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易于解决的三个问题
问完第一个，莫甘便无奈离席。
趁着这个当口，他遵循自己平时待客的礼节，用花瓣和药草泡了茶，好歹完成了自己最初的“约定”。
莫甘没什么爱好。只是为省下和贵族与其他富商一样雇佣下人照顾顾客的经费，自己培养了一些特长。调配完成最佳的配比，莫甘把其中一个精致的茶杯撂下，摆在书案上。
花草茶是温莎小镇的特产之一，因为只有这里得天独厚的气候才能同时孕育出几乎所有的所需材料，不需要额外的远程订购。省钱又省事，还算是练手，综合起来再好不过。
添加了一点魔法的辅助，部分工具模拟了前世用过的机器，莫甘也把效率尽可能在原有基础上提升了一些，只是毕竟专业不符，他凭记忆照猫画虎的改良非常有限，只是能用。
他特地培养技能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收获与招揽合作者，但时间、魔法和金钱都是成本，自然能省最好。
不过贵客忽然临门，他有空干这个还是是因为获得任务的路西法·莱斯图斯对待问题异常慎重，要走一张纸和一支羽毛笔，占了莫甘平时工作的地方，然后开始在案上奋笔疾书。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顿挫有致，闲下来的莫甘视线刚扫过前一面，就发觉纸页刷的一下翻到了后头。
——这一面已经写得满满当当，勤奋的国王又在第二面落下了笔迹。
把待客的茶杯放在桌上，捧着另一杯茶的莫甘喝了口工作成果，暂且压压惊。
他自己上辈子的人生反应速度巅峰，在参加高考时也没有这种专注程度与思考速度。而莫甘自认应当是常人中天赋比较突出的一部分，这样看来，传言中莱斯图斯国王的绝顶天赋也许没有夸大。
不过莫甘也有些小小的疑惑。
如果根本不需要思考，这位众所周知的天才巫师，又为什么不直接用魔法把文字刻印在纸上？
他很快得到了解答。
“这个咒语非常简单，是还原术、凝结术和提炼术的混合变形。”
此刻的路西法完成了作品，满意地拿起来展示给莫甘观看，同时做出解释。莫甘这才恍然，原来国王陛下不只想要解答问题，还要教会自己。
“要先用还原术咒语的前半段，具体长度不定，只是需要在魔法完全抽离前的一瞬间停止吟唱，然后用凝结术形成这样的东西——我管它叫‘复原体’。”
国王陛下的教案很是唬人，演示自然也不会敷衍。素材是路西法随意从那张写满的纸上撕下的角落，产物则是一片青翠的草叶。叶片的表面鲜嫩欲滴，仿佛还沾染着清晨的露水，根本看不出是魔法变化的产物。
他拿起叶片短暂吟唱过后，戛然而止的音节令叶片轮廓模糊了许多。
外表弥漫的光圈聚成一团——那是路西法刻意现形的魔法，也是压制着还原过程的力量。莫甘更倾向于把它判定为一种中间状态的生成物。
“凝结术的使用范围要根据物体本身的性质决定……对了，还有魔法的附着程度。为了保证原施法者的魔法不会因为原本设定的失效时间变质，凝结时残留的部分很少：太多容易把用以追踪的保留部分转化，太少也会让剩下的魔法流失，这个步骤需要慎重。”
也就在讲述结束那一刻，路西法开始了下一段咒语的熟练默读。叶片轮廓瞬间定格，好像从一个自然实物变作了凝实的标本。
路西法这时态度比初见时更加执著，一双眸子中闪烁着异样的色彩。莫甘善于察言观色，立刻便察觉出这位国王或许真的对魔法怀有非同寻常的热爱，以致于如此好为人师。
“维持凝结术输送的魔法，‘复原体’里的魔法就可以随时被提炼术重新抽离——你也应该知道，普通魔法变形体消失的方式是向四周消散，重新成为自然魔法的一部分。”
莫甘在魔法上的天赋也颇高，立刻便能衔接上下部分的情况，做一个“好学的学生”，“……但如果是少部分的魔法，依附实体被完全禁锢，就只能在被提炼以后保持原状。”
然后，自然而然被释放者的魔法气息同类吸引，魔力指出确凿方向。
听了莫甘的补充，路西法点头，显然对商人的魔法造诣颇为满意。
回顾起自己之前转换出的一箩筐假金币、集市中它们莫名消失的传闻，还有找到自家门口时路西法手中随风溃散甚至奔向自己的固体残渣，莫甘眯了眯眼。
“这就是你能找到我的原因？”莫甘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这是废话，他也知道。但此时此刻，莫甘确实很难抑制自己说废话的欲望——因为这样看来，国王陛下超乎常理的能力确实得到了印证。
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并非偶然。
莫甘清楚自己的偏好：他更中意由自己掌控了一切事态的感觉，正因如此，脱离掌控自己却毫无察觉的可能性让他浑身不自在——若是本解决却维持太久，心理怕是要出问题。
但结果比想象还“有悖常理”，只是没那么险恶，充斥着浓厚而让人无法质疑目的学术气息。
想到这里，莫甘又看了一眼这位神秘的国王，心念电转。
众所周知，每个人的魔法虽有不同，却也不过是世界魔法力量的组成，在基础的魔法理论课上，老师们所阐释的魔法终极本质被称为各个族类的巫师法师“借用”的世界力量。
能够产生共识的原因很简单。离开附着的死物或者活物以后，魔法本身很快就会重新回归原有的自然秩序，一眨眼便消散无踪。
这也是莫甘认为小动作不会被发现的原因，因为常理如此——但专门打破魔法世界常理的存在就在这里。
莫甘自然会警醒，未来制造混乱的时候是不是需要多留神，防范魔法能力过于匪夷所思的角色？但毕竟眼前人身份不凡，为保证安全谨慎到这种地步还不如一辈子待在山洞里。
“这是我自己琢磨的做法，是原理的组合与计算，但限制也多。”
路西法一谈魔法就变得健谈，为了制造威势刻意压下的眉毛都舒展了开来。他或许只是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直接说到了兴头上，想把自己自创的法术尽可能讲的更加清楚。
“这个魔法并不成熟，只能依靠临时判断。外界魔法的干扰、自身魔法的失控、距离太远太近都可能导致误判。科尔王国这片区域没有多少活跃的法师，不然我也很难找到准确方向。你要学吗？现在就可以试试。”
自己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就遭到劝学的莫甘无言以对，瞧着不由分说被递到自己手上一整张写满的纸，捏着没有少一个纸边的那一面，也看着路西法拿在手上那片化作雕塑的叶子。
“不必……多谢您的好意。”
路西法也意识到自己过度的热情很是失态甚至失仪，于是把叶片放到一边，匆匆别过脸。
“第二个问题，可以问了。”
这场面让莫甘想起了集市里因“贼”而被触发回忆出手的自己。
路西法同样不想自己有别于寻常的另一面被人看到。他们都规避着某种发自本能、难以抑制的情形，莫甘知道自己的理由所在，却不知道这位国王究竟有什么心结——但这种相同，还是让他心下一松。
好为人师或者热爱魔法似乎都不是一个人拒绝自己本能的理由。毕竟莱斯图斯国王之前的形象全部建立在“暴君”的基础上，而现在只有强大和擅长魔法符合这种刻板印象。
好面子？有包袱？
都很切合，却不太像。莫甘这样想着，也把自己的另一个疑问说出。
“第二个问题有关我设在周围的防御措施。如你所见，我这里炼制的魔药是为了做好防范和准备，用来防一些小贼或者结怨的强盗。像这里的寒枝草，以甘草液为基底，用它们炼出的药水按理可以放大任何风吹草动，血缘魔法影响外的生物进入会引起魔法力的震荡。”
路西法默认了这个知识点。
随后，也决定做一些演示的莫甘从旁边的坩埚里舀出小半勺，手掌一拂，注入了需要激活的力量。
当他用指尖略过蓝色液体的表面，波纹立即荡漾发散开来，源源不断。他没有额外施加血魔法提高自己的亲和度，也就意味着这回炼制的药水会对莫甘有反应。
但在莫甘把这小半勺放在了路西法面前的时候，水面保持了绝对的平静。特质魔药勺能隔绝莫甘本人的气息，但除了因移动造成的轻微震荡，水面没有影响。
“但是，它们对你的出现没有反应，没给我通风报信，也没有清除损毁带来的异常。莱斯图斯阁下，我能够相信你并无恶意，但我毕竟是个魔法‘初学者’——血缘魔法竟然忽略了你，排除了我们存在亲缘关系这种极微弱可能性以后，这就是我想得到答案的第二个难题。”
路西法·莱斯图斯低头看着平实的水面，坚定的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他只思考了片刻，“其实对这种类型的魔药有相应的多种解法……”
接下来，莫甘感到了知识匮乏带来的无力感。他自问认真读过许多宫廷收藏的书籍，但比起将近百年的钻研，这或许只是纸上谈兵。
被全魔法大陆视为天才的巫师不愧于他的名头：从魔法物品到魔法药剂、从融合法术到特殊矿物，所有魔法领域相关类型的方法被他一一列举，连原理带方法都说的清楚明白。
莫甘骤然发觉，自己引以为豪的魔法知识储备竟然显得千疮百孔。
能够被“解决”的范畴从幼生寒枝草到寒枝草中昂贵至极的“霸主”，特级寒枝草都在他的叙述中被一一打败，似乎和在路边摇摇欲坠、脆弱可人的普通青草并没有区别。
最终，路西法甚至还给出了一个相对平淡的结论，给他作为参考。
“寒枝草是一种很特殊的植物，对外界的环境非常敏感，吸收魔法力量的能力也让它们拥有进化乃至长寿的潜质。年份和生长环境会催发它的敏感性不假，但只要把波动的源头掐灭，内收掩盖生命存在的痕迹就能让它不起作用，完全抑制住波动更是直接没有界限可言。”
听了这些，莫甘哑口无言，甚至一时忽略了被主动规避过去的问题。
“一切魔法都有可以克制的方式。没有绝对的防御，也没有绝对的攻击。”路西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子里蕴含着一种别样的沉凝，“如果这方面没有其他疑问，你可以直接再问我第三个问题。”
现在，路西法不再急迫于解决眼下的问题，终于抿了一口花草茶。
温度虽然有些凉了，对于一个强大而精致的贵族巫师而言，只需默念咒语，催动无所不在的魔力就能让茶水瞬间温暖起来，同时恰到好处不破坏原有的佐料。被加热以后，海风更是赋予了经过晾晒的材料一种独有的风味，融合在花草清香中。
路西法闭眼感受片刻，面容恬静，“科尔王国的特产，源于山海交界处孕育出的‘奇迹花海’。我在书里多少读过，这里和百年前的风土区别不大，景色也名不虚传。”
正在感慨的国王稍一转头，却发现本该听自己说话再问第三个问题的莫甘不见了——走到了房屋另一侧。
莫甘打开储藏室，在杂物里翻找，很快拿出了一个东西。
他本以为能借着前两个问题找到些别的对策，好以更加主动的姿态进入第三个环节。没想到国王陛下忽然的健谈不仅干货十足、而且分外严谨根本没法挑剔，绞尽脑汁的莫甘终究还是要用上临时备用的“方案一”。
看着自己手上物品，饶是莫甘嘴角也抽了抽，少见的感到一丝尴尬。
尤其在刚被单方面无意识鄙视了学识的情况下，一向没那么在意自己面子问题的他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第三个问题……陛下，这应当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的的东西。”
路西法眨了眨眼，看见一个莫甘手上拿着一个正方体形状的铁块。
视线能看见的面上似乎都有着均匀分布的横竖两道凹槽，呈现出九个均匀的正方形。
铁块的六个面整体颜色均一，而在正面对着路西法的那个正方体表面上，或许是一种绝妙的巧合，恰恰是米尔尼克高原高地的领土徽章上同样的图案。
其实莫甘也有些无奈。
在刚才国王陛下触景生情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时间问题趁机观察了一下窗外的月色，发觉两次讲解的时间拖延的比他原本预计要久，谈及魔法的国王陛下健谈到有些惊人。
时间再过一会儿，因为这个突如其来却很重要的变故，自己这些天恐怕就要白忙活了。
但这可不是能够轻易告知旁人的实在理由，尤其是有能力“抢劫”他的人。
虽然莫甘的理智并不觉得这位国王会有动机和个强盗似的这么做，但他自己的内心总栖息着一只暴躁的黑龙。
这条黑龙大概与平日的莫甘也能算作“一体双面”的另一边，毕竟与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完全不同，它成天嗷嗷怒吼，试图隔绝一切有可能影响他计划的因素，把视野可及的美丽金币蛮不讲理地拢入怀中。
什么都无法阻止如此真切的欲望，莫甘也不否认自己的这种缺点。人生总要有些目的，他的目的或许就是如此。
——这是被常人称作“贪婪”的情绪，无论源于龙血还是欲望，唯有莫甘对常被诟病的个性安之若素。
主要这种激烈的情绪也便于自省，有利牟利。金币落入兜里的叮当声响是他最喜爱的旋律，没有之一。
莫甘手上的正是上辈子被称作“魔方”的小玩意。但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他上辈子不曾做过如此精细的手艺活，也是凭借这里学到的工匠设计课程与功能的记忆现画的图纸，所有的材料和做工都来自于现在的魔法大陆。
或许是出于对前世微妙的怀念，这是他幼年学习巩固火工技术时顺手做的成品，也算是一种对过去的祭奠。
在成为莫甘·格兰德以前的那一世，也是幼年的他从来都向往别的孩子手头这样的玩具——但他忙于自己的小小生意，自然没有闲钱玩耍，只是偶尔睡前几分钟的闲暇时间找孤儿院里的友人借来一试，然后假装不在意的放回原处。
也许这同时也是弥补童年的缺憾。但莫甘的理智更倾向于把制作魔方的原因更多的归结为这东西的结构介于复杂和简单之间，有利于魔力掌控练习。
除了质地并非塑料，整体大小和重量都比正常的魔方有所区别以外，区分六个表面的并非六种不同的颜色，而是魔法大陆上六个地标领地的标识，刚好在每一面都有所涉及。
增加区别除了迎合时代风格，其实也算是莫甘哄骗父母的方法之一。
他只想正常经商，并没有假装发明者的兴趣爱好，自然不会把“创造”这种东西归功于自己——只说这个小玩意儿是他到皇家图书馆读书时偶尔看到上古设计图，觉得做出来当玩具一定很有意思，工序也不太麻烦，于是借着练习机会做了出来。
事实上“照着记忆”这方面确实没有撒谎。或许是上辈子的残念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竟凭借零星记忆和自由发挥的时间，在制作中把大体结构还原的颇为完善，还因为皇家工匠的帮助改良了旋转润滑的部分，让使用的手感都颇为不错。
只不过比起更直白的颜色区别，用图案组成，需要像拼图一样组合的版本还是难度略高，毕竟完全没有那样直观。
当然，有公式就是另一回事。
但毫无疑问，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的莱斯图斯阁下并不知道这种公式的存在，莫甘也能以这种理由拖延一次时间。
陛下自己都提供了一个很方便接上的话茬，不拿出来简直对不起这个机会。
莫甘把铁块魔方拿在手上，颠了颠重量，然后对不明所以的国王缓缓开口。
“凭借莱斯图斯阁下的智慧，我想下面这个问题应当也易如反掌。”
决心展示自己的“玩具”以后，莫甘也在自我说服之下坦率了许多。
毕竟对方没见过这种东西。除此以外，他倒想看看这位被称作天才的国王会如何解决这般见所未见的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