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彭斯致埃利森·贝格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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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埃利森:
我时常想到恋爱中一个特有的困境:坠入爱河的人,越是情真意切,就越犯难该如何行动、如何传达情意。而在别的情况下,实话实说就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方式。
一个普通人如果居心不良,想要心口不一地谈情说爱,发些根本不打算践行的誓言,并非难事。但我现在感觉,若是一个诚实端正的男子,真挚地爱上一位品行高雅纯洁的女子,那求爱就变得很难了。每当我陪在你身边,或是坐下来想给你写封信,我总是茫然于该说些什么、写些什么。
我毕生遵守一条准则——诚实。我对你也始终如是。玩弄谎言和虚伪是非常卑劣、不绅士的行径,竟有人将之用在爱情这样纯真无私的情感上,实在令人惊讶。不,亲爱的小埃,我永不会用这种可憎的伎俩去博你欢心。如果你竟仁慈地准我做你的朋辈、你的挚友、你生命的伴侣,那世上再无别事能让我狂喜。
亲爱的,真诚地恳求你。要么给我个痛快,爽快拒绝我,让我死心;要么大方答应我,救我于忧惧惶恐。
你方便时如能寄来只言片语,那将是给我的莫大恩惠。我只想再说一句:我的行为受这颗充满荣誉感与美德的心的支配(可能没有完全支配),爱你,尊重你,诚心诚意想要令你幸福,如果你期望你的朋友与丈夫具备这样的德行,我想你会在你忠心的朋友和爱慕者这里找到。
罗伯特·彭斯
17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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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英文诗句是操其他语言的人也能张口就来的?莎士比亚的“我可否将你比作一个夏日”(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叶芝的“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雪莱的“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苏格兰吟游诗人罗伯特·彭斯的“我的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O, my Luve's like a red, red rose)亦在其中。
他还有一首诗更出名,人人会唱,是国人熟知的《友谊地久天长》的歌词。其实原作用的是古苏格兰方言,题为《追忆往日时光》:“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怎么样,是不是唱出声了?“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是一个诗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为了纪念他,苏格兰还把每年的1月25日(彭斯的生日)定为“彭斯之夜”,这种殊荣就连威廉·莎士比亚都没享受到。
不过这位诗人的情书和“红红的玫瑰”完全不是一个风格。遮去信末的署名,就像一位证券经纪人的来信。没有甜蜜的昵称,没有精妙的比喻(彭斯先生,难道你忘了自己是诗人吗?),没有对情人丹唇皓齿的赞美,也没有对相思之苦的描摹,那他这封情书写了什么呢?前半部分他绕来绕去讲了一大段,预先为自己“可能在求爱话术这块拿捏得不够死”找理由——亲爱的,如果你嫌我说得不精彩,那正是因为我诚实,品行好,不花言巧语。花言巧语并不难,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给你来个800字小作文,但我呢,不稀罕说……
来,给他翻译翻译:鄙人的好处就是诚实、诚实,还是……诚实。
此求婚信最后一段是论证体,论证姑娘为什么该答应他的求婚。你的丈夫应该具备某些美德,而这些美德我就有,所以,你该选我做丈夫。当然,也可以从另一角度解释——因为太爱你,所以不知该怎么表达。
这封信之外的彭斯因与众多女子私通而受到教会责难,且有婚外的私生子。这位埃利森姑娘最终并没有答应他的求婚。如果彭斯先生不用这么论证式的腔调,而是多抒情,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