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就在今天
广川城墙上。
一棵老松种在上面,树叶翠绿。
崔州平站在松树下,盯着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起一阵热风拨动青丝,把她这位儒门后起之秀,吹得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杜甫云:“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玉树临风”一词,形容的博陵崔宗之,正也是博陵崔州平的后人。
“香,好香啊~”
大儒卢植走上城墙,放下酒壶,一脸享受,扇着鼻子吹风。
“一瓶价值万钱的西域玫瑰香露,就这么倒在一双脚上,州平对玄德真是舍得。”
崔州平恭敬一礼,微笑道:
“令师尊马融大儒,八十有八,每年以数十万钱,养美少年百人,堂上授课,堂下欢愉,不知羡煞多少洛阳学子。学生这一瓶香露又算什么?”
卢植哈哈一笑:“我师马融,本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上百少年多是老兵遗孤,我师只是替其父母照顾,传其歌舞技艺,教其营生,却叫人误会了。”
崔州平摇头,“那卢老师果真有乃师风范,洛阳之行,有玄德相随,快活似神仙。”
卢植也是一怔,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崔州平笑道:“州平你变了,没去洛阳前,你尚未学得这般油腔滑调。”
崔州平也跟着微笑:“卢老师也变了,若是十年前,您必然对我这番作为,冷言冷语,可如今,您也能等闲视之。”
卢植叹息道:“人世无常啊。”
卢植学着道士打了个稽首,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是一副道士打扮。
崔州平看向手掌,细嗅上面的玫瑰香气,说道:“我刚才为玄德摸骨,探其素质,果然根骨精奇,天赋异禀,我在洛阳也算阅过男儿无数,却不曾有玄德这样的男儿,卢老师竟肯把这等仙种送给我,壮大我崔氏门楣,我实在是不解啊,不解。”
说着,她抓了一把松树上的松针,数起数字。
正好是五十枚,于是扔掉其中一枚。
卢植听到“玄德”两个字,立刻酸溜溜地回答:“不是送,是托付。”
“托付?”崔州平对着卢植上下打量:“我也算懂得些望气术,看老师不像短寿之人,与玄德尚能同路。”
说着,她蹲在城墙上,把四十九枚松针左右随机分开,玩游戏似的开始二分。
卢植沾了一口酒壶,说道:“与我同道,不如与你同床,我所识青年才俊,人品才智,没几人比得上你,你若能照顾玄德一生,我也算对得起玄德相陪一路。”
崔州平调笑,“老师竟这样大度。”
卢植撇撇嘴,心想,窈窕少年,淑女好逑,我是通儒,又不是腐儒,若我再年轻三十岁,哪里又轮得到你们?
崔州平看出卢植情况,低头分着松针,心头一凛,“老师是觉得此行多半不利,才留下玄德吗?”
卢植点头说道:“太平道不寻常。”
于是,便讲出自己这十几日的见闻,以及一些推测。
崔州平分完了松针,也听完卢植解释后,沉声问道:“老师认为是太学哪一派最有嫌疑?”
显然,她觉得卢植应该有了一些想法。
卢植摇头道:“班固大儒所传各脉,郑玄远在关东,马日磾置身事外,不是我班派所为。太学其余各派,如今执掌东观的,乃是胡广一脉的蔡邕,但蔡邕痴迷于音律史学,弘农杨氏的杨彪与其父杨赐都是股肱忠臣;而大儒刘宽更是刘氏宗亲,我实在想不明白,太学之内,谁才是太平道背后的那只手。”
崔州平听得仔细,左边拿一根松针,作为挂一,右边左边四个一组,是为揲四。
皱眉道:“您只字不提,我母亲崔烈与袁隗这两支,您怀疑,太平道的背后,有我们崔氏的人?”
卢植明白崔州平的意思,摇头道:“袁氏是我们这边的,崔氏也不可能,班固大儒与你祖宗崔骃虽是宿敌。班固大儒无后,故而传于我师马融。你崔氏一门与我班氏学派在太学中斗了一百多年,但也仅限于太学之内。你我都是儒门支柱,岂有自毁根基,支援道门的道理?”
崔州平走完了四营,算着松针的卦数,也陷入沉思,“既然不是我们儒门士族,只凭小小一个天师道,撑不起偌大一个太平道,那只可能是……外戚与宫里,只有她们这些蠢货,有可能拿到东观地下三层的藏书,用整个大汉三百年的积累去支持一个教团。”
卢植摇头道:“以外戚的智慧,也不够。何氏不过是沽屠之辈,董氏鼠辈也不足挂齿,这两支外戚,不过是帝姬手中的玩物。只有那十常侍,叫我担忧。”
听到十常侍最有嫌疑,正在占卜中的崔州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最近我在洛阳的信使传来消息,帝姬召见大贤良师,听其讲《太平经》,赞赏有加,十常侍欲立鸿都门学,与我太学分庭。”
“十常侍要立鸿都门学?”
卢植没收到这条消息。
一想到自己的情报线都在安平郡城内,直呼大事不好。
崔州平一边为自己解卦,一边说道:“是,我听说是张让提出的,只说近来太学之中党人猖獗,须培养一批忠于宫里的人才。帝姬同意了。”
卢植的表情十分难看,双手背在后面,走来走去,酒壶里的清水也不喝了。
“立鸿都,以制太学,帝姬这不是自毁城墙吗?我太学众师生对大汉忠心不二,帝姬再立鸿都门学,岂不是要让太学众人心寒?难道太平道的背后,真是宦官?”
崔州平看自己得了一副好卦象,也没有再多议论,只是告诉卢植。
“小心乐隐。”
“乐隐?”
卢植这才想起安平郡城内,还有这么一个老同学正等着她,兴许作为弃子还有些利用价值。
“小丑而已。”
崔州平笑着说:“乐隐与宫内走得很近,这安平郡的太平道也落到了乐隐的手里,渠帅丈八是她的走狗,连太守都是乐隐的傀儡,老师莫要在小丑手中翻船。”
似乎觉得卢植太小看此人了。
卢植却说:“乐隐长于事务,短于交际,乐氏式微之后,她把你们这些同郡士族从郡城中逐出,独断专行,其又爱将事情做到极致,早已分身乏术。”
“何况她胆识不足,难堪大任,在太学求学十年,也只配替我这个首席学生,铺床叠被,到了这安平郡,乐隐也只配为我,烹茶牵马,不足为惧。”
卢植话还没说完。
崔州平看到城外两匹驮马拉着物资进来,心想卦象果然应验,立刻转身下了城楼。
她脚步走得轻快,嘴角向上飞扬,显得不可一世。
卢植问她:“你去哪里?”
崔州平背着双手,笑着回答:“去约会,今日要在采桑林中,摘得玄德锐阳。”
她本就是个俊俏无双的女郎,就要欢度春宵,更是明艳动人。
锐阳?!
卢植急了,忙把崔州平拦住。
她可不想自己的心头肉真被崔州平给“野合”了。
“这六礼还没过,是否太早了些?”
崔州平闷闷不乐道:“我也老大不小了,该做个母亲了,此正是天赐良机!”
卢植愤怒了:“非婚生育,只可为庶,不可为嫡,玄德是我弟子,又是大汉宗亲,门第也按我范阳卢氏来算,必须是你明媒正娶才行。”
一句话概括,卢植不准玄德做小。
崔州平反唇相讥:“是谁为我说媒,又把玄德托付给我的。”
“六礼第一礼为纳采,老师是我的媒人,也是玄德的师长,事情也已经说定。”
“二礼问名,老师也告诉了我,刘玄德的真名与生辰八字。”
“三礼纳吉,我方才已经占卜,乃是【谦卦】,兵贵神速,须得立刻操办。”
“四礼纳征,五礼请期,聘礼已经送到,我今日就要婚娶。”
“只差六礼亲迎,便是今晚采桑林下,我在林中等他。”
“六礼之后,便是同牢而食,交杯共饮,洞房花烛。我所求,就在今天。”
卢植一时间哑口无言。
因为崔州平与崔烈决裂,倒也不可用寻常婚礼视之。
崔州平站在城墙下,说道:“玄德藏器于身,非等闲之辈,眼下瓜熟。圣人云:天与不受,必遭天谴。我若不取此瓜,必有人摘取,今夜我若不能摘得玄德锐阳,只怕以后也难摘得,这名分,我会给他补上。只是有个要求。”
“什么?”
“若是我朋友需要个缺,还请卢老师举荐孝廉时,不要推辞。”
“必须有真才实学。”
“我崔州平不与庸才交游,必不让老师做难。”
说到这里,卢植也不再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