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洛阳黄泉水席
洛阳古称神都，是天下形胜之地。所谓洛阳“三绝”，就是驰名天下的石窟、牡丹和水席了。
有花有景，自然不能少了美食；洛阳水席是十大豫菜之一，因为其中的热菜都带有汤水，上菜时又如同流水般前后有序，吃一道、撤一道，这才称其为“水席”。
对洛阳人来说，水席是各种宴席中的上席，无论红白喜事、婚丧嫁娶，都要用水席招待宾客。
说起红白宴席，那节庆红事中的水席当然普通正常；但是，若谈到那与亡魂相关的白事，水席就会蒙上一层诡异的色彩了。
这个传说，恐怕许多人都不知道。在传闻中，这水席又分阴水席和阳水席。阳水席是活人吃的，选取普通食材，自然不必多说；至于那阴水席，却另有讲究。制作阴水席，用的是忘川水，吃的是黄泉宴。
据说，阴水席只在晚间开席，席间更是人鬼混坐，共饮一餐。只有被羁留在黄泉、尚未轮回的孤魂，才能吃到阴水席，和眷恋不舍的亲人再见一面。
这种说法虽然诡异离奇，但也不失亲人相聚、人鬼情未了的温情之处。然而，真正的阴水席却还存在着一个更可怕的秘密……
…………
我叫何小满，一个家境困窘的普通大学生。不久之前，我在一次偶然躲雨的时候，误入了一家名为诡食斋的小店。
顾姐姐是这家小店的老板娘，她不但好心地容我留在店里避雨，还请我品尝了一道店内的新菜。
几天后，何小满又来到店里，把那天借走的油纸伞还给顾姐姐。
这次，一推开店门，就看见了一幅熙熙攘攘的热闹场景，与那天店里的冷清寂寥全然不同。
嘈杂的人声中，各种食物的香味伴随着热气和烟雾，在小店里蒸腾氤氲。
一时间，眼前的景象有些看不分明，只是裹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昏黄的灯火盈盈闪烁，将那些模糊的人影映得影影绰绰。
何小满穿过那些身形模糊的食客，径自向柜台走去。此刻，顾姐姐正一个人坐在那把古旧的太师椅上，慵懒地翻看着那本厚厚的《诡食录》。
“顾姐姐！”何小满走上前去，怯怯地喊了她一声。
她轻轻抬了下头，看到是何小满，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连忙起身，将他迎到了一旁的桌椅处。
何小满把伞递给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就不坐了吧。”
顾姐姐淡淡一笑，给我沏了一杯清香的菊花茶：“上次不是说了吗，以后你也常来店里坐啊，尝尝我新做的菜品，再听听它们的故事。”
“可是……那太麻烦你了。”何小满低低地垂下头去。确实，我是个囊中羞涩的学生，怎么好意思总是占小便宜。
再说了，现在正是饭店忙碌的时间，还有许多食客要照顾……
说到这儿，何小满忽然发现了某些异常：店内食客虽多，却只有她一个老板娘，伙计、厨师、服务生全都不见踪影。
而且，顾姐姐似乎对周围的食客们并不在意，只是闲坐在一旁，似乎那些人全都不存在一般。
缭绕的烟雾之中，错杂的人影看不分明，给人一种恍惚的诡异感觉。
“这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帮我打理一下店面嘛，”
顾姐姐的话打断了何小满的思绪：“有时候，我自己也忙不过来。”
何小满正纠结着要不要答应，她忽然又说道：“比如说……现在。有客人上门了。”
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子就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他虽然身形高大，却深深地佝偻着腰，背部驼成一个很弯很弯的弧度，似乎被什么重物给压着，马上就要因这负担而垮塌下去。
何小满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感到奇怪。
这男人瞧上去神色疲惫、风尘仆仆，一看到柜台前的我们，就径直向这边走来。
顾姐姐笑着迎了上去：“您好，想吃点什么？”
“随便来点吃的就行。”男人的语气很是急躁，他一把接过顾姐姐递来的《诡食录》，粗略地翻开了菜单。
就在他准备随便报一个菜名时，脸上的表情忽然猛地变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
“真是想不到啊……”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一边盯着菜单。
他愕然地摇着脑袋：“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这道菜。”
“小店虽然厨艺不精，但却向来有求必应，能向顾客提供全国各地的特产美食呢。”顾姐姐笑语盈盈地望着他。
“那……就给我来道洛阳水席吧。”
他指着菜单上的一页说道：“不过别上太多道菜，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何小满循着他的手指，好奇地望向菜单。
洛阳水席，我之前还从没听过这道菜呢。
确实，在这个地处巴蜀的西南小城里，能吃到北方的洛阳菜，的确颇为罕见。
“小满，你也留下来帮帮忙吧？”顾姐姐忽然唤起我的名字。
何小满赶紧应了一声，跟着她走进了后厨。
虽说何小满是来帮顾姐姐的忙，但顾姐姐却只是让我站在门口，端端菜、倒倒茶而已。
这不禁让何小满有些好奇。那么复杂的菜肴，她一个人是怎么完成的呢？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她清丽的声音。何小满跑进去一看，一排菜肴竟然已经工整地排在了桌上，而且还做了两份。
“那一份是给咱们吃的。”顾姐姐语调轻松，从橱柜里拿起一块洁白的绢帕，细细地擦拭了双手。
何小满心中疑惑着，从厨房里端出第一道菜。走出后厨，就看到刚才那个点菜的中年男人已经选了一张宽大的桌子坐下，正大口大口地喝着热茶。
何小满走上前，把菜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这时，顾姐姐却忽然从背后叫住了我：“小满，咱们也和这位先生一起吃晚饭吧。”
说着，顾姐姐把一盘一模一样的菜肴摆在了中年男人的对面。
男人闻言，戒备地抬起了头，深邃的五官中透出一些阴厉之色。
何小满听到他喉咙里传出一些沉闷的声响，好像是呼吸不畅的人发出的嘶鸣。
“哎呀，我这个人，吃饭就是爱热闹。”顾姐姐看见他的反应，掩了嘴嘻嘻笑道。
“所以啊，想和您拼个桌，聊聊天、解解闷。”
男人脸上依旧挂着犹豫和顾虑之色，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顾姐姐继续道：“而且，小店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客人若能讲一个与他所点菜肴有关的故事，就能免掉这顿饭钱。当然，故事也得有意思才行。”
何小满颇感好奇地看向顾姐姐。这家店还真是古怪又有趣啊，不禁使他想起了那在街边摆摊卖茶，用免费的茶水向行客换取故事的蒲松龄。
听到免单，男人似乎有些动摇：“……其实，说到水席，我这里确实有一个故事。”
“而且，还是我的亲身经历。不过……请先让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讲吧。因为我实在是太饿了。”
他说着，夹起一筷菜送进嘴中，就着米饭狼吞虎咽。这是一道极为普通的掸炝莲菜。
何小满颇有兴趣地翻开一旁的《诡食录》，找到介绍洛阳水席的那一页。
说是菜单，这本书的内容却十分齐全，不仅记载了菜肴的名称来历，还有不少与之相关的野史逸闻、传说故事。
原来，这看似普通的掸炝莲菜，却是水席中的开场菜。
正宗的洛阳水席共有整整二十四道菜，其中前八品是冷盘，也就是凉菜；接下来，就是四镇桌、八大件和四扫尾的热菜汤水。
这二十四道菜，顺序名称都极为讲究。
据说，菜品的总数还是唐代的数术奇人袁天罡发明的，正好对应了女皇武则天从永隆元年总揽朝政，到神龙元年病逝洛阳上阳宫的二十四年。
“别光顾着看书，吃东西啊。”一旁的顾姐姐笑嗔了我一声，随即端来第二道菜，分别摆在那中年男人和我们的面前。
这第二道菜本应是凉菜，但是由于我们人少，吃不完二十四道，顾姐姐便简化了菜谱，直接上了四镇桌中的第一道热菜：牡丹燕菜。
玉白的瓷盆上，色彩明丽的各式配菜被均匀地切成细丝，有白萝卜、海参、鸡肉、鱿鱼，品种繁多，散发着浓郁的鲜香。
这些配菜围成一圈，铺在浸满高汤汁的萝卜羹上。
瓷盆中央则绽开一朵明艳的牡丹，洁白如玉、艳丽雍容，是用色泽清透的水萝卜雕刻而成。
一片片花瓣雕工细致，繁复精美，足以想见厨师刀工的精湛。
看到这牡丹燕菜，男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喃喃道：“真是像啊……”
他尝了一块，忽而沉默下来。等了半天，他才缓缓抬头，说道：“故事……就从这里讲起吧。”
“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周建利，告诉你们真名也无妨。”
“我本来是土生土长的洛阳人，因为一些变故，才来到了这里。”
“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我还待在洛阳，工作却岌岌可危，随时面临着被人辞退、丢掉饭碗的危险。”
“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法在工作上追求上进……因为三年前发生的那件惨案，一直压抑在我的心头。”
“那天，从单位浑浑噩噩回到家中的我，忽然接到了一个久不联系的老友打来的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