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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一架巨大的四发大型侦察机,安静地从罗布泊荒漠上空飞过。
飞机通过一套精密自动驾驶系统,保持飞行高度起伏减到最小。这架飞机探测的,是最为常见却又是无法屏蔽的存在——重力,这样严苛的飞行状态是为了确保飞机上的重力测量设备精确运作,保证那个在小数点以及很多“0”后面的数字准确跳动。
自从2026年在西藏泽当地下的地质勘探中首次发现后来被称为“硅基生命体”的样本以来,人类对这种神秘的生命体已经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但研究成果却寥寥可数。一方面,这种神秘生物的样本非常罕见,在2048年罗布泊事件发生之前,所有的样本都来自泽当的地下洞穴;另一方面,这种生物有一种奇怪的特性,当样本汇集到一定规模,且与人距离近到一定程度之后,会激发人类心底最脆弱的恐惧,造成普通人产生各种恐怖幻觉,这一被命名为“波粒塔效应”的现象,直接导致了2034年香格里拉国际联合硅基生命研究中心发生灾难性事故,全部研究人员失踪,基地毁灭。如果不是有一名执行警卫任务的武警战士在这次灾难中幸存,并观察到研究人员仿佛集体陷入了恐怖幻觉,疯狂地冲进了洞穴深处,恐怕没人会知道那次灾难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或许,会有更多研究人员在后来的研究中失控发狂。
那次事件还有一个衍生收获,那名不受影响的武警后来被判定为“天行者”,直接推动了科研人员将“硅基生命体”的研究跟“天行者”联系到了一起,继而终于在2038年得出结论,“天行者”这一特殊人群的形成,应该是受到了“硅基生命体”的感染。他们也因此得以免受“波粒塔效应”的影响,成为进行“硅基生命体”研究的最优先选择。
不过由于国家并没有强制进行全员检测,已知的“天行者”数量稀少,对“硅基生命体”的研究实际上还是主要由普通人进行。香格里拉事件发生的时候,中国的研究员们实际上已经发现,高温会使“硅基生命体”样本的活性增强,低温则会抑制其活性,在极度低温下样本则会陷入休眠状态(临界温度在-96℃左右),但并不会死亡。
这两项研究成果在后来罗布泊事件中都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2048年夏天,罗布泊附近一座石油小镇的所有人突然神秘失踪。联系到曾经的香格里拉事件,中国政府迅速做出反应,派遣部队和科研人员展开了搜救和调查任务,最终在罗布泊地下洞穴深处发现小镇居民的遗骸,以及一个濒死的疯子。随后救援部队在洞穴更深处发现了更大体量的硅基生命体。在科研人员对其进行分割采样的过程中,发现一般技术手段很难对其造成伤害,而根据之前的研究利用急冻手段进行破坏,却会导致碎片迅速再生,并最终酿成了一次小规模的地质灾难。
最终,中国政府不得不紧急出动由有人机甲“含光”和无人机甲“承影”组成的机甲编队前往罗布泊控制事态,并跟硅基生命体进行了直接对战。那次战斗出乎意料地漫长,在地下的复杂环境中断断续续地延续了近三年之久。
在战后来看,这场绵延三年之久的“战争”,更像是人类单方面对“硅基生命体”发起挑衅,然后不得不承受其破坏性后果。因为那些与泽当样本不同的“硅基生命体”并没有主动攻击人类,但是它们承受的每次攻击和破坏,都会导致其大量分裂增殖,进而引发其所在环境的不稳,导致小型的地震甚至部分物质湮灭,最终导致罗布泊地下洞穴的大规模坍塌,并几乎被“硅基生命体”充满。
尤其致命的是,如此大规模体量的“硅基生命体”的存在,对在场普通人的“波粒塔效应”影响巨大。战斗进行到最后,实际上已经变成了由“天行者”战士驾驶机甲,率领无人机甲编队对洞穴中的硅基生命体进行急冻冰封的行动。为了避免“硅基生命体”进一步增多,中国政府在该洞穴方面建设了大规模的冷冻设备,维持洞穴的长期冰封状态,同时建立了监控基站,随时监控这里的硅基生命体的情况。
当然,罗布泊事件让中国政府得到了更多“硅基生命体”样本——经过这次与“硅基生命体”的直面接触,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些样本其实并不是“硅基生命体”活体,更可能是它们的遗蜕或者残骸——并将样本公开,联合世界上其他国家展开了多方面的共同研究。研究结果表明,当地壳下几千米的“硅基生命体”开始萌动,进而延伸出白蚁巢穴一样复杂、绵延上百千米的空间结构时,在没有形成地表灾难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主动手段可以探测到它们,唯一的办法是进行重力匹配。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建立完备的地球重力分布信息。通过数十年的努力,硅基生命国际研究协会SLIRA(Si-Life International Research Association)已经建立起了地球上80%地区的重力分布数据库,以应对这些隐藏在地下几千米处,每次活跃都会给地球带来严重地质灾难的难缠东西。这项研究让整个世界意识到,在地壳的深处,居然广泛分布着这种神秘的生命体。
难道,它们是地球的原住民吗?那为什么它们的结构与地球上其他生命迥然不同?如果不是的话,那它们又是怎么来到地球的?如此庞大的数量,是否意味着它们已经存在一定的社会结构?它们是智慧生命吗?如果是的话,它们为什么不与地球上的人类进行沟通交流?它们的活性显然会影响地壳结构,一不小心就引发地质灾难,除了靠制冷降低其活性,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进行控制?一系列的问题,像笼罩在这种神秘的生命体上的重重迷雾,由于“波粒塔效应”的存在,由于破坏其结构会导致其增生并破坏环境,导致研究进展异常缓慢。
机舱内一片寂静,只有机载设备周而复始的声音。机载仪器需要找到的可疑迹象被称作“地球重力瘤”,这个词最初是用来描述阿波罗登月飞船发现的月球重力分布不均匀的情况。最近几十年,这个词被用来形容地球内部的某种突然出现的密度变化,通常都不是什么好兆头。除了重力监控并在该密度到某个节点时对监控区域进行大范围降温,人类目前对这种生命体带来的异常现象居然束手无策。
一台终端上闪烁起红色的警报,随即第二台终端也开始闪烁。这是连续第三天,在罗布泊上空发现的微弱的重力数据不匹配现象,大致可以排除地质运动造成的影响。
机组中的分析员王瑞,按照规程进行人工对照,不过他已经很确定下面有东西在聚集。罗布泊并不在地震带上,而且那也不是地质变化或者岩浆汇聚的特征。
走完死板的程序后,他打开通信开关,“0199呼叫天眼三号,发现了地下不明情况,与旧巢穴位置大致重合。特征很像是‘硅基生命体’,初步判断应该是制冷设备故障后其活性增强。必须尽快修缮设备。”
“天眼三号明白。沃森中校已带领她的小组展开排障工作。”
萨曼莎·沃森,来自以色列的天才系统工程师,正是罗布泊地下制冷系统的设计者之一。有她亲自出马,解决问题指日可待。
王瑞稍稍放下了心。但他却不知道,在他关掉通信之后,“天眼三号”指挥中心却响起了惊呼,“什么!沃森中校失联了?”
李旭乘飞机连夜赶到罗布泊时,指挥中心已经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在沃森小组失联后释放的无人探测器已经进入规模庞大的地下迷宫,但是只发回一次信息就跟在沃森进入地下之前释放的探测器一样失去了联系。漫长的等待后,无论是沃森小组还是前后释放的两批无人探测器,都没有按照预设程序返回。
SLIRA的技术小组已经在李旭之前到达,首席科学家亚历山大·李维诺夫正跟指挥中心主任刘侃一起等待李旭。看到李旭进来,两人脸上都闪现出希望的光芒。
“现在什么情况?”李旭火急火燎地问。
“沃森带着两个助手和一个无人机甲编队是四个小时前进去的,已失联两小时十三分钟。无人探测器没有返回,目前还没有找到沃森小组。地下信号不好,传回的画面断断续续的。”刘侃言简意赅地说。
“其他侦察手段呢?”
“使用合成孔径雷达卫星和超声波雷达,各进行了一次浅层探测。可以看到地下发生了大量坍塌,这次设备故障也是因为这个引起的。沃森中校已经对智慧中心的中控系统进行了修复,但是地下的终端需要下去修复。由于监控系统也遭到了破坏,我们目前无法得知下面的情况,通过沃森小组以及两批无人探测器已经发回的数据可以确定,地下洞穴结构跟十年前相比,发生了很大变化,存在大量坍塌,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洞穴。”
李翼洋一边更换服装,一边看着监视器,此时屏幕上正在回放沃森小组失联前传回的断断续续的画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坍塌对设备造成的损伤。
“我的小组还在前进……没有到达中继站,但是发现了溶洞内有大量坍塌,可能是地下洞穴结构又发生了新的变化,看看这些设备,都被……现在洞穴的温度正在升高……”她向镜头展示的温度显示中,清楚表明地下温度已经升高到零下25摄氏度。这对人类来说当然是一个寒冷的温度,但是对于制冷系统制造的零下96摄氏度来说,显然已经升高了太多。
“没有发现之前释放的无人侦测器……不过这里的洞窟很复杂,低烈度浅层地震不断……看我发现了什么!”随着沃森兴奋的声音,画面突然卡住,他们就此失去了联系。卡顿的画面中央,可以看到明晃晃的一片晶体。
李旭马上转向李维诺夫:“教授……”
“是的,这些晶体跟我们在泽当得到的样本非常像,很可能同样来自硅基生命。”李维诺夫马上用流畅的中文给出了意料中的答案——在中国进行了二十多年的研究工作,他的中文已经比很多带着口音的本地人更地道了。
“所以说,沃森小组可能遭遇了硅基生命体!”在刘侃的带领下,李旭一边匆忙往机甲仓库赶,一边询问李维诺夫,“我很久没有与SLIRA合作了,最近有没有新的关于那些硅基生命的信息?”
“问得好。最近几个月,我们在实验室对硅基生命的研究,又有了一些新的成果,但是对于理解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反而可能使我们更困惑。”
“知识会让人困惑?”
“是的,新知识带来新困惑。实际上我研究了这种东西二十多年,一直没太搞清楚在和什么东西打交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搞不懂,这种东西是有自由意志的‘类生命体’,还是只能按照一定模式增殖的,具有简单生命特征的‘生命行为体’。”
“说点我能听懂的。”
“嗯,很快到关键地方了。直到前不久,我们都觉得,它们的行为更像细菌或者顶多是海绵那样的海底多孔目生物。”
“难道不是这样?”
“但是最近的研究表明,它们的‘细胞’是有区别的,它们的生命层次应该更高,我甚至怀疑它们之间可能存在交流。”
“但是它们看上去只是石头。石头如何交流?”
“现在还不清楚这种机制,不过从它们能够制造‘波粒塔效应’来看,我怀疑它们可能能够产生电磁波,从而对人脑产生刺激……”
为了能够对地下的硅基生命体迅速反应,这个监控基地的结构非常紧凑,从监控室到机甲仓库的距离非常短,因此他们一群人很快就站在了一架黑色的机甲前。李旭迅速戴上头盔,打断了李维诺夫的滔滔不绝,“直接说点有用的,如果我在地下发现它们,该怎么做?”
“坚定你的意志!”
李维诺夫的话让李旭有点想笑,正准备玩笑地回他两句,却发现这老头眼神严肃,居然很是认真,不由得心神一凛,严肃地向李维诺夫点点头,“我知道了。”
“给我带个活体回来!”在舱门关闭之前,退到一边的李维诺夫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冲李旭大声嚷了起来。
他得到的,是一个坚定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