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刘备十六岁
天亮了。
繁华的安平郡被冰雹大雨砸成一片废墟。
如果只是单纯的暴雨，安平郡城根本无所畏惧，
泄洪用的广博池，足以容下连续三日的暴雨，但是有了巨大冰雹的加成，安平郡城的房屋被轻而易举地摧毁。
倒塌的房屋以及破碎的瓦砾堵住了城中的排水管道，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堰塞湖，于是城中发生了严重的内涝。
住在厕所外的猪猪们，在黄色的污水中游泳，随着堰塞湖里的积水越来越多，加上身体的脂肪密度比水小，它们伸伸腿就游出了护栏。
但很快，它们又游了回来，因为它们发现了猪圈外的人类像野兽一样凶狠，这时候，比人类更像人类的猪猪们，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待在猪圈里等待救援，更安全一些。
冰雹摧毁了安平郡城所有的厕所，暴雨造成的大量的积水污染了井水，在积水清理干净之前，井水根本无法饮用。
城里的居民正携带粮食与财务，纷纷逃出这座被淹没的城。
二十里外，一座未被暴雨覆盖的山丘别墅，无能的赵太守躲进崔州平的庄园，享受仆人的伺候以及干净的水源。
作为十常侍二把手赵忠的干女儿，她到此上任的目的，就和董承一样，不是造福于民，而是帮安平郡出身的赵常侍薅安平郡人的羊毛。
与她一同的还有被冰雹砸中头部的大儒乐隐，这位本该组织百姓救灾的士族大儒，如今正发着高烧，躺在榻上，进气少出气多，完全是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
乐隐伸出一只手，喊着牵招，牵招的名字，全家死于瘟疫的乐隐，这时候她只希望爱徒留在自己身边。但牵招此时在常山，乐隐也只能流下思念的泪水。
以治病救人为己任的太平道，在干什么？
那些有本事的仙姑，许多都被卢植带走到常山郡救灾，留在安平郡的大多是无能平庸之辈，她们加入太平道的目的就是接受强者的保护了。
但没有了张牛角、丈八、雷功这样的强者带领，她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祈祷黄神降临，然后就是彼此争论不休！
崔州平在干什么？
虽然脊柱被冰雹砸中，疼的龇牙咧嘴，但这位前任的虎贲中郎将，依旧挺直腰杆，在指挥郡城里愿意救灾的士兵与居民，清理导致城中积水的瓦砾与横梁。
作为一个有大局观的女性，她知道，必须尽快把这些积水从安平城中，排到广博池里，再用湖中流动的漳水净化污水……
不然，到时候整个安平郡城都会因为大量的污水与死猪变成一个脏到发臭的泥潭，大瘟疫就要来了！
不只是崔州平，就连安平郡其他县城的豪强劣绅们也都一改平日的贪残，选择给奴隶们一条活路。
因为受灾的不只是这些奴隶，还有自家的部曲与家眷，这是整个安平郡的灾难，不分阶层，也不分贵贱。
她们也因此有了怜悯之心，与奴隶有了共情。
至于刘备……
他被绑在马车里呢。
他想去救灾，白婆婆却把他绑在马车里，亲自看守他。因为崔州平不要他去冒险。
他明明知道卢植老师也好，崔州平也好，全都是为他好。
但他却生出一股恨意。
我可是刘备啊！！
爱民如子的刘备。
我怎么能被关在马车里呢？
……
……
刘备被关在崔州平名下的一座别墅里，整整三天。
三天里，每晚崔州平都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他的身边。
在崔州平的身边，刘备就像真正的夫君那样，为崔州平更衣，帮崔州平洗涤，陪崔州平休息。
在百姓挨饿的时候，他因为崔州平的保护，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崔州平也因为他的陪伴，保持内心的平静。
就像吉尔伽美什的好友，“恩奇都”，这位无敌的战士，经历厮杀后，总在与异性的温存，找回属于人类的温柔，变得更加温润如玉。
这一点用在崔州平身上十分合适。现在的崔州平恢复了沉稳，不再对刘备说浓情蜜意的话语。
刘备也不再用魅术调戏崔州平，她们两个已经是分工明细的一家人，只要崔州平看他一眼，他就知道州平姐想要什么。
双方都感到无比踏实，都开始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不再过多腻歪，一些本属于白婆婆的家庭事务，如今都由刘备负责，而且刘备会做得比白婆婆更好。
崔州平从乐隐手中夺回了博陵崔氏对安平郡的统治权，家务事由刘备处理，她幸福地想着，果然有个靠谱的贤内助，生活就会变得美好起来。
刘备却还有其他的心病。
他一时无法承认身为夫君的身份。
就像是历史里那个跳槽了五次，本可以跟着曹老板安度晚年的刘备一样，刘备还是想跳槽。
哪怕崔州平对他发誓永远忠诚。
他只要想到历史里那个百折不挠的刘备，就会觉得痛苦难眠。
因此，趁着崔州平不在，他穿上崔州平的衣服，挂着崔州平的宝剑，骑上崔州平的宝马，来到十里之外的安平郡城。
希望做些刘备才会做的事情。
……
……
安平城的积水已经排出，整个城市都在崔州平的指挥下改造重建，这一次崔州平特地拓宽了排水渠的深度，为的是怕暴雨再来。
来自巨鹿郡的太平道信徒们抵达了郡城，开始赠医施药的活动。
朝廷的救灾文书尚未送达，常平仓的粮食又被西凉军调走了一半。
太平道总坛位于巨鹿郡，她们比远在洛阳的朝廷，更早收到消息，也更早抵达灾区，也更有口碑。
然而，这次，她们带来的不只有药品与粮食，还有一种可怕的观念。
“你们是罪人。”
“你们都是黄神抛弃的罪人。”
“你们自私贪婪愚昧，所以黄神才要降下天灾，惩罚你们！”
“你们要想免禍，必须吞字悔过，向黄神忏悔。”
“一千钱，只要一千钱。”
“喝下我们的符水！”
“成为无罪之人！！”
一个百姓喊道:“就不能免费宽恕我们吗？”
“这说明你没有忏悔的诚意。”
高台上的太平道仙姑戴上蚩尤面具，跳起了萨满巫师一样的舞蹈。
刘备震惊了。
他好歹也是通读过《太平经》的人。
知道《太平经》的教义里，不只有“谪仙”、“神仙下凡”的救世主理念，还有十字教一样的礼拜与忏悔活动。
只是过去的十二年里大贤良师并不强调“原罪论”与“吞字悔过”的这类与惩戒相关的教义。
张角会宽恕那些愿意悔过的人，她更希望人人向善。
这就像是一百年后的氐族之王，苻坚一样，任何背叛苻坚的人，只要肯向苻坚忏悔，都会得到苻坚的原谅。
可就在今年，就在这个七月。
太平道变了。
她们不再轻易宽恕贫穷的百姓。
黄神宽恕你，需要你的功德。
购买她们的符纸，才有功德。
这不就是东汉版赎罪券吗？
老百姓们纷纷拿出钱财与粮食购买符咒。
老百姓傻吗？
当然不是。
就和最初的十字教一样，牧师与医生还是相似的职业。
过去十二年，太平道已经积累了相当好的口碑，无论是免费医疗，免费读书，还是与官府的合作，都让百姓对太平道赞不绝口。
因此，她们能够容忍太平道开始“收费”。
甚至觉得，收费很好！
然而刘备却在这些符纸中闻到了熟悉的硫磺味。
他花了一千钱，买了一张纸符，才发现写成符咒的矿物颜料，组成了一个神奇的药方。
——五石散！
这些符纸烧过之后，放入水中，就是劣质的致幻剂。
刘备愣住了。
治病救人，口碑良好的太平道，为什么在这个关头，开始向平民百姓兜售五石散？？
太平道究竟想做什么？
她们不知道这会让太平道名誉扫地的吗？
他质问那些妖道，为何这么做。
妖道笑嘻嘻地告诉他:医术救不了大汉，救不了世人，但黄神的仙药可以！
然后妖道把符纸塞进嘴巴里咀嚼起来，接着瘫软地上，露出升天般舒爽的表情。
长期的药物中毒让道士们皮肤苍白，眼袋黝黑，看上去精神极不正常，刘备也难以从这些疯子嘴里问出有用的信息。
他阻止百姓去买太平道的符纸。
可百姓们不听。
她们也爽到瘫。
报官。
官府已经拿到了朝廷的通告。
太平道的布道活动是合法行为。
一言蔽之。
太平道是朝廷的了。
所以。
到底是谁在用五石散赚钱？？
刘备知道，大汉的法律已经不站在自己这边。
甚至州平姐也不在自己这边。
要执行正义，只有一种办法可做。
深夜一处拐角。
仙姑正在卖药。
刘备面戴黄巾，提剑出现，要那仙姑交出药来。
仙姑提剑回应，两人对刺一剑，刘备的手臂更长，仙姑的剑比他的剑更短。
仙姑刚嗑了药，甚至连自己是否中剑都分不清。
刘备摘下脸上黄巾，他用妖道的血，涂在墙壁，留下“妖道售卖假药，太平道刘三刀杀人于此”的痕迹。
然后一把火烧掉害人的符纸。
刘备大概没想到，哪怕化作灰，也会有人在他走后，去地上舔那些灰烬。
第二天一早，官府查案。
看到是太平道的内部纠纷，又与最近符水中毒案有关，崔州平也因为忙于重建安平郡城，改造城市管道，不好追查此案。
只好交给太平道自查。
大陆泽派来了十二名武功高强的仙姑。
她们每晚都会守在成箱的符纸旁边，等待刘备出现。
三天后，仙姑们精力衰竭，放松警惕。
深夜，刘备为疲惫的崔州平盖上毛毡，换上劲装，背上长弓，带上长剑，骑上一匹白马，
他骑马来到城外，心中背诵，三十年后，曹植才会创作的《白马篇》，只觉豪情万丈。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历史上的刘备本就是幽州最有名的游侠之一。
刘备的老大，白马将军公孙瓒，更是带领一万白马义从，扫荡草原，驱逐胡虏的游侠之王。
谦谦君子，哭哭啼啼的是刘备！
弯弓杀人，策马奔驰的也是刘备！
今夜的他，不再哭哭啼啼，谦谦君子，而要策马奔驰，弯弓杀人。
夜色漆黑。
街巷一栋民居之内。
道姑从打坐中醒来。
房门外，三名仙姑中箭身亡。
刘备推开房门。
道姑的眼睛与他对视。
“你便是杀人的刘三刀？”
“是。”
刘备以黄巾蒙面，按剑止步。
道姑起身问他。
“既然同为太平道友，为何杀我部众，烧我神符？”
“无他，为民除害！”
剑光闪烁，刘备负伤。
可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因为，这才是刘备该做的事！
……
……
这天，子时。
安平城中，一处房屋火光冲天。
这一天也是七月十六日。
刘备十六岁。
崔州平中午为刘备过生日，看到刘备眉间多出一丝英武之气，有些哀怨。
“玄德，你越来越不像男人了。”
“是吗？”
刘备心情舒畅，面带笑容。
干掉那群妖道，他现在志得意满，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心胸也开阔起来。
崔州平却有些难过，赌气似地抱怨。
“你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强壮，甚至比女人都壮。”
刘备豪迈一笑，问州平姐:
“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你越来越有英气，不像个男人。”
“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我悔改。”
刘备把州平姐抱起，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现在他要的不只是崔州平的忠诚。
他离开涿郡已经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