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63.纷至沓来（中）

“玄德哥哥，你觉得哪一方能赢？”刘阿大踮着脚尖，扬起可爱的小脸蛋，对刘备耳朵吹风。

刘备也同样对着阿大的耳朵吹风：“肯定是马日磾。”

对耳朵吹风这种事情，刘备和白珪姐玩了好几年，早就是这方面的专家，普通的耳边风哪里是他的对手？

阿大掏了掏痒痒的耳朵，小脸第一次有了害羞的意思。

在刘备看来，孔融棋力不弱，大致可以做到，走一步可看十二步。

围棋定式还没发明出来的东汉，天下间能赢她的，不过三十几人而已。

马日磾算力更深。

她自小追随大儒马融浸润棋道，早已是走一步看十七步的棋力。

多看一步就有一步的胜算，多看五步，正面较量，孔融绝非她对手。

论及心态。

班固也好，孔融也好，守儒家所守，以棋养道，胜负不在心，唯留风度。

马融与马日磾不同。

出身军阀世家的扶风马氏，以棋演武，讲究实际。

也就是力争搏杀，斤斤计较，置人于死地，事事都要分个输赢明白。

得自马融真传的马日磾，非但有着极为坚韧的心态，能够适应不利逆境。

胜负欲也远在孔融之上，不将人打得心态崩溃，颠三倒四，誓不罢休。

刘备思忖，怯战的孔融，看似妙手频出，棋型上佳，实则怯战畏难。

若不能在边角地带的大龙互杀之中，占据立足之地，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如何能在中盘阶段，赢过激进与坚强的马日磾？

然而，刘备也知道，

名士有名士的法子，正面搏杀不是军阀的对手。

她们自有其他法子把军阀暗算。

棋术之中不只有“盘内招”的技巧，更有“盘外招”的门道。

盘内招是棋盘之内，布局行棋的技巧，是堂堂正正的下棋技术。

盘外招是棋盘之外的战术，利用规定内的小动作，干扰对手的情绪，使得对手自己发生误判。

当然，盘外招必须遵守游戏规则。

当面掀桌、私下威胁、拿钱贿赂，这些都算作弊，和盘外招是两码事。

真正的盘外招都是不动声色让人中招，即使中招那人也会自认倒霉。

孔融眼见丢失东北与西南两角，其余两角也不容乐观。

若是到了中盘阶段，以自己目前的棋型，双方由边角回到中场，大龙互咬，必定是自己大势将去的下场。

也只能用盘外招脱身了啊！

只见她捏起一枚白子，举在眼前，另一只捏着下巴，望着门外的天空，不住点头，说道：

“外面赛马场那些人，打马球可真是吵闹，吵得我险些想不出下一步棋路。”

说着，她又把棋子放回棋篓，伸了个懒腰，“能否请人去外面的马场，清理一下。”

马日磾心想，马场离了这里上千步远，我都没听见，你是怎么听见的？

何况扶风马氏发丧，谁这么大胆子，敢在附近游戏？

但既然是孔融说的，她自然也会找人去确认一番，以免扰了祖母马融安息。

而这也表现出，她“孝顺”的一面，不然，此事若是真的，她反而会染上“不孝”的污名。

刘备清楚。

汉代以“孝”治天下。

对“孝”的发展，已经到了不孝之人，不配活着的地步。

别说嵇康这种名士，三千太学生挽留，也会死于“不孝”。

就算是孔融这种千古留名的名士，也是因为喊出：

“父亲对儿子，没什么亲情，说白了生孩子就是男人对女人发情了。”

“子女对母亲，也差不多，怀孩子就和缸里放了东西，拿出来就没啥关系了。”

这样的“不孝”之言，被曹操拿做证据，当众处决，曝尸三日。

“守孝”这个规矩，到底是汉代出现的，还是先秦出现的，已经无从考证。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最早记载这条规矩的是西汉成书的《礼记》。

先秦《论语》中孔子和宰我的守孝，也只是儒教内部的教条。

汉代则成为人人遵守的法准。

“守孝”的内容很苛刻。

三年之内，居住在家，以示哀思！

具体来说，不得婚嫁，不得娱乐，不得洗澡，不得饮酒食肉，夫妻不能同房，必须居住在简陋的草棚中，有官职者必须解官居丧。

试想一下，让你三年不理发，不洗澡，浑身又痒又臭，衣服还穿最破的，冬天住透风的屋子，不能喝酒，因此生了病，还不能煲鸡汤进补，已经心情糟糕透顶，还不能做开心的事情。

除了儒者，没几人真的“守孝”。

偏偏汉武姬是个大变态，她把“守孝”当成了做人的原则。

谁敢“不孝”，谁就不配做人，谁就得死！

因此，只要是在守孝期间，假哭，吃好吃的，和异性羞羞，在灵堂胡闹，对死者不敬，被举报了，就得死！

好吧，对士族没那么严重，但至少是个流放。

曹操就是借着“孝”道，为曹嵩复仇，屠杀了徐州几十万人。

孔融虽然喊出“不孝”之言。

但孔融作为官员，就杀过好几个“不孝”之人，理由是哭得不够憔悴，眼睑没有裂开。

另外，守孝的人员也很苛刻。

直系子女死了，那就让直系子女的儿女守孝。

因此隔代关系并不能让你逃避守孝。

马日磾就是马融的嫡孙。

马融的儿女，除了嫁给袁隗等人的儿子外，其他已经病故。

马日磾便只能代替已故的长辈守孝。

刘备看向棋盘，按理来说。

下棋属于娱乐，马日磾守孝期间，与人下棋属于“不孝”。

只因为大儒马融乃是棋道名家，以棋弘儒！

马日磾下棋，乃是思念祖母。

而且用的是马融生前最爱的棋子与棋盘

因而，马日磾下棋，没人说她不孝。

反而认为马日磾乃是天大的孝女，在下棋中思念慈祥的祖母！

马日磾听到孔融说，有人敢在她家门前赛马打球。

她已经打定心思要教训这伙人。

服丧期间，若有人敢侮辱父母，那么为此杀人，也是“合法”的。

正巧管家与十多名家丁，正在内宅寻找走丢的刘备，免得她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马日磾见管家路过，挥挥手，叫管家过来，问她外面是否有人在骑马取乐。

管家当然知道此事，更知道骑马击鞠的，正是汝南袁氏的二小姐袁绍，三小姐袁术。

主母发丧，主母几位儿女都已亡故。

袁氏的亲家不只有马氏。

弘农杨氏的杨彪娶的是袁氏的儿子，生的就是杨修。

陈留高氏的高躬娶的也是袁氏的儿子，生的是高干。

小主母，马日磾好容易才熬到老主母去世。

仕途还要仰赖汝南袁氏，怎能让小主母去得罪袁氏？

她见袁氏大小姐袁基站在一旁，心想，此事小主母马日磾是办不了的，大小姐袁基，性情敦厚，与人为善，还得袁基才能镇得住。

便不敢说这件事情，只敢把目光对准袁基。

袁基纳闷，心想，你这管家，做你的事情就好，看我做什么？

管家对袁基行礼，说：“请大小姐借一步说话。”

马日磾当时就不乐意了，再没了下棋的兴致，起身说道：

“叫你出去看看，你叫袁士纪出去，有何干系？”

可她又见管家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袁基，

冰雪聪明的马日磾，马上知道，这多半与汝南袁氏有关。

很可能又是袁绍与袁术这对不安分的姐妹，四处闹事。

想到自己如今守孝，射声校尉的官职也被免了。

能处理此事的，多半也只能是袁基。

因此，马日磾也看向袁基，“士纪，此事有劳你了。”

袁基虽然思虑稍显迟缓，但到底是汝南袁氏的官家出身，立刻就知道，多半是一件只有自己才能镇得住的麻烦事。

因此，行了一礼，随管家出门。

刘备知道，袁基能管住袁绍袁术，不只是因为袁氏嫡长女，这个“虚头巴脑”的身份。

更因为袁基的朝廷官职，实际上也制约着袁绍与袁术。

袁基乃是九卿之一的太仆。

职能类似于《西游记》里，孙悟空担任的弼马温，也就是管马的官员。

东汉人们在马厩之中养猴子，这样更有效的趋避马瘟，因此叫弼马温。

袁基则是全天下所有弼马温的头头的头头的头头。

说是弼马温之王，就很适合了！

不只是马，十三州的牛羊畜牧业都由太仆来管。

此外，太仆也负责管理禁军弓弩刀甲。

袁术与袁绍都是禁军将领，

她们的兵马坐骑，甚至盔甲佩刀，都由袁基这位太仆，负责监督管理。

若是袁基要扣押她们的兵器马匹，那是名也正，言也顺。

要知道，淮南袁术后来是怎么拿捏孙坚孙笨一家的，不就是因为拿捏后勤给养吗？

虎贲中郎将的袁绍，长水校尉的袁术，如今都是靠着禁军的名头，出去混名声。

哪里敢不听这位负责后勤补给文官大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