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杜衡带着愉悦的心情上班来了,脸上那种喜悦在言谈举止中不自觉的流露出来,这在以前的日子里是很少见的,也足以说明刘雅的病情恢复的有多么好。
当李鹤问起刘雅的情况,虽然杜衡印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但还是告诫自己不要表现的那么明显,笑了笑说;“老先生说刘雅已经恢复正常,不需要再吃药了。不过,他还说,平常还是需要多注意,不要让她受刺激和惊吓。老先生说的不会错,以后我要多多注意点。”
“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啊!这十年没有白辛苦,可喜可贺呀!”李鹤禁不住感慨说。
“这次去的时候,给他们老两口带了几样咱们鹤城的特产,没多有少的也是咱们一点心意,其它的人家那边也有不稀罕。”
“应该的。等以后有时间了,多去看看两位老人家,就当是去旅游。人嘛,有来有往才会显得有情有义。”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能让人家笑话咱不懂礼,用人的时候往前,不用的时候往后。”
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工作,从老中医说到袁亮,从徐嵘说到玉峥嵘,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其实,杜衡没有跟李鹤说另外一件事,他的家人也不让他在外面说,就连他自己也不愿意说。
杜衡和刘雅这次在终南山,一晃就是二十多天。告别老先生和老太太之后,俩人踏上返乡的路程。
一路上,杜衡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话也更少了。有时候搂着刘雅久久不愿松开,有时候望着车窗外,呆呆的许久没有一句话。
刚开始,刘雅觉得,他是对老两口不舍才会这样。可是,离家越近他越是显得心思重重,也越来越坐立不安。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是笑笑不说,再问他,他会紧紧抱住刘雅依然什么都不说。这么多年,许多事情都是他在做,没有说哪一件不让人放心,也没有哪一件是为了他自己,既然不想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刘雅便不再问了,拉着他的手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直到下了火车。
刘雅的爸爸接他俩的时候,也发现杜衡的脸色不对劲儿,不好意思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的问了问,俩人都笑着说没事儿,一路上很顺利。可相比刘雅的笑容,杜衡却勉强了许多。到了家,刘雅的妈妈也看了出来,偷偷问老伴儿,老伴儿摇摇头没有说话。
吃过午饭,杜衡躺在床上睡了,从下午两点多睡到吃晚饭。一家人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本来让人很高兴的事,却被杜衡的心思重重,弄的他们三个人心里忐忑不安,猜想着,是不是他想回家看看爸妈,如果是因为这个犯愁,那他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因为一家人都支持他的。
吃过晚饭,杜衡还想回到自己屋里,被刘雅的爸妈叫住了。
“衡啊,今天你的脸色那么不难看,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心思?如果身体不舒服咱就赶快上医院看看,如果是有什么心思,就跟我和你爸说说,咱们一家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藏着掖着憋坏了自己,我和你爸看了心里也难受。”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和你妈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办成办不成,不是还有个商量吗?”
杜衡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刘雅看了看他,安静的收拾起碗筷。
屋里的空气迅速凝重起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杜衡对刘雅说;“雅,你过来,和咱爸妈坐在一起,我有话对你们说。”
刘雅迟疑的看着杜衡,又看看自己爸妈,爸妈向她点点头,她这才发下手中碗筷坐在爸妈旁边。
看着刘雅坐好,杜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这个举动让三个人惊愕不已。
杜衡跪在地上,还没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爸、妈、雅,我对不起你们啊……”
“衡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先起来,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刘雅的爸妈说。
刘雅起来要扶起杜衡,被他拒绝了。
“十年了……藏在我心里十年了,我不敢对任何人说……现在刘雅康复正常了,我也该说出来了。”
一席话,让三个人面面相觑,直觉告诉他们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人们都说,当年雅是看见鬼才被吓的疯疯傻傻。爸妈,你们是不是也相信这是真的?不错,雅的确是被吓成那样的。可是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呀?她看见的是人,是人!是人扮成鬼的样子把雅吓傻的,那个人……就是我,是我!……”杜衡说着羞愧的朝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刘雅的爸妈听了,心头不由地一颤。
“为什么呀?她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把她吓成那样?难道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
“是我太无知!那时候我就很喜欢雅,可是我不知道她对我是个什么看法……本想着用这种方式跟她开个玩笑,引起她的注意,谁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她……”
刘雅听了之后,愣了半天。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么多年,她把他当成丈夫、恩人,当成这个世上最让她信任最值得自己依赖的人,却是当初那个害自己的人,这让她如何相信又如何接受得了?
刘雅的爸妈听了也是一愣,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他们从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知道你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我说的是真的,是事实。这么多年,我只有这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们,也瞒着我爸妈……”
刘雅的妈妈一下站起来,来到杜衡身边,用手使劲儿拍打着他的后背,情绪激动的说;“你为啥要说出来啊?你说你傻不傻?把它埋在心里多好,谁都不知道。你把它说出来,不是在为难我们吗?是让我们感激你好还是恨你好?你倒是说说,我们到底该咋办呀?……”
刘雅的妈妈说着,坐在凳子上,失声大哭起来。
“我在心里憋了十年,十年啊!我不敢喝酒,害怕喝点酒管不住自己的嘴再说出来。睡觉害怕说梦话,有时候成夜都不敢睡。平时甚至连自言自语都不敢,害怕一不小心说漏嘴被别人听到……十年啊,我这心里憋的慌呀。”杜衡说着擦擦眼泪,“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却对任何人都不敢说,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愧疚。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要娶刘雅,给她看病,看不好我就照顾她一辈子。看好了,也算是赎了我身上一半的罪行,再把刘雅完整交给你们二老,要打要罚还是送我到派出所,我都毫无怨言……”
杜衡说完,给二老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我真的是对不起你们!”
“你想让我们怎么罚你呢?把你撵走吗?那些街坊邻居会怎么看?会说我们一家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我和你妈是那种人吗?,本本分分大半辈子,我们可背不起这骂名。”刘雅的爸爸却很平静的说,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后吸了一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报警吗?哎——就算是判你个十年八年又能怎么样?这生活还不是一天两晌过?传出去还不是让人笑话?让我和你妈的老脸往哪搁呀?外面的人又会怎样议论雅笑话雅?她才刚好受不了这种压力,难道……唉,你怎么就不想想呢?”
“我……我……”
杜衡听了一时语塞,他想到了许多许多,却没想到这些,只顾着想自己,却没有顾及的刘雅和二老,呀,真是太自私了!他心里充满了自责,不由地朝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我真混蛋!”
“好了,你也不用太自责。”刘雅的爸爸说着拍拍身边刘雅的肩头,拉起还在哭泣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老伴儿,对老伴儿说;“他们俩的事让他们俩看着办吧,咱们老了不中用了,不知道说的话对不对呢。再说,也不能让这种事儿再烦咱们了,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和精力呀?”
说完,老俩口去了自己的屋,不再过问他俩。
屋里剩下他俩。一时间两个人都感到从未有过的生疏与尴尬。一个跪着,一个坐着,彼此看着对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些感激与憎恨,那些自责与矛盾,在彼此的心里走过来走过去,也在心里打过来打过去。
“那时候,你……你娶我,是真心喜欢我才要娶我,还是为了你自己赎罪才要娶我?”
终究,还是刘雅先开口问。
“是真心喜欢你才娶你的,也是为了……”
杜衡还没说完,刘雅扑通跪在地上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那双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那你现在呢,现在还喜不喜欢我?”刘雅松开手又轻声问。
“喜欢,不管你怎么样我都一直喜欢你……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可是我……”
杜衡没说完,又被刘雅捂住嘴。他忏悔的泪水从双眼里流了下来,流到刘雅的手上。
刘雅突然紧紧抱住杜衡。
“我就是想听你说喜欢我,我就是喜欢听你说喜欢我。只要你喜欢我,其它的都不重要。我就算是块石头,十年了,也捂热了不是?可我真的害怕,你说了别的话,一下子再把我这块捂热的石头浇的冰凉……”刘雅说着一下哭了起来,“老公,你要离开了,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啊?,还不如……还不如像以前一样疯疯傻傻的好。”
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
以前的时光,总是让人难忘,难忘那个大清早,俩人各拿一块油饼,手拉着手在马路上穿梭,对那些投来的异样目光熟视无睹,那是多么的坦荡多么的率真。难忘那个下雨天,俩人在立交桥下躲雨,被冻的只能抱在一起取暖,刘雅虽然浑身瑟瑟发抖,却还仰着脸对杜衡傻笑,那笑容是那么的甜。难忘那个下雪天,杜衡背着刘雅,迎着刀割一般的北风,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刘雅却非要挣扎着下来,跑回去捡起被扔掉的破水杯,跑回来后,拉着杜衡的手,央求他不要再扔掉它,那是多么的天真可爱。难忘在某地的一个水渠沟旁边,杜衡仔细的给刘雅洗脚,她却在开心地玩弄着他的头发,双脚还不停地晃动着,一不小心,溅了杜衡一脸的水花,惹的俩人哈哈傻笑起来,又是那么的烂漫……就算他俩的爱情是平平淡淡,就算他俩的爱情是一贫如洗,那你也会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的真情实意,羡慕他们的无怨无悔。
……
当年,刘雅被吓疯后,鹤城传的沸沸扬扬,却没有人注意到杜衡的异常。他当时害怕极了,回到家把自己关进自己的小屋里,坐一会儿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坐一会儿。内心的焦虑与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的增强,他坐不住也躺不住,就在小屋里走来走去走去走来,慢慢的开始焦躁不安的摔东西,叮铃咣当的,惹的他妈妈在院子里直骂他,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当他看到抽屉里有半条烟,便迫不及待的拆开一包,像那些瘾君子一样急不可耐的抽起来,而且是一根接一根的抽,坐在床上抽,躺在床上抽,直抽的小屋里云山雾罩,满地都是烟头。直抽的床上的被子都着了火他也不知道。那烟雾从门缝窗户缝直往外冒,吓的杜芸在门外哭喊半天,他愣是没有听见。吓的他妈妈跑出院子叫来邻居,邻居一脚把门踹开,看见他还躺在床上吸着烟,气的邻居端来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一下子让他清醒过来。
接下来,全家人都在盘问他,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却低着头一声不吭,气的他爸妈打他骂他都没用。他不知道怎样来说这件事情,更害怕把这件事情说出来。那时,他的心情糟糕透了。他的天空是灰色的,看不清楚前方的路,更看不清楚未来。他那天晚上失眠了,想了一夜,也想明白一个道理,自己做错了事总是要去面对要去负责要去解决,逃避是没有用的,解决不了问题。不然的话,自己的良心都会一辈子受到谴责,何况自己又是那么喜欢刘雅。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向爸妈说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想要娶刘雅为妻。他爸妈不知道刘雅的事情,还以为是别人家的闺女,都笑着说他怎么那么傻,想娶媳妇是好事儿,没必要把自己弄的跟疯子似的。当问到刘雅的具体情况,他爸妈本来满是笑容的脸立刻僵住了,想都没想的一口拒绝了。他早有了心里准备,跟本不在乎爸妈的态度问题。
“爸、妈。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决定,我只是跟你们说一声。”杜衡态度很坚定的说。
“你敢?!反了你了。你要是敢娶那个疯女人,就别进这个家门。”他爸爸也是立即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和你妈这样说话。”
“不进就不进……”杜衡虽说不敢大胆反对,但还是小声说了出来,他是铁了心要娶刘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看今天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我就是要娶刘雅,这是我自己的事儿,谁说了也不算。除了她,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
“哥,你少说一句行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的脾气。”
“儿子,你就别犟了,这回你爸是对的,你怎么也不想想,娶了那个疯女人,以后咱家可怎么生活啊?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受吗?”
“妈,你别说了,我决定的事儿不会再改,我心里有数。”
“你个兔崽子,今天非得打死你个白眼狼不可,丢人现眼的东西……”他爸爸气的肚子一鼓一鼓的,边说边找东西要打他。
杜芸推着他往外面跑,让他先出去躲躲,等过几天,大家都平静下来再说。谁知道,过几天杜衡回来,他爸爸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改没改变主意,而他依然坚决的说不会改。他爸爸手拿着铁锹站在街门口,说;“你走吧,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如果你硬要进这个家门,就不能娶那个疯女人,不然的话,别怪我打断你的腿。”
杜衡没有说话,跪在地上,朝着家里磕了三个响头,起来转身走了。唉,这爷俩弄的跟仇人似的。杜芸和妈妈就在他后面边喊边追他,一直追到大马路上也没追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上了一辆公交车越走越远,气的他妈妈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嚎啕大哭……
杜衡找到刘雅,向她爸妈说明来意,她爸妈却不相信这是真的,让他赶快回自己家去。是啊,这个时候谁会相信呢。看看刘雅的样子,他心里既心疼又愧疚,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不管怎样,杜衡“死皮赖脸”的硬是留了下来。刘雅的爸妈知道他的事情后,默许了他的到来,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刘雅。
刚过来的时候,刘雅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看见他就害怕,更别说让他靠近了。他坚持着与刘雅接触沟通,一次次失败并没有让他灰心失望,他始终保持着微笑,保持着不烦躁不还手。
有一天,刘雅的爸妈劝他说;“孩子,你还是回家吧。我们看的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她,可她接受不了你,以后你们怎么生活啊?回到家给爸妈认个错,他们还是会接受你,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疼自己孩子的?”
杜衡没有说话,默默的坐在院子里,无声的哭起来,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连个赎罪的机会都没有,而内心深处却是那么不甘心。刘雅那么害怕他,看他一眼就会紧张颤抖,让他自己都觉的自己是鬼而不是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己又该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生存的动力,那种绝望甚至让他想一死了之。
那伤心中带着愧疚,愧疚中又带着绝望。也许此时唯一的宣泄就是哭,唯一的表达也是哭……他哭的痛彻心扉不能自己。
一张纸巾映入他的眼帘,是刘雅给他让他擦脸上泪水的。看着刘雅,他停止哭泣,慢慢的接过纸巾。他好像看到了希望,虽然刘雅在他接过纸巾那一秒钟又迅速的转身跑开了。
是刘雅的爸妈鼓励她让她去送的,她提心吊胆的看看爸妈又看看杜衡,却不敢迈出第一步。也许是她看到杜衡的样子起了恻隐之心,最终还是畏畏缩缩的去了。当杜衡接过纸巾,她害怕的跑到爸妈身后躲起来,直到觉得没有危险,才探出头来,看看那个脸上带着泪水还朝自己微笑的男人,不禁也向他笑了笑。
那一次,杜衡没有走,虽然刘雅还是不敢让他靠近,但已没了刚开始的那种恐惧。从此,杜衡在这个家里早出晚归的干活,挣的钱一分不要都给了刘雅的爸妈。后来,在他的劝说下,和刘雅的爸妈一起带着她去看病。鹤城的医院去遍了,就去周边省市的医院,虽然不见成效,但他还是坚信刘雅的病一定能看好。再后来,刘雅的妈妈不再跟着去了,留在家里打理着家里的一切。有一次,从省城医院回家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刘雅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慢慢的躺在他怀里睡。此时,他知道刘雅已完全接受了他。想到这里,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再后来,刘雅的爸爸也不去了,把刘雅完全交给杜衡,就这样,杜衡一听说哪里有好大夫好医院,就带着刘雅去看病,一次次带着希望而去,一次次带着失望而归,不知不觉,十年过去了。
还好,现在的刘雅已完全好了,她紧紧抱着杜衡。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她都不在意不计较。只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失去了杜衡,那自己以后的生活也将失去方向,失去了主心骨,而这个家也将失去顶梁柱。她不能失去杜衡,如同杜衡不能失去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