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缘起
王允德不由面露难色。他虽然出身西域，但笃信佛教，既担心带陌生人进灵州城惹来麻烦，又不忍对手拿活佛禅杖的蒙古妇人见死不救。
“我去问一问她，为何要去灵州。”贺南天见王允德面露难色，立刻打马前行，打算过问此事。
这一路上，贺南天不断的试探诗音的容忍底线，逐步争取着在商队中的话语权，自然不愿错过讨好王允德的良机。
诗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阻拦贺南天。她迟疑片刻，最终右脚轻击战马后臀，追上贺南天，来到驼队前面。
贺南天坐于马上俯看妇人，只见这名蒙古妇人衣衫褴褛，蓬头污面，满身伤痕，显然历经长途跋涉才到了这里。
虽然这女人的脸被厚厚的尘土覆盖，却难以掩盖那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睛。
这个女人的年纪应该不大，大约二十岁。她并不漂亮，但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引人亲近的魅力。
妇人俯卧于地，身旁倒伏着一匹死去的战马。她闻听马蹄声近前，艰难的抬起头，端详贺南天片刻，缓缓坐起身，行了一个抚胸礼，添了添干裂的嘴唇，用蒙古语恳求贺南天：“这位贵人，请看在活佛面上，出手帮一帮可怜的孛儿帖。我将永远牢记您的恩情，必有后报。”
贺南天出身负责镇守大梁北方的燕王府，从小就被老燕王强行逼迫着学习过草原上各主要民族的语言，其中就包括蒙古语。他用蒙古语询问孛儿帖：“你出身哪个部落？是什么原因让你孤身一人不远万里从漠北草原来到灵州城下。”
妇人闻听贺南天也和王允德一样会讲蒙语，不由面露喜色，他举了举手中禅杖说道：“孛儿帖出身北齐帝国治下蒙古部弘吉剌氏。我得活佛秋山传信，我的丈夫被敌人卖到灵州城内为奴，等我前来解救。我收到求救，立刻起程，一路上跑死七匹战马，只为早一刻救他性命，还他自由。可惜到了这里，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妇人平淡的讲述着她万里救夫的经过，仿佛一路上经历的苦难不值得一提。
诗音不懂蒙语，王允德在她耳边轻声翻译。诗音得知孛儿帖万里奔驰，只为救丈夫脱险，不由心生感动，立刻一改之前态度，吩咐王允德派人给孛儿帖治伤，用马车带她前往灵州城。
贺南天同样十分敬重孛儿帖的行为，解下身上酒囊，下了战马，递与孛儿帖：“我答应带你入城。也可以帮你买回你丈夫的自由。”
孛儿帖微笑着接过酒囊，仰头痛饮，直将囊内数斤烈酒一饮而尽，这才意犹末尽的将酒囊双手捧还给贺南天：“只需要带我进城，我自有办法救他脱困，不敢劳贵人费心。”
见孛儿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自己的好意，贺南天心中更添敬重。心中断定，这是一个不愿轻易欠人情谊的女人，是一个十分自信的女人，也是一个十分有本事的女人。
王允德亲自取了伤药过来，犹豫片刻递与了诗音。商队中只有诗音一个女人，给孛儿帖治伤，只有她最合适。
诗音接过伤药下了战马，伸手搀扶孛儿帖走向那辆破旧的马车，途中连说带比划的向她证明，自己本是女儿身。孛儿帖听不懂汉语，却看懂了她的手势，不由微微一笑，行礼道谢。
其实诗音有些多虑了。出身漠北草原的孛儿帖并不在意给自己包扎治伤的人是男是女。在孛儿帖自己的认知里，她不仅是丈夫的妻子，还是丈夫麾下一名战士。
等孛儿帖进了马车，换了伤药和衣服，驼队开始继续前行。
诗音陪孛儿帖坐在马车内，递了些干粮和骆驼奶给她。孛儿帖不紧不慢的填饱了肚子，稍稍恢复了体力，从怀中掏出一个羊皮钱袋打开，取出一把金币，数出五枚递与诗音，请求卖两匹战马给她。
诗音听不懂蒙古语，误会孛儿帖是想拿钱来答谢相救之恩，连忙推拒。
孛儿帖失望的收回金币，微闭双目，休养精神，不再理睬诗音。她一路用绳索把自己拴在战马上，昼夜不停的向西南奔驰，每天只敢在马背上小睡片刻，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如今坐上马车，有了难得的休息机会，自然不愿与不懂蒙古语的诗音废话劳神。
受到冷落的诗音略有些不满，心中暗自嘲讽北方蛮夷不懂礼数。
等孛儿帖睡熟过去，打起酣声，诗音下了马车，上了战马，回到贺南天身边，与他抱怨：“这个女人真是奇怪，竟然不知客气为何物。拿我当了仆人，连个笑脸都没有，仿佛就应该伺候她一般。”
贺南天呵呵一笑，嘲讽诗音：“别忘记你的身份，本就算是我的仆人。”
这一个月的同行，两人明争暗斗，渐渐熟悉起来，言语无忌，无话不谈，但话语中夹枪带棒早已成了习惯。
诗音也不与贺南天争吵，只抬腿轻轻踹了贺南天腿上麻筋一脚。贺南天腿上一麻，然后感觉一阵巨痛，连忙操控战马躲离诗音，嘴上还连忙道歉。
论吵架，八个诗音也不是贺南天对手，但论打架，一万个贺南天也打不过一个诗音。
踢了贺南天一脚，诗音心中郁气稍解，打马追上贺南天，继续与他闲聊：“你怎么会说蒙古语？”
贺南天得意的笑了笑：“论武功，我不如你，但论学问，你可不如我。我不只会蒙古语，还会说嗒嗒语、契丹语、女真语。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还上知天文，下识地理，上马能统军，下马能安民。等到了南唐，你借我些本钱，我开个商行，我们一起混个南唐首富当一当。到时我娶几房妻妾，生几十个儿女，你招几个夫婿，......”
旅途无聊，贺南天很喜欢与美女吹吹牛皮，聊聊人生。
“首富？只怕你有命挣，却没命花。”诗音气恼的打断贺南天的痴心妄想，打马离开了贺南天身边。她可不想听这纨绔公子每天的重复吹嘘。
贺南天失去听众，心生不满，喃喃自语：“敢瞧不起我？哼，等我当了南唐首富，一文钱也不分给你。”
在贺南天不断幻想如何开创在南唐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驼队已经来到了灵州城下。
王允德上前交了城门税，递上通关文牒盖了章，然后接受检查，等待入城。
士兵查到马车中的孛儿帖，见她一身普通蒙古牧民打扮，却坐于马车之内，不由心生好奇，询问王允德：“她是什么人？”
王允德早有准备，向士兵解释道：“她当过我小儿子的乳娘，家乡遭了灾，过来投奔我的。”
士兵点了点头，没有为难孛儿帖，挥手放了驼队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