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越地中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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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金字塔

出发去埃及之前,参考了好几家旅行社埃及团的行程。无一例外都把金字塔放在最后一天,就好像一场文艺演出,总得把最大腕的明星放在最后一个压轴。同行的伙伴们听说之后都反对,说万一最后时刻剧场断电了怎么办。看不到金字塔,这埃及也就白来了。于是不但把看金字塔的行程提前,而且前一夜的酒店就订在吉萨高地(the Giza Plateau)金字塔的边上。

当夜入住很晚,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次日清晨起个大早,顾不得吃早饭就跑到酒店的平台上去,还大呼小叫地冲边上的伙伴嚷嚷“看见了看见了”,仿佛金字塔是自己发现的一样。清晨的开罗西郊雾霭重重,路上已经有了飞扬起尘土的汽车和为生计奔波的行人,穿梭在低矮的建筑间和昏暗的路灯下。而这熙攘市井的背景,就是那个我们在图书、杂志和电视里无数次看到过的简洁造型。金字塔,像山一样默默矗立。它矗立得太久,站得又太高,脚下的一切繁华似乎都成了蝼蚁,成了尘埃。

天亮之后,埃及导游驱车送我们到吉萨高地的一处高点。那里朔风阵阵,吹得人眼神迷离。眼前一大片黄土地,如绒毯般平整地铺展开去,一望无际。远处,三座金字塔错落排开,居中是尖顶挺拔、造型最完美的哈夫拉金字塔(Pyramid of Khafre),它左侧身后是最著名最高大的胡夫金字塔(Great Pyramid of Khufu),顶角有些破损,因透视关系显得略小。最小的孟卡乌拉金字塔(Pyramid of Menkaure)玲珑精美,坐落在最右侧。天阴阴的,却突然有阳光穿透云雾,在三座金字塔上洒下金黄的光,将细密的石块纹理照得分外清晰。我们刚想欢呼,金光又倏然退去,留下三个巨大的剪影和渺小而沉默的我们。又是一阵风,卷起沙砾,呼啸而过。

哈夫拉、胡夫、孟卡乌拉金字塔

面对金字塔,我们又能联想到些什么呢?我们可以说说皇家园林圆明园,其建造与焚毁离我们有200多年;可以说说红墙金瓦的紫禁城,明永乐年间建成,至今有600多年;可以说说中国最辉煌的盛唐,那个我们梦寐以求苦苦追忆的伟大时代,离我们有1300多年;可以说说被史书描绘得极尽富丽堂皇的阿房宫,那座秦朝的建筑如果真的曾经存在的话,离我们有2200多年。金字塔建造于公元前2500多年,距今有4500多年历史。中国人提到三皇五帝,差不多算到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尽头,而金字塔和它们的主人们,就与黄帝和尧舜同庚。

我们到了近前,站在胡夫金字塔的脚下。刚才远看还是一片细密纹理的墙面,现在成了一块块粗重的巨石,密密麻麻堆砌起来,直耸云天。对称的造型、宽大的底座,让向来方位感很好的我也辨不清南北。高146米,因年久风化,顶端剥落了10米,仍有40层摩天大楼的高度。在1889年埃菲尔铁塔建造之前,胡夫金字塔在漫长的4000多年时间里始终保持着地球最高建筑的纪录。过去攀爬金字塔几乎是每位游客的必选项目,但自从1986年两位冒失的英国人失足摔死后,攀爬运动被就此禁止。不过金字塔实在太厚重,人踩在上面和蚂蚁爬到万吨巨轮上没啥区别,如今爬上三五级石阶还是不会有人来管你。我就这么爬上了几阶,回头再看,下面人来人往,已有几分微渺。身边的巨石及人肩高,上下缘被削切成同样高度以适合堆砌拼接,外侧又凸显嶙峋的原貌。不知道是哪位神仙算出来的,说胡夫金字塔用230万块大小不等的石头垒成,平均每块重2.5吨,全塔总重量684万吨,相当于100多艘“泰坦尼克”。靠近地面基座的石头巨大,往上渐轻渐小,可到了第35阶左右,每块石头又突然重达10~15吨,完全违反下重上轻的常规。我抬头,高不见顶。低头,人声缥渺。相信所有和我站在同样位置的人,都会生出同一个疑惑:这顶天立地的庞然大物,究竟是如何拔地而起的?

浩大工程

这项浩大的工程源于古埃及人的一个执着信念:灵魂永远不朽,生命可以重来,一如浩荡北去的尼罗河每年泛滥,冲刷泥土,留下肥沃的养料哺育万众;一如太阳每天东升西落,循环不止,生生不息。古埃及第四王朝的法老胡夫动用了10万农民,历时20~30年的时间,在每年尼罗河泛滥的休耕季节,在尼罗河西岸建造起自己永久的陵寝。民工们从采石场采下一块块巨石,通过向地面洒水,来拖拽石块滑行,运抵金字塔工地。在工地上他们用沙石搭起一个环形的斜坡,将一块块削切好的巨石慢慢提拉,直到抵达该摆放的高度,再搬运置放到被斜坡围绕的金字塔塔座上……

这一切,都是今人的揣度。显然,已经登上月球的现代人还没有足够的智力完全解开几千年前古埃及先辈留下的谜团。待解的疑问一箩筐。

在那个没有金属杠杆和起重设备的新石器时代,230万块石灰石,轻的有一辆轿车重,重的超过一辆轻型坦克,靠地面洒水就能一路拖拽?那传说中的环形斜坡是怎么建造的?环绕一圈之后再怎么攀升?将石头推拉到理想的高度之后又如何从斜坡上平移到金字塔塔座上去?更何况,建造这样一个斜坡本身,就无异于再造一个金字塔。而金字塔建成之后,那座废弃被拆毁的斜坡,何以不见一砖一瓦,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夫金字塔四边呈正方形,各边长230米,实测最长与最短两边的差距不足20厘米,误差不到1%。底部四边朝向正北、正南、正东、正西,误差几可忽略不计。四个边角都呈90度直角,误差最大的西北角为89度49分58秒,即便当代的建筑工艺都很难达到如此精确的境地。为了一座墓穴,何以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如何做到的?

胡夫塔塔高与塔基周长的比,就是地球半径与地球周长的比,也就是说用塔底的周长来除以两倍的塔高,即可求得圆周率π。也许古埃及人早就知道地球是圆的?胡夫的金字塔与他儿子的哈夫拉金字塔、孙子的孟卡乌拉金字塔从东北到西南方向呈斜线坐落,其位置关系正好与猎户座三颗腰星的位置关系相对应,而三座金字塔的高度与体积的比,又与三星的亮度值之比相对应。这哪里是造陵墓,分明是在建一座天文博物馆……

巨石如山

难怪有欧洲的科学家说,和古埃及人相比,我们欧洲犹如小人国。

花100埃镑,约合100元人民币,可以进到胡夫金字塔内。入口在三五级石阶的高处,也不知是谁在金字塔上凿的洞,幽深不可见底。进去没多久,就面对一条狭窄通道,不得不屈膝委身,如钻山洞般步步上行。这样约莫走过百米,刚喘一口气,又须折向,再如此向上折腾几十米,终于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上行空间,即金字塔内著名的大甬道。所谓宽敞,无非就是顶高陡然升到将近10米,不需要再缩着身子前进。两侧和头上,不再是后人胡乱瞎凿的痕迹,而全部是厚重的花岗岩巨石,几千年不见天日,未经风雨,依然透着涩涩的青石光泽。石块依着上行的角度斜向铺就,块与块之间严丝合缝,插不进最薄的刀片。而在这个位置和高度,已经是立锥形金字塔的中心地带,我们的头顶上还有三四百吨的巨石压顶。大甬道能够承受金字塔三分之二的重量,简直不可思议。

大甬道底端平行的位置,有一个被封闭的入口,事后得知是通向所谓的王后殿。我们一路向上,顺着两侧和头顶的青石板,踩着应该是后人搭建的木梯向上爬了近百米,终于抵达尽头,踩在一个相对宽敞的类似前堂的小空间。金字塔最核心的部位国王殿,就在我们眼前。

国王殿大约10米长,5米宽,差不多是现代家居一个客厅的面积,但有6米的挑高。上下左右前后6面全部是花岗岩石,简直就是用上百块大石板砌出来的一个密闭空间。密室空空荡荡,只有一物,就是摆放在尽头一侧的花岗岩石棺。石棺表面粗糙,嵌着石英、云母之类的硬粒子,无盖,也不太宽敞,人躺里面不会比单人床更舒服。此刻的国王殿居然没有其他的游客,我独自站在石棺前,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棺底,遥想4500多年前,统治尼罗河流域的皇尊、我们的祖先黄帝和尧舜的同龄人胡夫法老就在这里长眠。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四周100多块大花岗岩板,冰冷坚硬,未着一字。

史载最早的进入胡夫金字塔的记录,是公元9世纪的开罗伊斯兰教总督卡利夫·阿尔玛门。当时他率领一队石工从金字塔北面发掘了一条隧道进去淘宝,期待找到用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和法老的木乃伊,结果钻进国王殿,他所看到的和1200年后我所看到的一模一样——没有黄金,没有珠宝,没有遗体,没有骨骸,没有哪怕一块陶片和一片碎布,甚至没有任何文字。

在阿尔玛门之前,金字塔在外观上完好无损。如果说在更早的年代里有人盗墓,凿开金字塔的洞穴在哪里?痕迹在何方?如果确实经历了盗墓,在行动如此不便的空间内,盗运值钱的珠宝乃至木乃伊也就算了,有什么必要又怎么可能搞得片甲不留?

我们去过卢克索的帝王谷,那里有埋葬着几十位后世古埃及法老的陵墓,几乎每一个都有五彩壁画,配以激扬文字,称颂帝王功绩,图坦卡蒙法老的陪葬品更是令人瞠目结舌。为什么偏偏在金字塔内,没有给后人留下只言片语?

胡夫,这个因金字塔而被后人传诵的法老,人类建筑奇迹的建造者,究竟是什么样子?在开罗的埃及博物馆众多体量巨大的展品堆中,我们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看到一个只有7厘米高的象牙雕刻。这是在埃及国土上能看到的唯一的胡夫像,于1903年被发掘于距离胡夫金字塔以南好几百公里外的阿拜多斯,因其背后的名字被认定为胡夫像。一个食指那么长的雕像和一座大山般伟岸的陵墓之间,实在难以引发必然的联想。

7厘米高的胡夫像

埃及博物馆陈列着十几具古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个个有名有姓,全部出自卢克索的帝王谷,而胡夫、哈夫拉、孟卡乌拉甚至全埃及境内的60多座金字塔内,从未发现过木乃伊,一具都没有。有些金字塔内,甚至连石棺都不具备。胡夫金字塔内的所谓国王殿、王后殿,也都是后人进入之后的命名,是否贴切也无从知晓。问题又来了:究竟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吉萨高地上的那三座与猎户星座遥相呼应的建筑,就是三位法老的陵寝所在呢?答案是,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周游列国,写出了辉煌著作《历史》。在游历了埃及之后,他将金字塔写入《历史》,并称之为祖孙三代法老的陵墓。就因为这一小段文字,法老与金字塔的对应关系,从此盖棺论定,成为此后2500年后世一切研究考证的基础。值得一提的是,希罗多德游埃及、写《历史》的时候,胡夫已经死了足有2000年,他们两人相隔的,差不多是我们和司马迁之间的时空距离。

从胡夫金字塔出来,阳光已经再次穿透云层,周边买卖明信片和骑马、骑骆驼的吆喝声更加嘈杂。胡夫即便真的拥有金字塔,也只是身后那幽暗阴冷的空间了。别忘了再往东走上四五百米,狮身人面像(the Sphinx)已经在那里迎候了几千年。他的四肢和躯体看着还年轻,面容却掩不住几千年的沧桑。鼻子早就被锤掉了,胡须也不见踪影。地质研究表明,狮身人面像的底层堤道连着哈夫拉金字塔的基岩,很可能是哈夫拉时代的作品,不过斯芬克司自己就是一个谜,又怎能替我们解答身后三座金字塔的奥秘。

一般的旅行团看过吉萨的三座金字塔后就打道回府了。其实应该继续往南,奔着沙漠再走上20公里,那里才是古埃及早期王朝的中心。孟菲斯(Memphis),公元前3100年,法老美尼斯统一了上下埃及,在这个尼罗河三角洲和山谷的交汇处建立了埃及最早的首都。希罗多德2600年后去旅行的时候,仍称早已不是首都的孟菲斯为“一个繁荣的城市和国际中心”。今天,这座昔日的伟大都城已经被岁月侵蚀得荡然无存,幸好还有几座气势不凡的金字塔连缀在茫茫沙漠中,那是往日荣光残存的记忆。阶梯金字塔、红色金字塔、弯曲金字塔,这些金字塔的年龄比吉萨还要古老一两百年,没有吉萨那么高大威武,但更像凡人的手笔。阶梯金字塔(Step Pyramid)高60米,据说是祖赛尔法老的陵墓。金字塔表面有梯田般很明显的阶梯感,说明当时的工艺尚未成熟。这座金字塔的周围搭满了脚手架,显然正在维修。我们的埃及向导说,每年都看到它在修,每年都有坍落,估计免不了有崩塌的一天。在阶梯金字塔不远处,还有一个巨大的土堆,据信是更早的一座金字塔,在造到一半的时候就塌陷而被弃置了。

到孟菲斯已经是下午时分,西斜的骄阳毒辣灼人。这里没什么游客,马和骆驼也百无聊赖。农夫懒得向我们招揽生意,在荒芜的沙漠中面东长跪,开始了每天五次祷告中的晡拜。这里奇怪地没有风,只有静静的金字塔,在强光下让人无法睁大眼睛直视。而极目远眺,吉萨高地上的金字塔依然隐约可见。

狮身人面像

阶梯金字塔

时间惧怕金字塔

我小时候第一次从书籍中接触金字塔,非常希望神秘的金字塔是外星人赠送给地球的杰作。今天,亲身站在金字塔下,神秘的感知依旧,我却愿意相信,这是尼罗河的赠与,是古埃及先辈勤劳与才智的结晶。1990年一次偶然的考古发现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在距胡夫金字塔南侧一公里的沙漠里,发掘出了当时建造金字塔的民工们的墓葬,出土的1000多具骸骨壮男居多,也有女人和孩童,说明建造金字塔的并不是奴隶,而是有相对自由和家庭生活的普通人。残破的莎草纸上有工人请假的记录,原因有生病、婚嫁、给儿子上坟、给死去的兄弟做木乃伊。出土的文物中还找到了几个彩绘小雕塑,都是寻常人家,儿子和女儿挽着父亲的臂膀,妻子把手臂搭在丈夫的肩上。他们的脸上,无不绽放祥和灿烂的笑容。

这才是关于金字塔最温馨也最真实的故事。今天的匆匆访客如我,与远古时代的建造者们、未来后世的子子孙孙们,面对同样的日月星辰在同样的金字塔上空划过。世界惧怕时间,时间惧怕金字塔。人类的智慧与创造,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宇宙最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