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糖果与朋友

费德里科从没见过这个陌生人的穿着打扮。这人头上没戴帽子，裤子垂到脚踝，但他咧嘴笑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属于他。“听，是钟声！”他高兴地叫道，“他们在午夜敲钟。”

“项圈呢？”费德里科厉声说，他太气了，忘记了要害怕，他指着猫，“就是红色的珍珠项圈，我花了三个金币呢。”

那人在长廊里四处张望。“请告诉我，这里现在是哪一年？”

费德里科回答说：“公元1511年。”多么荒谬的问题啊。“它的项圈呢？”他再次问道。

那人笑了，他的手一直在抚摸猫。“看看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朱诺。”他看见费德里科皱起了眉头，“这是它的名字，朱诺。众神的女王。”

“我知道朱诺是谁。”费德里科反驳道，“我懂拉丁文。”

“你的房子真漂亮。”这个人真没礼貌！他说话的口气是那么粗鲁，他抱着那只猫，好像他才是猫的主人，他甚至都没有鞠躬。

“这里是一座宫殿。”费德里科纠正道，“梵蒂冈宫，属于教皇陛下。”

“啊。”男人说，“你介不介意我四处看看？”

“介意。”费德里科也可以很没礼貌，接着，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非常好的主意，“我的意思是，我不介意。也就是说……来吧。”他一甩斗篷，领着陌生人穿过长廊。他要让这个无名小卒开开眼界。

“这里有很多工作要做啊。”那人看着宫殿里乱七八糟的桶和梯子说。

“没错。我和教皇陛下有很多想法。”费德里科等了一会儿，那人却一言不发，“比如，这里是教皇陛下的新会客室。”在月光的映照下，刚画完的人像的眼睛闪闪发亮，柱子和树木如幻影一般。

陌生人大吃一惊。“拉斐尔的画！”他放下猫，冲到跪地士兵的画像前，探身过去，仔细端详士兵们的制服。

“那是瑞士卫兵。他们用剑和长矛战斗，忠贞不贰。”

“嗯。”那人的鼻子都要碰到墙壁了。猫走到一边，在阴影里嗅来嗅去。

“我们应该继续参观，我还有很多地方带你去看，隔壁这间将来会是教皇陛下的书房……”

“《雅典学院》！”那人微笑着看着费德里科，猫紧紧贴着费德里科的脚踝，“还有，你看，朱诺把你当朋友了。”

费德里科急忙把猫抱起来。“说实话，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呢。”

男人耸了耸肩，转身继续看画。“在它刚生下来时，它的主人就给它取了朱诺这个名字。”他指了指房间边缘摆放着的粗糙的平台，“可以吗？”

“请便。”费德里科把猫——他的猫——举到平台上，自己也爬了上去。突然，他感到有点儿紧张。如果陌生人嘲笑他怎么办？但费德里科打心眼里渴望炫耀一下自己的画像。然而……

“那一位是苏格拉底。”陌生人指着画中的一个人物说，“我是在大学时知道他的。”他倾身向前，端详着一只穿凉鞋的脚，“能看到这画刚画出来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什么意思？管他呢。“这是荷马，这是毕达哥拉斯，这是……”

“是谁？”那人问道，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请告诉我。”他扫视着墙壁，欣赏着穿托加长袍、戴头巾的阿拉伯哲学家……“这是你！”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画中的一个人物，那是个男孩，留着金色卷发，他转向费德里科，“看看他的头发、下巴，还有眼睛！那双眸子，像星星一样。”

“那双眼会发光。”费德里科解释道，“拉斐尔这么说过。”

那人摸了摸画像。“不可思议。太完美了。谢谢你带我来。”

费德里科耸了耸肩，心里却像个小丑一样咧着嘴笑。他怎么会看不起这个人呢？“对不起，我没听清你的名字。我是曼图亚的费德里科爵士。”

“很高兴见到你，费德里科爵士。我是新泽西的赫伯特·巴泽，叫我赫伯特就可以了。”

“赫伯特……赫伯特·巴泽。”费德里科费力地说出这拗口的名字。北方语言就是讨厌，他们的名字太难发音了！朱诺趴在他们旁边，舔着一只爪子。朱诺，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名字，尤其是一只如此高贵的猫。他自己也能想到这样的好名字。

赫伯特欣赏着壁画，满足地点着头，甚至还用手帕擦了擦眼睛。“你喜欢巧克力吗？”他咧嘴一笑，把手帕塞进口袋。

“恐怕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费德里科不想批评陌生人的意大利语说得不好。

赫伯特坐在平台上，掏出两个纸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包着两块东西。“我相信你会喜欢的。这是糖果。”朱诺亲热地蜷缩在他身旁。

“糖果？”费德里科咚的一下坐在他们旁边，“我得承认，我很喜欢糖果。”

“是的，我也是。”赫伯特打开一张纸，把糖果递给他。

费德里科的心沉了下去。那坨棕色的东西跟屎一样。

“很好吃。”赫伯特让他放心，自己咬了一口，“这叫巧克力。”

“喵。”朱诺大声叫了一下。它可能是在笑。

费德里科勇敢地咬了一小口。这种糖果不辣，没有咸腥味，没有蜂蜜味，吃起来不粘牙，不难嚼，也不硬，更没有甜酒或水果的味道。那是一种他从未品尝过的味道。巧克力像黄油一样在他的舌头上融化了，却比黄油美味得多。

赫伯特看着，笑得合不拢嘴。“你们在1511年没有巧克力吃吗？”

费德里科摇了摇头。“要是有，我肯定知道。”他含混不清地说，又咬了一口。

“中间是惊喜，夹着花生。”

这是费德里科吃过的最美味的坚果！有嚼劲但又不太难嚼，味道浓郁，诱人的香味直扑他的鼻子。“花生。”他咀嚼着，尽情享受着，“巧克力。你说得对，赫伯特，太好吃了。”

他们吃着，双脚悬在平台上晃来晃去，赫伯特那件宽松长裤跟费德里科的紧身裤大不相同。“你的意大利语说得很好。”费德里科说。

“多谢夸奖。我在意大利住过一阵子，学习绘画。”赫伯特模仿执笔画画的动作，“作为一个画家，我很糟糕。但我也买画去我的国家卖。我买的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啦，是草图。”

“只买草图？”朱诺嗅了嗅他的手指，费德里科笑了，“不买画家完成的作品？”

“是的。各色画家的草图……”赫伯特咬了一半就僵住了，他扭头盯着他们身后那堵巨大的墙。接着，他的目光慢慢地回到了费德里科身上。“你……”他把巧克力咽了下去，“你认识拉斐尔。”

“当然。事实上，我昨天还见过他。”费德里科直勾勾地看着赫伯特的口袋，“巧克力非常美味。”也许赫伯特还有一块。

赫伯特搔了搔脸颊。“听着，费德里科爵士。我们来做个生意，你看怎么样？你给我草图，也就是画家们不要了的垃圾，我用巧克力和你交换。”

“嗯。听起来还不错。”费德里科一边挠朱诺的耳朵，一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只要几张纸，他就能得到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他指着角落里的一堆纸。“给你这些，我——或者任何人——能得到多少巧克力？”

“我的天啊！”赫伯特跳下平台，还把朱诺吓了一跳。他飞快地翻着那些纸：一只脚，一只手，一绺头发……所有这些细节可以组成一幅成品。“太妙了。”

朱诺尾巴一甩，跳了下去。“喵！”它在书房门口踱来踱去，表示不满。

“朱诺！”费德里科跟在它后面爬了下来，“小心点儿。”

“对它来说，天已经很晚了。老天，对你来说，天也很晚了！你爸妈不担心你吗？”

“我父母不住在罗马。”费德里科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是人质。我父亲负责统领教皇陛下的军队，教皇陛下不希望他被法国人收买。”

赫伯特看上去吓坏了。“但是，你还是个孩子。太可怕了！”

“有时确实是的。”赫伯特的声音是那么亲切，费德里科的喉咙哽住了，“我想念我的妹妹们。她们一定很乐意和我一起探索这个地方，也会很喜欢吃巧克力。”

“但在这里，谁来保护你的安全呢？”

“喵！”朱诺站在门口怒视着他们。

“有朱诺。”费德里科忍不住笑了，“还有西莱斯特和我的老师们。”但是，经赫伯特一提醒，他不免担心起来。要是西莱斯特发现他的床是空的……“我该走了。”

赫伯特也站了起来。“我很难过你离开了你的家人，但我很高兴认识你！你半夜还会再来吧？只有在午夜，壁橱才能起作用。到时候，我也会再来，还会带着巧克力。”

“不光是巧克力。”费德里科在门口停了下来，“是花生夹心巧克力。”

“是花生夹心巧克力。”赫伯特咯咯地笑了，“明天见，我的朋友。”

费德里科一路飞奔回去，耳边回响着那美妙的诺言，朱诺跟在他旁边。他们一起来到长廊，飞快地越过一片片月光。

“喵。”朱诺欢快地冲到了前面。

“等一下。”费德里科叫道，就像在喊一个朋友。朱诺是他的朋友。朱诺和赫伯特都是，而这无关他们是怎么出现的。他现在不光有了两个朋友，还可以吃到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