高声道:“怕死不配做吾王之臣。臣为吾王死,万死不辞!”

“哈哈哈哈——”秦王稷哈哈大笑,“当啷”一声掷剑于地:“好!有种!做寡人的臣子,就应该刚直不阿,视死如归。赏!”

张禄道:“哎呀,惊出臣一身冷汗来了。吾王宽仁,才有这等胆壮的臣下。吾王圣明,才有忠臣直臣。臣受教。臣周游列国,未曾见过君王圣明如吾王者。臣叹服。”

秦王稷复又哈哈大笑,朝张禄和侍御史大手一挥:“上朝!”

“臣遵旨。”

秦王稷大踏步往外走,张禄紧跟其后,走了几步小声对侍御史道:“这得记上,秦王以侍御史秉笔直书,不肯粉饰虚彰记取上党事,大怒,已而制怒赏侍御史。”

秦王稷虽是大踏步走在前面,又是六十来岁高龄,却耳聪目明,张禄小声的嘀咕,他字字听得真切,心里很是舒坦。

就如有心灵感应,千里之外的邯郸,赵王此时也做了个好梦,心里也十分地舒坦。

4

赵王名丹,史称赵孝成王。

这日,赵王丹用完午膳趴在御榻上小憩,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突然好梦袭来。他梦见自己穿着左右不同颜色的衣服乘着飞龙在天上飞,眼看就要到天宫了,突然却掉了下来。让人高兴的是,他没掉在地上,而是掉在了金山上,四处全是金玉财宝,闪闪发光。赵王高兴,醒来后招来史官,叫他占卜吉凶。

史官奉旨做法,忙活一通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叩首抬起头,哭丧着脸道:“启禀吾王,臣占卜已毕,叩请吾王恕罪。”

“怎么啦怎么啦?但讲无妨。”

“启禀吾王,此梦不吉。”

“胡说!哪里不吉啦?”

“回禀吾王,梦见穿左右两色衣,喻残缺。乘飞龙行天而未达天庭,兆事与愿违。自天宫坠落,示有气势而无实力。见金玉如山则象征忧患。吾王恕罪,此梦不吉。”

赵王丹想了想道:“不对,尔欺蒙寡人。看见金玉如山为何象征忧患?怎不是财源滚滚,国富民丰?”

史官趴在地上,正琢磨着怎么跟王解释还不叫王发怒,就这工夫,内侍进来禀报:“启禀吾王,韩国上党郡守冯亭有使者至,献书吾王。”

“呈上来。”

内侍双手捧着锦匣,弯腰低头趋步走上章台,跪倒在地,双手把锦匣举过头顶。赵王丹一把将锦匣抢在手里,打开且取出里面的锦帛,展开一看,当时喜笑颜开,一拍案几,拿手指点着章台下的史官道:“尔瞧瞧,韩国上党郡守冯亭,把上党十七城五十二乡邑,连带军队人民几十万都送与寡人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自己送上门来了吗?此非应验了寡人梦中之金山否?尔个丧门星偏说象征忧患,尔是成心不叫寡人痛快。”

史官赶紧伏地叩首:“启禀吾王……”

“去去去,行啦,寡人不怪罪你,下去下去。”

“启禀吾王……”

“下去!滚——!”

史官不敢再分辨,伏地叩首,爬起来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赵王丹转头对内侍:“赏!给寡人好生款待上党来使。”

“奴才遵旨。启禀吾王,赏什么?”

赵王丹一愣,摸索一番道:“去问相国。告诉相国,寡人要赏上党来使,赏什么叫相国酌定。”

“奴才遵旨。”内侍退了出去。

赵王丹爬起来转一圈,把手里捏着的锦帛降书又展开看看,愈想史官的占卜心里就愈不踏实:“来人,宣我舅爷来。”

赵王丹跟舅爷赵豹最亲。小时候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去舅爷家玩。在舅爷家做什么都行,想吃就吃,想疯就疯,宫里的规矩一切皆可抛在脑后。舅爷有时候也会拉脸生气,祸闯大了舅爷也会揪耳朵,不过一点儿也不疼,赵王丹一点儿也不怕。

不一会儿赵豹来了:“臣赵豹……”

赵豹那头刚一撩袍角拿出要叩拜的架势,赵王丹已经一纵从章台上跳下来,一把拉住赵豹的衣袖:“免礼免礼,舅爷免礼。快赐座,给我舅爷看座。”

赵豹那头还没谢恩坐稳,赵王丹已经忍不住了:“舅爷,寡人有个天大的好事,第一个就告诉舅爷。”

“臣谢吾王恩宠。什么好事?”

“开疆扩土。”

“好啊。吾王开疆扩土,可喜可贺。”嘴里说着,一丝忧虑已经爬上了赵豹的眉心。

“舅爷你猜,寡人在何处开疆扩土了?”

赵豹想了想,看着赵王丹满心欢喜的样子,不忍心一下子就泼冷水,便顺着他的心思猜道:“向南边的魏国?夺取了魏国的河内之地?”

赵王丹使劲摇头:“不。”

“那就是向东边的燕国?夺取了燕下都武阳?”

“舅爷再猜。”

“那就是向北击匈奴。”

“不对。那里是天寒地冻的塞外戈壁,送与寡人,寡人也不要。”

“那是哪儿?舅爷猜不着了。”

“哈哈哈哈——”

赵王丹一只胳膊箍着赵豹的脖子转了一圈:“舅爷足智多谋,这怎么都猜不着呢?韩国呀。韩国的上党。十七大城,五十二乡邑,兵民几十万,尽入寡人囊中也。”

赵豹闻言一愣:“韩国上党好好的,吾王又没出兵征伐,怎么会入了吾王的囊中呢?”

“嘿嘿舅爷,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上党郡守冯亭,感念寡人仁德,主动来降,愿投寡人麾下以充犬马。”

赵豹闻言,猛一激灵,立刻摆手摇头:“吾王,万万使不得。”

赵王丹一愣,一脸春风当时乌云密布。他一甩衣袖:“怎么使不得?舅爷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寡人高高兴兴地请舅爷来,原指着跟舅爷一起高兴,舅爷一盆冷水,叫寡人扫兴。”说着话,几步走回章台,在御案前一屁股坐下,把脸别向一边,嘟着嘴不说话了。

赵豹一看赵王耍小孩子脾气,便离席走到章台下,伏地叩首道:“吾王息怒,听舅爷一句话。那上党郡守冯亭,无缘无故,放着好好的郡守不做,背韩王,弃祖庙,负不忠不孝千古骂名,献城投降,为什么呀?必是不安好心啊!”看着赵王丹嘟着嘴不说话,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赵豹便接着劝道:“吾王,自古圣人都把无缘无故得来的好处,视作大祸。俗话说,贪小便宜吃大亏,自古皆然。吾王万不能贪这便宜,引来大祸。”

赵王丹一甩衣袖道:“舅爷此言寡人不爱听。什么叫无缘无故?圣人云,仁义一施,天下归附。寡人自登基以来,广施仁义,坚持不懈。上党百姓受寡人仁义感召,这才主动投奔寡人麾下,这怎么能说是无缘无故呢?”

赵豹摇摇头:“不对,一定有缘故。还有什么事,吾王千万别瞒着舅爷。”

“寡人瞒着你干吗呀?白起袭取了野王,上党入郑都道绝,所以冯亭降赵。那也是因为冯亭感念寡人的仁德,他为什么不降秦啊?”

“对呀!吾王说到点子上了。他为什么不降秦却要降赵?白起攻占野王前,他冯亭为什么没有感念吾王仁德,前来归降?他这是借刀杀人,要嫁祸于我赵国。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秦服其劳而赵得其利,虽强大亦不能得其利于小弱,何况小弱反得之于强大乎?吾王千千不可上当,万万不能接受上党。”

赵王丹恼怒,一拍案几道:“舅爷这叫什么话?我赵国是小国吗?什么叫不劳而获?寡人每天克己复礼,不为劳否?寡人为什么要克己复礼广施仁义,不就是为了体恤百姓,不战而屈人之兵吗?不就是要用仁德感召而使天下归附吗?出动百万大军攻城略地,一年半载也得不到一座城池。现在上党感念寡人仁义,主动把十七座城池归附于寡人,为何不要?”

赵豹被赵王丹一通抢白,心里着急,却又找不出有力的话来劝止。想想只好伏地叩首:“吾王息怒。舅爷粗鄙,这等军国大事,吾王不如去问问相国。相国足智多谋,他要说行……”

“不问。”

“为何不问啊?”

“问也白问。自寡人即位,问他八件事,倒有七件不准。那一件准了的,最后也没照寡人的意思办。”

正说话间,殿外内侍中郎高唱一声:“相国赵胜觐见吾王啦!”

赵王丹闻声一激灵,赶紧坐直了身子,双手不由自主整整冠冕,抚抚衣袖。赵豹也赶紧回到座席上,半侧身照着殿门方向,做迎候状。

赵胜板直着身子,一脚迈进大殿的门槛,躬身趋步直至章台下拜席前,这才朝赵王丹抱拳施礼道:“臣赵胜,拜见吾王。”

“公叔免礼。赐座。”

赵胜转身朝赵豹施礼:“甥侄赵胜拜见舅公。”

赵豹赶紧还礼:“岂敢岂敢,庙堂之上,相国为尊。在下赵豹,参见相国。”

赵胜也不谦让,行完礼数,赵胜一撩衣袍在座席上落座。

赵胜是赵王丹的亲叔叔,赵豹的外甥,被封平原侯,号称战国四君子之一,在列国间很有名声。赵胜五十来岁,个儿头不高,灰白的头发,灰白的胡须,略显疲惫的脸上,看不出是谦卑还是孤傲,却像是有几分和蔼,又似有几分威严。说话行事不急不缓,神态语气很谦卑,又面无表情不苟言笑,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暖暖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常常有种凛冽逼人的威势。

赵王丹很怕这个公叔。看着赵胜落座,赵王丹正襟危坐,又有些手足无措。伸手在御案上划拉一把,马上又意识到不该如此,赶紧收手坐好。看看赵豹,希望舅爷说点话打破沉寂,却见舅爷躬身侍座,不敢造次。

还是赵胜先开口了:“启禀吾王,臣接内侍传旨,酌赏上党郡守来使,臣领旨。只是不知上党郡守何功于赵,臣不知该赏赐多少,特来向吾王请旨。”

“啊,没……没什么功劳,公叔以为不该赏就算了。”

“臣记得,韩上党郡守名叫靳黄重,什么时候换成冯亭了?”

“啊?寡人不知。刚换的?要不寡人传旨去问问?”

“不必了。以臣料,必是韩王欲将上党付秦王,又暗使靳黄重以上党降赵,靳黄重为保名节抗旨,韩王便以冯亭替之。哦,这么说来倒是当赏,当重赏,赏万金,吾王意下如何?”

赵胜这里说得不紧不慢,赵王丹那头汗都下来了:“不用不用。寡人是看他来使往返奔波辛苦,赏他点小钱不要叫列国以为寡人吝啬。韩王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公叔放心,寡人不会上他的当。”

赵胜抬头看看赵王丹,复又转头看看赵豹:“是舅公的点拨?”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是赞许还是轻蔑。

赵豹受不了这目光和口气,赶紧朝赵胜拱拱手:“岂敢岂敢。”接着,又朝赵王丹一拜道:“启禀吾王,吾王与相国密议国事,臣留此不便。臣告退。”说完又伏地一拜,不等赵王御准,爬起来赶紧就退了出去。

5

赵胜一直看着赵豹迈着略显慌乱的脚步,消失在殿门外,这才转回头来,不紧不慢对赵王丹道:“吾王当接受上党。”

赵王丹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寡人才不会上他的当呢。白起不占野王,冯亭不来降。如今上党道绝,他来了,花言巧语,什么仁德远播四海,什么上党吏民仰赵王恩泽如盼雨露。这等骗人的鬼话,寡人怎么会上他的当?公叔放心。”

赵胜定定地看着赵王丹,等他一通啰嗦完了,有些手足无措地在案几上摸索,这才一字一句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吾王当接受上党。”

“啊?”赵王丹惊得眉毛都快顶上冠冕了,但他看看赵胜的脸色,不像是反讽。四下看看,舅爷已经走了,没人拉一把,便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叔要寡人接受上党?”

赵胜点点头。

赵王丹不敢相信,又追问一句:“公叔不反对寡人接受上党?”

赵胜复又点点头。

“事已至此,吾王别无选择。”

“怎么会别无选择?寡人着人把那冯亭的使者骂回去就是了。”

赵胜不接话茬,眼睛看着章台下的第三级台阶,徐徐道:“白起袭占野王,这就是要取上党了。不出臣之料,秦取上党的大军,不日定会蜂拥而至。一百年来,秦欲东进中原,吞并赵国,无不以失败而告终。何也?”

“何也?”赵王丹怔怔地跟一句。

“皆因赵国有山河护卫,有上党阻隔。秦欲攻赵,必先渡西河,还要翻越吕梁山、太行山,进而占领上党,这才能攻扰我赵国。如此一来,其战线长,粮草不济。加之又有韩、魏纠缠,秦即使可以战胜攻克,也难以久守。此乃赵国能安泰百年之因果所在。吾王之所以能够安居邯郸,不浴兵火,皆赖于此。”

赵王丹点点头,附和一句:“原来如此,寡人受教。”

“如今韩上党郡守冯亭来降,若吾王不纳,不日秦大军至,兵不血刃占领上党,便摆脱了山河阻隔,屯兵在赵国门前了。邯郸四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秦军得上党兵民钱粮,近在咫尺。以此为资,朝暮相攻,吾王以为赵能不亡乎?臣料今日秦得上党,明年赵必亡矣。是此,赵国没有退路,必得拼死一战!”

“啊?”赵王丹顿时紧张起来。本来不应该好好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吗?就算发笔大财的愿望不能实现,也别变成拼死一战呀!

“公叔,公叔有没有什么妙计可以化解?寡人不想拼死一战。万一打败了怎么办?先王留给寡人的江山,不能断送在寡人手里。公叔能不能派个能人说客,去秦国游说秦王,叫他勿取上党。”

“无此可能。”

“那就叫他保证,得到上党后,勿犯赵境。”

赵胜不抬眼皮道:“秦人贪得无厌,亦无此可能。”

赵王丹想了想道:“要不寡人向太行增兵?秦取上党后,我军可于太行据险死守,令秦人不敢犯境。”

“吾王欲弃太原郡否?”

“如何又牵扯到太原郡了?”

“太原郡在太行山西,与秦河东郡及韩上党郡邻。一旦秦取上党,太原郡赴邯郸道绝。秦以河东、上党二郡夹击太原,吾王以为太原郡能不亡乎?”

赵王丹痴愣愣地看着赵胜。

“秦并太原、上党、河东三郡之地后,其在河内的土地人民钱粮,便与我赵国不相上下矣。彼时秦无后顾之忧,朝夕相攻。而赵北有匈奴之患,东有燕齐之忧,南面还有魏国近在咫尺,复吞邯郸之心不死。吾王以为,仅靠太行据险死守,邯郸能无忧乎?此乃坐以待毙之策也。”

赵王丹看看公叔,不觉打了个冷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胜不抬眼皮也能看见赵王丹心惊胆战的样子,他便话锋一转道:“启禀吾王,与秦人争夺上党,虽然凶险,却是上天赐予吾王之良机。”

“啊,怎么又成天赐良机了?”

“臣为吾王深谋远划,赵国早晚必占领上党,向西发展,连通太原郡,西至西河,南至河水。只有这样,才能既壮大自己,又得西河与河水之天险以自守。此计臣酝酿不下十数年,之所以不敢进呈吾王,只因如此一来,赵国与韩国必然为上党开战。赵韩相争,必使强秦渔翁得利。现在白起取野王,上党郡守无奈来降,上党不战而下,此乃天赐良机,吾王万不能错失!”

“啊?那真是天赐良机,寡人万不能错失。”赵王丹有嘴无心地念叨着,想想还是害怕:“公叔,野王统兵的是白起,那可是个煞神。”

“事已至此,吾王别无退路。赵国只有抢先占领上党,以上党兵民钱粮为资,在上党与秦军决死一战。击败秦国,赵国才能不死,进而发展壮大。”

“若是赵国战败呢?”

“秦国人远道而来,立足未稳,韩上党主动归附,有几十万兵民钱粮可以利用,如此若赵国还是战败,那就是天灭赵国矣!”

“啊?”赵王丹痴愣愣地坐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怎么梦中那般美好的景象,转眼却是这等杀气腾腾?怎么日子过得好好的,就有个丧门星冯亭来降,转眼间就生死存亡啦?

赵胜看出赵王丹心中的恐惧,上志不坚,决胜难成。于是,他便徐言安慰道:“吾王不必多虑。秦虽强,赵亦不弱。以臣之所闻,近百年来,秦国与我赵国争锋,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何况秦军远道而来,背后又有河水太行阻隔,兵员粮草接济困难。而赵国是在自家门前作战,又有上党十七城军民相助,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吾王,断无不胜之理。”

“啊,公叔言之有理。”

赵胜知道赵王丹内心的恐惧没有消失,便故作轻松地道:“大王,农人春种秋收,商贾贱买贵卖,王也不能不劳而获。就为那上党十七座城池,打一仗也值得。胜了得地得民,吾王开疆扩土;败了退回太行固守,有得无失,何乐不为?”

“是,是,公叔言之有理,有得无失,何乐不为。”赵王丹想想,张嘴想说一句话,话未出口,先又打了个冷战道:“可是,那守在野王城的可是杀神白起,谁人能当?当年赵魏联军伊阙之战,一仗就叫他斩首二十四万,这……这要是……”

“臣以为,骁将廉颇,可挡白起。”

赵王丹想着舅爷的劝阻,心里害怕,再看看公叔决绝的意志,心知难以违拗。仔细想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要是叫秦国兵不血刃得了上党,用上党的人民钱粮来打我,不如我先得了拿着打他。这么想着,他便前倾身子道:“公叔所请,寡人无有不允。只是兹事体大,还望公叔小心运作,必使我军在上党大败秦军,一战而胜,永绝后患才好。”

赵王丹又嘱咐了一大堆话,赵胜低眉俯首拱手侍听,最后伏地叩首回一句:“臣遵旨。”

当下议定,相国赵胜亲赴上党,布置接收与备战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