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错归
1
秦子楚没有死。
几天之后,在返回咸阳的路上,躺在车上的秦子楚经一路颠簸,渐渐苏醒。他睁着眼睛,目光呆滞,既不回答护送校尉的问候,也不吃不喝。车子在路上走了十多天,入了函谷关终于望见灞桥了,护送的校尉松了一口气,伏在车旁对秦子楚道:“公子,终于回到咸阳了,公子大幸,天佑公子。”
秦子楚心如死灰,只一心哀念夫人和正儿,想着如何说动大父报仇雪恨,却万万想不到,他的脱险归来竟捅破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个上至秦王下到阉侍奴才都心照不宣却又刻意隐瞒的秘密。不惟自己性命不保,还挑起了秦国相国应侯张禄和上将军武安侯白起的将相决死,一干将军高官人头落地,更把他的大父秦王稷逼上了绝路。
这个惊天的秘密,开始于四年前的秦赵长平大战。
秦子楚的大父名稷,史称秦昭王或秦昭襄王。
四年前是秦昭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这天,咸阳宫城内极庙的大钟,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敲得人心惶恐。这是国家突发大事,秦王召唤大臣上朝议事的号令。
通常情况下,秦王逢五升殿坐朝,接受文武百官奏事议政。除此之外,秦王有事需召见个别臣子,都是由内侍郎中单独唤请。只有强敌突然来犯,或是君王不意山崩,极庙的大钟才会敲响。此时大钟一响,早起的百姓忍不住惊恐地跟街坊邻居打探:
“怎么啦?”
“不知道。”
“列国来犯了?”
“不会吧?前日我刚从函谷关回来,没有啊?”
“那就是王?王高寿六十有余了,就是山崩也喜丧了。”
文武大臣更是紧张,赶紧更衣备马,不一会儿就都聚集到咸阳宫皋门前候宣了。
秦国都城咸阳,里外共有三层,都唤作咸阳。最大的外圈唤作咸阳城。说它是城,它却没有城墙,而是以环绕在南北两侧的渭水和泾水为屏障。咸阳城里有咸阳宫城,它是一个正方形的王宫建筑群,四周有宫墙围绕。正门朝南,唤作都宫门。进了都宫门就算是进了王宫了。咸阳宫城内又有三座宫殿,一座祖庙。正中为咸阳宫,秦王议政并居住于此。咸阳宫的右侧是祖庙,唤作极庙,左边为甘泉宫,是太后寓所,甘泉宫的后面是兴乐宫,居住着秦王的嫔妃。
秦王稷居住的咸阳宫是一座三朝五门的建筑群。正殿大廷是一座凹字形建筑,中间是大殿,两侧是候房。六六三十六级台阶之上就是皋门。皋者,高也。进了皋门就进了大廷正殿了。秦王在此接见外国使节,举行王家仪式,以及商讨战争、废立、迁都等重大事宜。
经过回廊绕过大廷过库门,眼前一座略小于大廷的建筑是治廷,也称中廷。库门两侧厢房存有秦王的珍宝,以赏赐群臣中的有功之人。治廷的正门曰治门,秦王日常上朝接见群臣皆置于此。再往后,经过回廊穿过应门可见一座建筑,就是秦王的住处内廷了。应门两侧的厢房为内侍、内臣候应之所。内廷的正门曰路门,内设秦王的书房、客厅,以及寝室。内廷实际上是秦王私人的住所,一般大臣不能进路门,除非秦王特别恩准。
极庙鸣钟是大事,故而群臣都在大殿前的皋门等候。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郎中令出来宣旨:“吾王宣请各位大臣,入大廷议事啦!”
众人闻宣,依次登级上殿,文武分列。武将武安侯白起打头,文臣相国张禄错后半步次之。其余文武依尊卑鱼贯而入,进了大殿分文左武右站立。众人抬头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秦王稷早已在王座上坐定等候了。众人心中忐忑,这是遇见了什么紧急的事情,叫吾王如此着急先礼。再仔细一看,又不免疑惑,只见秦王稷面带微笑,气定神闲,也不像是有大敌来犯的样子。
秦王稷先发话:“众卿早啊!”
“吾王早,吾王安康!”
“卿等坐吧。”
众人习惯了回“吾王先坐”,可是一看王早已坐在那里了,结果不免七嘴八舌乱作一团,“吾王先坐”“臣遵旨”“臣谢吾王赐座”,应答之声不一。
郎中令站在章台下直着急——怎么这等混乱!哪知秦王稷并不生气,只是频频点头朝群臣示意:“嗯,好。”待群臣坐定,秦王稷朝群臣环顾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对相国张禄道:“相国张禄,卿有何事要奏啊?”
群臣心生纳闷,紧慌急忙地鸣钟急招群臣,无战事迫近?
相国张禄闻听秦王召问,便离席起身,不慌不忙,东拉西扯,奏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启禀吾王,楚质子太子熊元前日来报,闻其父楚王病重,乞请吾王准其归国尽孝。”
“不准。”
“臣遵旨。前番齐国惠文后崩,臣遣使吊唁。如今齐王建派人来还礼,求见吾王。吾王见还是不见?”
“不见。”
“臣遵旨。魏王圉前日遣使往韩国,似有合纵之意。如何应对乞请吾王明示。”
“随他去,寡人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来。”
“臣遵旨。赵王丹做寿,来函邀请……”
“不去。”
“臣遵旨。”
张禄又拉拉杂杂奏报了韩国、燕国的事情。待张禄奏完了,秦王稷道:“嗯,很好,所奏之事十分要紧,卿抓紧去办。”
群臣心下疑惑,办什么呀?张禄奏的那些事没什么能办呀?着急忙慌地鸣极庙大钟将我等召来,就为听相国上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秦王稷环顾群臣,看出群臣眼中的疑惑,对这样的效果他很满意:“各位爱卿!”群臣一看这架势,八成要归正题了,都不免打起精神。“今日鸣钟叫卿等上殿,是有一桩重要的战事要与众卿商议。”
闻听此言,群臣都正襟危坐,竖起耳朵。有人执笔在手,准备在笏板上记录要点。
“武安君白起。”
“臣在。”
“卿能征惯战,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寡人甚慰。”
“臣不敢。臣谢吾王褒奖。”
“寡人有一件重要的战事,要委与爱卿。”
“臣候旨。臣为吾王征战沙场,万死不辞。”
“好!卿果然是忠臣勇将。”
群臣闻言,都心里紧张,这是要打什么大仗恶仗啦?“寡人命你,率军两万,去替寡人拿下野王城。”
“臣……”白起正要习惯地说“臣遵旨”,话没出口,便堵在了嗓子眼里。
“怎么着,卿怕啦?”
群臣对此也无不怪异。叫白起统兵两万去打野王城?白起是什么人?秦国的武安侯上将军,战无不胜的天下第一名将!诸侯列国闻听白起之名,无不闻风丧胆。只要白起出现,那就意味着要有生死大战,意味着伏尸万千,血流成河。秦王稷十三年,白起初为将军,第二年就率兵与韩魏联军大战,一仗就斩首二十四万。二十四万是什么概念?韩魏两国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二百来万人,一仗就叫白起杀了十之有一,还都是精壮男丁。
可是现在,吾王怎么才给白起统兵两万,去打一个小小的野王城?这分明是都尉裨将干的事情,岂非杀鸡用了屠龙的刀?将军蒙骜坐在那里心生疑惑,一面拿眼睛瞟边上的老将司马错,一面口中嘀咕,希望能从他那里探出点究竟来:
“要……要打野王,岂……岂用这般兴师动众。”蒙骜天生口吃,却偏偏话多:“吾……吾王只需派……派二百麃骑军,护……护送武安侯公至野王城下,只一言‘秦上将军白起在此,老……老子要进城’野……野王城必开城投降,绝无闭城抵抗之理。”
司马错心下也很疑惑,故而就没接茬,只睁着大眼睛看着秦王稷。
秦王稷环顾群臣,对眼下的效果很是得意。他哈哈一笑,故意拿话逗白起:“何如啊?武安君不敢受命?”
“启禀吾王,臣未听清,吾王是叫臣统兵两万去打野王?”
“是。”
“臣打下来之后当如何?”
“卿只要打下野王,便为灭韩头功。寡人必赐金益封,予以重赏。”
“启禀吾王,若吾王欲灭韩,只需与臣将兵十万,臣不日定传捷报于郑都。”
秦王稷哈哈大笑:“武安君,卿为天下第一战将不假,若论征战沙场,天下无出卿之右者;然而,若论运筹帷幄,合纵连横,灭亡诸侯大国,卿还欠点火候。卿只管依计行事,寡人必叫卿建立盖世奇功!”说完,秦王稷又神秘莫测地环顾群臣道:“有精彩好戏在此之后,卿等就瞧好吧。”
群臣闻言,只好一齐俯身叩拜道:“吾王圣明,臣等叹服!”
秦王稷转头对白起道:“一切尽在寡人掌握之中,卿赶紧去校点人马,尽快出征吧。”
白起心想,看吾王这架势,再问必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不如从命再说。于是他伏地叩首道:“臣遵旨。臣这就去校点人马,为吾王拿下野王城。”
2
野王城今日唤作沁阳,坐落在王屋山南麓黄河北岸,属韩国城邑,距秦国都城咸阳约九百里,步兵行军走平道,大约需要十多天的时间,走山路则需二十多天。
白起要攻占野王城,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河内,从临晋关东渡黄河。临晋关在秦军手中,渡河方便。河东郡早已被秦军占领,进兵无后顾之忧。但是这条路山多,一路向东纵深四百里,今天俗称运城盆地,上山下坡绕道曲折。再往前走就是太岳山、中条山、王屋山。野王城在王屋山南麓,要想进攻野王城,还要翻越王屋山主脉。
另一条路是出函谷关走河外。这条道平坦,进兵快速。不利之处就是要在河雍北渡黄河。河雍城在韩国手中,渡河可能引发战斗。渡河之后一路都是韩国城池,容易遭敌袭击。
依常理,白起统兵两万,穿插九百里去攻打野王城,应该选择安全的路线,可是他却选择了走河外深入虎穴。中军校尉司马靳担心,试探地问道:“上将军,是否末校率前锋一部兼程抢占渡口,掩护大军渡河?”
白起拿一个手指头向外一弹,那就是不允。司马靳心中忐忑,却是不敢再多嘴。
秦军出函谷关向东一路无话,进入韩国地界到达河雍,白起命前军大白天在河雍城征集民船。船只征集齐了,他就叫中军校尉司马靳给河雍城韩将送去一封信,信上只有十个字:“秦武安侯借渡,勿当枉死。”
信送去了,白起就下令渡河。司马靳担心,悄悄进言道:“禀上将军,为防不测,是否摆下一千弩兵戒备?”
白起不抬眼皮地回道:“不用。”
大白天的,两万人马熙熙攘攘,就在这河雍城下的滔滔河水上,往来摆渡,城上守军真就不敢发一箭一矢。
忙活了一整天,两万人马渡过河水,便深入韩国地界。此时又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走平原,路近好走,可是容易遭到韩军的阻击;二是走中条山,相对安全,但是山道崎岖,行军速度必然大受影响。白起下令走平原,而且是大摇大摆走官道,只是到了城邑附近,才绕道山岭稍微避让一下。白起这招又灵验了。
战国时期的国家与今日不同,没有国境线的概念,是以一个个城邑连同周围的郊野为属地,一块一块拼凑而成。而这一个个城邑的归属也很复杂,有的归国王,有的则归某个将军大臣,甚至宠妃幸臣。归国王的城池丢了,国王着急,将军大臣不一定急;归将军大臣的,则将军大臣着急,国王不一定急。这就形成了各城邑各自为战的局面。加之那时候又是人少地多,耕地少而荒野多,故而城邑与城邑之间,多有大片的荒野相阻隔。秦军突然出现在韩国的地界上,又听说统兵的是白起,韩国各城邑都是自扫门前雪,不敢无事生非。
秦军大摇大摆绕城过邑,韩军则一个个额手称庆,谢天谢地。
大军在路上走了两日,粮草有些不济了,治粟都尉报上来,白起骑在马上抬眼一看,远处有一座城邑,他便转头问司马靳:“前方是什么城?”
“回上将军,前方城池可能是轵邑。”
“你去,叫邑主借粮五百石。”
“末校遵命。”司马靳转头带了几个军卒,打马朝轵邑而去。
这头白起下令叫大军停止前进。唤了一名校尉,叫他率领本部两千人马,朝轵邑展开,做攻城状。
轵邑是个只有五千来户的小城邑。昨日邑主就听说白起朝这边来了,吓得从傍晚开始就闭城防守。全城精壮一个都不许睡觉,都持弓箭戈矛上城值守。这头准备完了,想想还不踏实,又朝四处城邑派出使者,凡是能攀得上关系的,都打发人去求救。这般忙了一夜,天亮了,正要喘口气吃早饭,忽听下人来报,说是秦军有个司马在叫门,叫邑主上城说话。那邑主一吓,手里的汤碗“当啷”一声就跌碎在地上。半天对那报信的下人道:“你去问问,秦大将军意欲何为?敝邑从来就是敬秦畏秦,不敢为逆。”
下人哆哆嗦嗦回道:“主公,怕是不行。那秦军司马指名要见邑主。主公若是不去,秦司马震怒,轵邑必遭屠戮。”
这头邑主颤抖着双手正在犹豫不定,就见邑尉连滚带爬地进来,双手抱拳哆哆嗦嗦道:“主公不好了,秦军千军万马已在郊野展开,怕是要攻城了。主公若不赶紧去回话……”
邑主经这一吓,腾就跳了起来,一手挽着袍子一溜小跑出了府宅,一口气来到城上,也没看清人在哪儿,冲着城下就喊:“大军仁慈,下邑鄙主在此,有何吩咐鄙主不敢违拗,必当奉命!”
“这儿呢!”司马靳在城门下喊。
邑主低头一看:“噢……噢,原来大司马在此。大司马大人,闻听大军驾到,理应开城迎接,怎奈本邑鄙陋狭小,怕委屈了大军和大司马大人。”
司马靳没工夫听他闲扯,就直言道:“秦武安侯命本司马来向贵邑借粮,五百石绝不枉取。”
“啊?就借粮?行行行。大军还需要什么呀?”
邑主抬头往远处看,果见已经展开的秦军,没有进一步向前推进,看来这司马说的话不假。祖宗爷,只要不索命,要什么都行!那邑主赶紧就吩咐身边的人:“快去给大军备粮。”又转头朝城下的司马靳道:“司马大人要不进城稍歇小叙?”
司马靳在马上双手抱拳一礼道:“多谢邑主慷慨。下官这就去回禀武安侯公。还望邑主催促下人,从速行事。”说完,司马靳留下几个随从,自己打马去向白起复命去了。
一个时辰的功夫,轵邑主果然开城向司马靳指定的地点运来了五百石粮食。粮草解决了,白起又下令前军继续前进,叫后军绕道轵邑城下,每人装满粮袋。剩下的叫治粟都尉用骡马驮着,继续向野王城进发。
第二天傍晚,白起的大军来到野王城下,前军都尉打马来报:“报上将军,前军离野王城还有十里。斥兵瞭望,野王已觉,城门紧闭,依稀可见城上弓弩如林,戒备森严。”
白起也不说话,一抖缰绳策马上前,直驰到离城五里,手搭凉棚瞭望一番,跟着拨马回转。依常理,长途行军人困马乏,城上又有戒备,而且天已经晚了,应该歇息两日,做些准备再发起进攻。司马靳策马紧跟在白起身后,见白起拨马回转,便问道:“上将军,天色已晚,是否就地扎营?”
白起不说话,继续策马回走,径直来到一个小河边,这才骗腿下马,把缰绳扔给扈从,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攻城。”
“末校得令。传令前军,上将军有令,攻城!”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白起却走到河边,撩起河水洗把脸,嘀咕一句:
“打这野王城孤城为甚呀?”白起怎么也想不到,打这野王孤城,竟是因为一块盘龙玉璧。
3
秦王稷过六十二岁寿诞,诸侯列国依例都派使臣前来贺寿。赵国的使臣献上贺礼,其中有一件龙蟠纹玉璧,剔透玲珑,煞是可爱。秦王稷拿在手里抚弄一番,甚是喜欢。赵使见秦王喜爱,就多了一句嘴,说这是中山国的名玉。
秦王稷奇怪:“嗯?赵王与寡人贺寿,如何送中山国玉璧呀?”
赵使回道:“启禀大王,中山国已入赵国囊中。中山名玉,日后便是赵国名玉了。”
“哦,原来如此。”秦王稷哈哈一笑,当时也没在意。罢宴回宫,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一眼瞧见这龙蟠纹玉璧,便想起这事:“怎么赵国把中山国吞并了?”一时拱起晨气,他也不换衣袍不洗漱,当时就立在寝宫御榻旁扯着嗓门怒吼:“人呢?都死哪里去啦!”
几个伺候秦王更衣的阉侍吓得扑倒在地,一个劲地叩首如捣蒜:“奴才在。吾王息怒,奴才该死,奉唤来迟。”
“去,把张禄叫来,现在!立刻!晚了砍他脑袋!”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宣相国!”
相国张禄奉召进宫,一眼就看见秦王脸色不对,伏地便拜:“臣张禄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
秦王稷不待他一句话说完,喝道:“赵国吞并中山,尔为何不报寡人?”
“启禀吾王,臣向吾王禀报了,有奏牍为证。”
秦王稷不敢较真。府库真找出来了当时的奏牍,花甲之人,最怕人说脑子不记事了,便问道:“他还吞并了哪里?”
“启禀吾王,赵国还吞并了代国,不过是在吞并中山之前的事情。臣也向吾王禀报过。”
秦王稷气得一甩衣袖,在寝宫里来回走:“他们还吞并了哪里?”
张禄明白,这是指诸侯列国,他便一一禀报道:“启禀吾王,自吾王继位以来,楚国吞并了吴国和越国,齐国灭了鲁国,又与魏国瓜分了宋国。”
“啊?就那小小的魏国,乱臣贼子,竟然也敢瓜分宋国?”
“吾王圣明。”
“还有呢?韩国和燕国一无所获吧?”
“回禀吾王,韩国吞并郑国,蚕侵周君;燕国吞并了辽东、辽西。”
“韩国吞并了郑国?”
“吾王圣明,韩国现在的都城郑都,便是郑国的故都。”
“寡人吞并了哪儿?”
“天下都是吾王的。”
秦王稷明白,说这话就是没有:“寡人没有吞并一个诸侯国吗?”
“吾王攻城略地无数。”
“哪儿呢?”
张禄支支吾吾不说话。
秦王稷恼火,一拍案几道:“拿图来。”
秦国自商鞅变法和秦孝公开疆扩土以来,为了便于御览,每朝都会用整张的牛皮制一幅御图,把那中原列国及周边蛮夷都画在上面。每攻克一座城池,就在上面粘个皮制的小旗,表示已被秦国占领,一目了然。内侍把秦王稷一朝的御图搬了上来,秦王稷扫了一眼,只稀稀落落十几面小旗,还都是些穷乡僻壤,心下恼怒,冲着张禄道:“指!寡人继位四十五年,开疆扩土,都占了哪儿啦?”
张禄伸头朝地图上看了看,又缩回头去。
看着张禄不言语,秦王稷就自己在地图上找,一眼看见了上庸,拿手一指道:“楚国的上庸,这寡人记得,寡人继位第二年就打下了上庸,为什么没给寡人插旗?”
“启禀吾王,来年吾王与楚王在黄棘会盟,便把上庸还给楚国了。”
“嗯?有这事?”
“非吾王意,乃遵太后旨也。”
“寡人怎么记得,上庸归我秦国了?”
“吾王圣明。三十四年我军确又复取上庸。”
“对嘛!寡人记得分明,休要糊弄寡人,怎不插旗啊?”
“吾王圣明,不久吾王又下旨,将上庸一分为二,分送给了韩国和魏国。”
秦王稷想想,好像有这么回事。他有些不甘心,又一指地图道:“蒲阪!寡人打下了魏国的蒲阪!”
“吾王圣明,四年,我军攻占魏国的蒲阪,第二年吾王又把蒲阪还给了魏国。”
“齐国!寡人记得清清楚楚,二十二年,寡人派蒙骜攻打齐国,我军一直打到济水边,大败齐军,占领九座城池,有这事没有?为何没给寡人插旗?”
“启禀吾王,这九座城池几个月后就丢了。”
“丢了?”
“吾王圣明,齐国道远,中间阻隔着韩、赵、魏,我军无法驻守。”
秦王稷闻听恼怒,伸手一扒拉,内侍没拿住,地图“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秦王稷怒冲冲在屋里暴走,心想自己如何这般窝囊?即位四十五年了,天天听见将军报捷,结果都是糊弄鬼啊!花钱吃粮,死人费时,到头来都白忙活啦?突然他想起了郢都。寡人不是攻占过楚国的都城吗?为这事寡人还给白起晋爵武安侯。灭不了楚国,打下楚国的都城,这也是寡人的盖世奇功啊!他一指张禄道:“郢都!郢都!寡人打下了楚国的都城!”
要在平时,张禄早就唱喏一声“吾王圣明”了,可是今日不同,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他早就想劝谏秦王,改变过去任由将军胡作非为的做法。一切都应该谋定而后动。每一攻取,都应该攻之有道,守之有方,要能够开疆扩土。今日看看,似乎火候到了。故而张禄沉着脸,不亢不卑道:“启禀吾王,白起攻占郢都时,此地早已不是楚国的都城了。”
“嗯?”秦王稷瞪眼。
“吾王圣明,早在伍子胥伐楚时,便焚毁楚王宫,掘开楚平王墓鞭尸。自那时起,楚国便离开郢都迁都至鄀城。武安侯攻打郢都时,楚国早又在十六年前,从鄀城迁都到了陈城。陈城距楚故都郢有八百里。白起攻占的,不过是座残破的废城。白起焚烧楚陵,也不过是烧伍子胥的二遍火。”
“啊?”秦王稷第一次听见这等说法。伍子胥叛楚伐楚世人皆知,此事不当有假。张禄一向敬重白起,也不当妄言诋毁。秦王稷复又看看地图,想想列国,真的有些着急了。
看着秦王稷着急,相国张禄心中暗喜。谋划已久的大计,到了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战争年代,将贵于相。张禄虽深得秦王稷宠幸,又贵为相国,可是在文武大臣面前却挺不起腰来。司马错一干老将,白起一干新贵,始终受到朝廷和百姓的敬重。张禄想要干点事,说通了秦王有时都不算数。更让张禄气愤的是,这帮将军四处征战,天天捷报。今天攻城明天杀敌,秦王稷高兴了就赏,也不核实一下。攻占的城池哪儿去啦?杀敌斩首谁认账?弄得秦国天天打胜仗,一帮将军飞扬跋扈,可是却没见秦王开疆扩土,反倒是钱粮如流水国库日空。
张禄曾不止一次旁敲侧击提醒秦王稷,可是也不知是话没挑明秦王稷不明白,还是干脆他就装傻,总是哈哈一笑,转头便成耳旁风。张禄笑不起来。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再这么下去都是凶多吉少。
4
张禄本名范雎,出身卑贱,他是以魏国逃犯的身份,化名张禄潜逃秦国。秦昭王三十六年他来到秦国,仅五年的时间,便一脚迈过秦国十八级爵位,进爵应侯。紧接着四十二年便佩秦相国印。真可谓一步登天,大富大贵无以复加。春秋战国八百年,这等人生翻天覆地由大贱至大贵,只此范雎一人,再无出其右者。
可是俗话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朝贵为应侯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免不遭群臣嫉恨,跃升太快没有党羽,难免不摇摇欲坠。故而张禄心中时常惶恐,急于建功立业镇服群臣,也希望能帮助秦王稷把秦国做大做强,报还简拔之恩,才好福荫子孙。
问题早看出来了,办法也早有了。你瞧人赵国,目标明确,锲而不舍,打中山国打了十年,终于吞并中山国,土地人民据为己有,版图扩张,钱粮增收。可是秦国呢?漫无目的地东征西讨,干的全是傻事。先祖孝公就算挣下了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这般挥霍。为相几年间,张禄多方尝试,旁敲侧击,结果都是铩羽而归。万没想到,一块龙蟠纹玉璧,叫秦王顿悟。着急就好,急中才能生变生智。张禄赶紧抓住机会,重重一拜,直起身来又拱手一揖,这才开言道:“臣愚钝。吾王不以臣卑鄙,简拔臣于卑微苦难之中,委臣以相国印。臣有愚忠,敢不直言。”
“卿但讲无妨,寡人从谏如流,百无禁忌。”
张禄想了想,没有立刻直言正题。按以往的经验,别看这一分钟秦王着急上火,没准下一分钟又哈哈大笑跟没事人一样了。还是得铺平垫稳,让一切水到渠成。这么想着,他便正正衣冠,不急不忙地缓缓道:“启禀吾王,昔日齐湣王越过鲁国、宋国,去攻打楚国。齐军大胜,杀楚军,斩楚将,克地千里。然战事毕,齐国却未得寸土,何也?”
“何也?”
“非齐王不爱地,实乃地不接齐,齐国人无法占领统治也。”
“哦。”秦王稷有嘴无心地应一声。
“有战斗必有伤亡。外战胜必内疲弊。列国见齐国疲惫困顿,便联合向齐国发起进攻。结果齐军大败,将士奔逃,钱粮辎重尽付于敌,更引发内乱。齐国刚刚大胜,复又大败,何也?”
“何也?”
张禄看着秦王稷故意不往下说。秦王稷看着张禄等着,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就追问道:“卿说何也?”
“远道击敌,劳师远征,胜不足以富国强兵,败则一溃千里不可收拾。”
“那相国以为,如何才能胜而富国强兵,败却不一溃千里?”
“只四个字而已。”
“哪四个字?”
“远交近攻。”
“远交近攻?”
“启禀吾王,远交近攻,就是结交距秦国道远且不接壤之国,而攻取秦之近邻。如此一来,攻取的每一寸土地都能为秦所有,掳获的人丁粮草都能壮大秦之国力。”
“哦……”秦昭王张着嘴,眼望着屋顶点点头。突然又一拍案几道:“寡人怎么听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吾王圣明,以此言而用于列国征战,祸国殃民。”
“嗯。”秦王稷第一次点了点头。
张禄不敢松懈,进一步加码举例道:“启禀吾王,中山国方圆五百里,其民近匈奴,善骑射,剽悍不驯,实力可当中原万乘大国。可是赵国却能独自将其吞并,何也?皆因中山国与赵国接壤。赵武灵王锲而不舍,终成大业。”
秦王稷大喜,一拍案几道:“相国所言正合寡人之意。寡人一向不解,怎么打了半天仗,疆域却一点儿没见增加,关键得远交近攻。其实,这等事宜寡人早就想到了,早有妙策在胸。”
“吾王圣明!”张禄故意不往下说了。
“范爱卿接着说。”秦王稷高兴时唤张禄真名范雎,以示亲密。
“臣惟王命是从。”
“卿但讲无妨,寡人从谏如流,必要听听卿的谏策。”
张禄神会,嘿嘿一笑道:“吾王圣明。以臣鄙陋之见,秦韩两国犬牙交错,如树干生虫,人心得病。闲时无事,一旦天下有变,秦国的心腹大患便是韩国。故而,吾王若要远交近攻,当先取韩国。”
秦王稷一听这话眉头一皱,一拍案几道:“寡人早就想消灭韩国,可是每次一提灭韩,一干将军就跪地苦谏。尤其是那蒙骜,结结巴巴话也说不清,还没完没了,缠得寡人烦死!”
秦王稷这话不假。韩国紧邻秦国,郑都距秦国的东大门函谷关不过六百来里,又无险可守。有几次韩王礼数不周惹恼了秦王稷,的确是要灭韩来着。每逢这时,就有几个将军跪地苦谏,尤以蒙骜最为坚决。秦王稷没听明白,张禄听明白了。蒙骜说的不是全无道理。
韩国的国土是个倒葫芦,上头大,下面小,中间的细腰被黄河拦腰隔断。大头部分是上党郡,在河内,黄河以北;小头是都城内史在河外,黄河以南。若以传统的灭国之法,秦军出函谷关一路东进,攻占郑都灭韩,赵国就会顺势把葫芦大头的上党郡拿走。这样一来,秦国不仅劳师费力,还落下个吞并邻国的恶名,却只得个小头,赵国不费一兵一卒反而得了大头。更要紧的是,叫赵国得了上党,日后全取河内,黄河就成了赵国的护城河了。此消彼长,赵国强大就意味着秦国弱小,的确使不得。
蒙骜提出了一些解决的办法,只不过他不善言辞,结结巴巴,张禄听明白了,故而此时他就胸有成竹地对秦王稷道:“启禀吾王,依臣之见,攻打韩国不能直取郑都。捕鱼要先撒网,打猎要先围狩。”
“网撒何处?”
“荥阳。”
“荥阳?”秦王稷想想,这地方怎么这么陌生!在哪儿?没听说过呀?
张禄起身挪动身体,叫侍立一边的内侍把那地图竖起来扶好,一指地图上的荥阳城道:“吾王请看,此就是荥阳。黄河之南,距郑都一百二十里。”
秦王稷伸头,循着张禄的手指看过去,一座小城,四周没什么高山险阻,不是什么险关急隘,他不解地问道:“为何是荥阳?”
“吾王圣明。荥阳地处韩国倒葫芦细腰处。吾王出兵拿下荥阳,这就把韩国一刀切成了两段。王命一断,将士必恐。此时吾王再派一员裨将,几万人马,必可不战而下上党。占领上党,韩国气脉已绝。此时吾王再出函谷关攻占韩国的都城郑都,灭韩国成霸业,易如反掌矣!”
秦王稷闻言大喜。原来如此,韩国有这么个致命的弱点,寡人怎么没有想到!心里想着嘴上却说:“范卿此计,竟与寡人不谋而合,哈哈哈哈!”
“吾王圣明!”
张禄不觉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寻常千言万语,今日水到渠成。他两眼看着秦王稷,等着他决策行动,却见秦王稷俯下身来,在地图上来回地看。秦王稷伸出一根手指,在地图上荥阳一带来回地找,最后停在了野王城上。张禄看看野王城,复又抬头看看秦王,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果不其然,秦王稷抬起头来,哈哈一笑道:
“范卿切断韩国的计谋甚好,不过尚有欠缺。为何打荥阳?”
张禄一愣,试探着重复道:“启禀吾王,为了切断郑都与上党联系。”
“卿要切断上党与郑都的联系,其谋虽好,然攻荥阳不好。”秦王稷面带微笑看着张禄,等了一会儿才道:“卿欲将韩国一刀两断,且两段之后是先取河内上党,为何要攻河外荥阳啊?何不直渡河水,攻取河内野王?占领野王同样切断上党与郑都联系。野王离上党更近,从野王发兵去收取上党,不用渡河,岂不比荥阳更方便?”
张禄一愣,伸头看看,似也的确如此。一时心里纳闷,这蒙骜为何三番五次言取荥阳,却从未提及野王二字?是啊,取野王岂不更加便捷。一时想不明白,张禄不敢妄言,只山呼一声:“吾王圣明。”
“寡人早就想好了。派一员猛将,直渡河水,攻占野王城。此乃寡人一箭双雕之妙计也,不仅一举切断郑都与上党联系,还一把将上党捏在手中。攻取上党,再无河水阻隔,必可不战而下也!”秦王稷气势如虹地用手在地图上猛一砍劈,“然后,不待韩王得报,屯兵于函谷关的另一支大军,迅速东进,一举占领郑都。寡人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韩国擒韩王,成就秦国先祖四百年未曾有过的盖世大业!”秦王稷慷慨激昂,豪气冲天。
张禄往地图上看看,野王城离荥阳不远,隔河相望,你要说完全不行似乎也缺少充足的理由。从野王出兵去取上党,的确比荥阳便捷。可是又一想蒙骜毕竟久经沙场,言取荥阳而不言取野王,必然有他的道理,他便小心翼翼地道:“吾王圣明!臣鄙陋,吾王高瞻远瞩,臣叹服。不过臣亦有担心,野王与秦隔着河水,援兵粮草都会受到一定限制,怕是不如荥阳稳妥。再者野王近赵,臣怕……”
“哎,范爱卿不必多虑。赵王小儿,闻寡人王师至,必是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造次?想我雄师渡河作战数十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小小的野王城,何足挂齿?”
张禄想想也对,蒙骜一时鄙陋也是有可能的。再说了,老将司马错从没提过荥阳、野王,可见并非绝世妙计天衣无缝。好在秦王已经采纳了自己远交近攻的总体战略,又是君臣二人谋定而后动,目的已经达到,不能再固执于细枝末叶。万一惹怒秦王翻脸,便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于是他伏地叩首道:“吾王圣明!臣叹服。”
秦王稷哈哈大笑,兴奋地在内廷大殿里来回地走。继位四十五年,这是第一次亲自策划重大战役,目标远大,战果惊人,要一举消灭战国七雄之一的中原大国韩国。一旦事成,什么赵灭中山、楚吞吴越,又算得了什么?
秦王稷决定鸣钟升殿,大张旗鼓,要干得轰轰烈烈,胜得气度不凡!为了万无一失,不惜用屠龙刀杀鸡,用白起取野王。所有这一切,白起被蒙在鼓里,只成了一枚拨一下动一下的棋子。
好在白起毕竟是白起,果不负圣望,一声令下,秦军鼓号齐鸣,两万人马踏出来的脚步声震天动地。训练有素的秦军很快分成前中后三军,前军又迅速展开成左中右三列。左右两列约四千人,在鼓号声中齐刷刷地喊着杀声向野王城前进。推进到弓弩射程,四千人又齐刷刷地立定蹲跪,很快,如雨的箭矢就向野王城头倾泻而去。紧接着,中军发起进攻,尘土飞扬之际转眼就攻到了城下。城上的反击显然零散无力。原本严阵以待的野王守军,不是被秦军的弩箭压得抬不起头来,就是刚一放箭自己就中箭倒地。
战斗实在只能用轻描淡写来形容。白起走到河边洗洗手,接过卫士递上来的面巾擦一擦,又喝了几口淡酒解解渴。就这么会儿工夫,秦军已经顺利登城。当太阳从王屋山上收尽最后一缕夕阳时,秦上将军白起已经骑着马,威风凛凛地走进了野王城。
5
秦军攻占野王的第二天,韩相张平就得到了急报。开始他也没当回事,只当是一场诳功战役。野王离秦国近千里,又隔着河水,你打它作甚?
秦王稷一朝有个词在列国流传,叫“诳功战役”。秦王稷大父秦孝公任用商鞅进行变法,制定了以耕战之功晋爵的制度。这本来是好事,鼓励男人别总躲在家里安逸富贵过小日子,得勇于为国家流血牺牲,英勇作战。可是任何事情你要是不考虑周全了,总有那偷奸耍滑的人钻空子。到了秦王稷一朝,就有人看出了门道。秦王稷豪爽大气,不屑于斤斤计较,只要打下了城池,回来就重金封赏,加官进爵,天下哪儿找这等好事?打仗的钱粮国家出,死伤的是百姓,打下了城池总有些金钱财宝,你又没法核实,先得了这一份,回头再向秦王请赏,再得一份爵位赏金。岂非一举两得,包赚不赔?一时间,一些奸佞之人就豪言壮语,连带着花言巧语,骗个将印挂帅出征。于是秦王稷在位几十年间,秦军四面开花,到处捷报频传。
开始的时候,列国还都着急上火,丢了城池立刻发兵争夺。过了几年渐渐有聪明人看明白了,这不过就是秦将诳功而已。不用着急,丢城失地不过损失些钱粮,不几日秦将骗功到手,秦军或不战自退。
岂料又过两日,上党郡守靳黄重一封信送到,张平打开一看,竟是诀别效死书,这才大吃一惊。其文写到:
“臣上党郡守靳黄重拜奏吾王:臣自幼习书圣贤,知为人当忠孝节义,忠君报国。吾王不弃,以臣为上党守。人有言,‘挈瓶之知,不失守器’。今白起袭野王,不日必取上党。臣既受命,当以死尽忠,以身殉职,必与上党同殁。臣南面九叩,拜辞吾王。天道苍苍,臣心朗朗,惟王明察。”
“什么?取野王的是秦武安侯白起?”
张平赶紧找来属吏一问,这才确信攻占野王的竟然是白起。白起出马,必有大战恶战。白起已经贵为武安侯了,他不可能打个野王回去骗功。秦爵二十级,最高一级的列侯,自商鞅被车裂以后再没封过。武安侯白起不远千里,亲自率军渡河去打一座背水死城,怕也不只为一个上党。张平走到地图前上下一看,一切昭然:这是要吞韩了。
怎么办呢?张平倒背着手在内堂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