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玉椀冰寒滴露华(一)
因着下了一夜的雨,宫道上是一片潮湿,偶有一块块水洼,脏污了行人秀美精致的鞋子。
然而陆昭和并未在意这些,她脚步匆匆地朝着御书房走去,身旁的宫女宽慰她道:“娘娘别急,陛下会没事的。”
陆昭和进入御书房后便走到了龙塌前,看着静静地躺在塌上的男人,她蹙着眉头问一旁的太医道:“陛下如何了?”
太医抬眼看着她,女子妆容精致,颇显皇后威严的面容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陛下如何了?”见这太医面色犹豫,陆昭和又问了一遍。
太医连忙跪下了,颤声说道:“皇后娘娘恕罪。”他哽了一下,又道:“陛下……不行了。”
听到他说这话,陆昭和踉跄了一下,若非身旁的宫女及时扶住了她,她都要站不稳了。
“怎么会?”她不敢相信地咬了咬头,面上落满了清泪,“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现下就不行了?”
太医连忙跪下,对着她磕头道:“娘娘节哀!”
陆昭和抹去了泪水,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了一抹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若不是此时还有太医和宫人在场,恐怕她早已经放声狂笑了。
无人知晓,她比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恨不得她的夫君,姜国的皇帝江玦早一日死。
原因无他,实在是江玦这人太过阴晴不定了。
两人成婚十多年,江玦往往是上一刻还能对人柔情蜜意,下一刻说不定都能置人于死地。
不只是她,甚至前朝之中,江玦看哪个臣子不顺眼了,让人全家问斩都是轻的。
就连陆昭和同江玦的那一双儿女也是从未尝受过父爱的滋味。她儿子的太子之位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废,有这样的一个君父,恐怕他们迟早得把命给丢了,如今这狗皇帝要死了,她如何不高兴。
莫说她了,恐怕这御书房中的宫人们的心中也是高兴的。
但她必须要演好这出戏,送这狗皇帝最后一程。
“陛下,您走了,妾可怎么办啊。”陆昭和坐在塌边哽咽地说着。
她神情悲切,众人只叹皇后娘娘对陛下情深义重,奈何……
“那你跟朕一起去了吧。”
陆昭和抽抽搭搭地哭着,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双肩不由得打了个颤。抬眼就见到了男人那双凌厉的眼睛。
“妾……”陆昭和不由得腹诽,这狗男人不都要死了吗,怎么他看起来没有一点病态。
她哭着道:“妾也想同陛下一起走,可是女儿还那么小,妾舍不下她啊。”
江玦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带了丝遗憾,他叹了口气道:“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个屁!
一瞬间,陆昭和已经在心里悄悄地问候了江玦八千遍了,狗皇帝,死也想拉着老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江玦又看向了太医,咳嗽了两声问道:“朕还有多少时日?”
太医直怕他会让自己跟着死,颤抖着声音道:“两个……两个月。但……但但但臣定会竭心医治陛下的。”
江玦微微颔首,又开口说道:“朕什么情况朕清楚,你们都退下吧,今夜只皇后一个人在此侍疾就好。”
一听到这话,太医和宫人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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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陆昭和服侍着江玦用了药后,便开口道:“陛下早些歇息,妾就在外间守着您。”
说罢,她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却听见江玦说道:“朕也就只有两个月了时日了,你心里挺高兴的吧?”
男人的话音听不出喜怒,陆昭和转过头来,看着江玦。
他如今三十岁,却仍然如同二十出头一般。明若朗星、玉质金相。他虽然身有旧疾却看不出半分孱弱。
陆昭和连忙跪下,一双杏眸变得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直让人觉得可怜,“妾对陛下一片真情,从未曾想过,在您的心中,妾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说完这话,就再没忍住,哭出了声音来。
宫院中万籁俱寂,微风吹过树梢、清流潺潺的声音渐渐地传了进来。
忽然,御书房中的灯不知怎么就被熄灭了。
眼前瞬时黑漆漆地一片,陆昭和也停止了哭泣。
“发……发生什么事了?”陆昭和心中不免有些害怕。
“哧!”
只听到一阵剑被拔出了声音,紧接着,陆昭和就听见耳边是一阵阵的打斗声音。
“陛……陛下?”
她有些害怕,伸手就往龙塌上摸,发觉塌上空荡荡的一片。
突然,陆昭和只感觉到一只冰冷的剑抵住了她的脖子。
只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喊道:“你们的皇后在我手里,现在你们要么放我们走,要么,我们和你们的皇后同归于尽!”
陆昭和只觉得腿都要软了,她轻声道:“我也就是个皇后,他们不会管我的。你用我威胁,还不如用皇帝呢。我不管用。”
“闭嘴!”男人吼道。
听此,床榻上的男人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打了个响指,御书房瞬时就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模样。陆昭和这才见到了这御书房中的情形,几十个禁军同这些黑衣人对峙着。孰胜孰败,清晰分明。
敢情江玦是一早就知道啊,那他还让她留在这里?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可不想死在这狗男人的前头啊!
如今她只能自救,江玦才不会在意她的死呢。
想到这里,她勾了勾唇,轻声道:“陛下,妾不愿成为陛下的累赘,这便先行一步了!”
她说着话,喉咙就要顺着面前的剑刃划过。
挟持着她的男人见状,连忙将剑一撤。
陆昭和看准时机,挣开这男人的桎梏就要往外跑去,哪知这皇后服制太长,她未跑两步就踩到了裙摆,眼看着就要摔倒了,陆昭和连忙伸手
想要扶住不远处的茶几,谁知茶几没扶住,整个人重重地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
陆昭和感觉得到,自己这一摔,后脑勺定是要起一个大包,流血也是有可能的。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只见到一袭淡粉色的帐幔,她只觉得周身颇有些凉意,便裹紧了周身的被子。
“殿下醒了!”一个端着水盆进来的宫女连忙走到了她的床榻边上,温声问道:“您怎么样了?”
陆昭和看着眼前的这个宫女,这人仿佛并不是她宫里的人。
“殿下,殿下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等她多想,房中又进来了几个宫人。一身身着紫衣的宫女围到了她的床榻边上道。
陆昭和蹙起来了眉头,她看着两人,疑惑地问道:“你们叫我殿下?”
她说着话,又四处看了看这房间,淡粉色的帐幔、流苏寒玉床榻,还有她的声音,以及这些陌生的面庞。
她一遍遍地打量着殿中的宫人,却发觉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她所认识的。
陆昭和愈发地不安,突然,她只觉得脑袋中传来了一阵刺痛,她连忙捂住了额头。
一时间,不属于她的记忆瞬时间传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殿下?您怎么了?”见她捂住了脑袋,
离她最近的宫女连忙出声问道。
陆昭和此时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重生到了十六年前也就算了,她还重生成了西夏六公主。
这西夏倒是没有别的特殊之处,不过就是在十年前被江玦灭国了,西夏皇族之中,除了七皇子被江玦囚禁终生,其余人都被江玦给杀了。
这西夏六公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就是在江玦留在西夏做质子的这几年带着其他的宫人们欺辱他。
这倒也没什么,江玦六岁的时候就他父皇被送到了西夏做质子。人在屋檐下,狗都想欺负。
况且江玦来了西夏,没人觉得他还能够回去。
因此,西夏的皇子公主们都是铆足了劲来欺辱他。江玦这日子过得,明明是一国皇子,反而不若一个小太监过得好呢。
陆昭和突然觉得,江玦也是挺可怜的。
可是……过不了几年,她会比现在的江玦更加可怜。
她仍然记得,当时江玦灭了西夏后,便将六公主关进猪圈,让她与猪同食同睡,这也就罢了,江玦还每日都让人将六公主拉出来,命宫人拿着鞭子抽打她。最后再拿着匕首在六公主的脸上划上一刀。
六公主没撑过一个月就死了。陆昭和听宫人说过,那娇贵的小公主死时满身散发着恶臭,脸上也布满了血痕,压根就看不到一块好肉。
陆昭和当时不知道江玦为何对待六公主这般凶狠,如今她明白了。因为这六公主是全西夏欺辱江玦最过分的那个人。
她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那么死。
从现在开始,她要补救,她要对江玦好。她要用这份好掩盖住六公主从前的错。
见她先是露出痛苦之色,随后又露出绝望,最后是坚决的模样,宫人们也逐渐不解。
“都是那个小畜生,若不是他,殿下也不会
落水!”一旁的紫衣宫女愤愤不平地说道。
“海棠。”陆昭和凭着记忆出口唤道。
海棠连忙收敛了神色,她看向陆昭和,“奴婢这就去为您叫太医。”
眼看着海棠就要离开,陆昭和连忙拉住她,
“本宫已无大碍,不必麻烦了。”
她这话刚一出口,就对上了面前的小丫头错愕的目光。
糟糕,六公主是西夏唯一的嫡公主,自幼娇生惯养的长大,性情向来是娇蛮任性的陆昭和做了十年的皇后,端庄守礼惯了,她如此这般,该不会惹人怀疑吧?
“本宫不想看太医,只知道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废话,其他的,半点用处都没有!”
小姑娘赌气地撇着嘴道。
海棠颇有些无奈,连忙劝道:“好殿下,您身子不适,就让太医过来,好不好?”
“不好,本宫都说了,不要太医过来,你聋了?”
她刻意将声线提高,又是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
海棠连忙跪下道:“奴婢知错。”
“哼!起来吧。”她撇过脑袋说道。
海棠见状,连忙起身,她顿了顿,又凑到了陆昭和的耳边轻声说道:“殿下放心,奴婢可都按照您先前吩咐的做了,那小野种定是活不到今晚。”
听见海棠得意的声音,陆昭和不禁沁出了一层冷汗,“你……你做什么了?”
海棠看她神色慌张,瞬时有些不解,她恭敬地说道:“您先前让奴婢想办法让他犯过,到时候慎刑司的人就会责罚他。他们处罚宫人惯了,自然知道怎么让人毙命。”
看着海棠洋洋自得的神情,陆昭和只想说,他不会毙命,我倒是很快会毙命了。
陆昭和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就往外跑去。
海棠几个人见状,连忙出生唤她,她也没理,反而是顺着记忆来到了江玦所住的宫殿。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破败的宫门口,陆昭和就见到江玦两侧站着慎刑司的宫人,重重地打在他的腰间。
“住手!”
陆昭和出声阻止,紧接着,就见到院中的众人都看向了自己。她忽略过那些目光,只见到江玦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少年白色的中衣上布满了血,再加上这嗜血的眼睛,活像是阴间的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