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宝树 谈话录
人物小传
霍宝树(1895~1963)
字亚民,原籍广东新会,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生于上海。1912年入安庆教会中学,上海私立圣约翰书院肄业,1923年赴美国留学,入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学习运输管理,1925年转学至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及屯卜尔大学,次年获硕士学位。1932年1月任中国银行总管理处业务管理第一室分区稽核,1935年任副总稽核,1943年任总稽核。1947年任中国银行代理副总经理,仍兼任总稽核,并被派为中国银行官股董事。1948年8月国民政府发行金圆券,宋子文任经济管制委员会广州区督导员,特约其驻广州主持督导工作。1949年底卸任中国银行代理副总经理职务,派驻华盛顿任“中国技术团”主任。1963年12月因病在美国去世。
谈话录
闽江一夕谈——在福支行之谈话
去年兄弟曾到此地,与诸同仁相聚数日。光阴如驶,忽忽又经一年。此次总经理北上,回沪时候,适值闽省发生政变。沪上谣言甚炽,报章纷纭,闻之甚以为念。嗣接福州、厦门、泉州各行报告闽局现状,及挤兑情形,总经理因悬念诸同仁当兹政变,应付各方,备极劳苦,特派兄弟到此观察,并为慰劳。
奉命之日,即摒挡一切,首途来闽。当时因无船只来福,故先买棹赴厦,到厦港时,见四周鸦雀无声,小划子形影杳然。闻船上人语,复计划直开香港消息。兄弟此时心中暗度,地方秩序,必呈纷乱之状,然抱定决心,再行探望江干有无船只。见海关、邮政两汽船迟迟而来,有十数青年,登轮作严密的检查。登陆后,复见市民成群结队,正在游行,秩序尚安,心为稍慰。旋抵闽行,与同人晤谈,倍觉亲密,均以总处能在险急之时,派员出来,更感欣慰。
次日,闻泉州发生飞机掷弹之事,兄弟赴泉之心,勃然而生。至泉支行时,适有十九路军飞机两架飞过,该处人民误为中央飞机又到,相率惊避。风声鹤唳,于此可见。昨日兄弟到了此间,见诸同仁夙夜从公,精神上异常兴奋,尤能镇静应付。至业务方面,外间对我行钞票经挤兑后,更增信用。虽有提存,但新立存户,仍属不少,足征各界对于本行信仰之殷,平素本行对于各界服务之勤,业务前途,实大有望。现在此地一切情形,极为明了。
回忆曾听总经理面谈,当东省九一八事变之日,总经理适驻大连,因闻事变,即拟视赴沈阳视察,旁人以该地军事紧张,力阻勿往,但总经理以行务为重,不惮烦劳,不避险阻,奋勇直前,当时东省情形,较诸福建目下状况,更为严重,总经理毫不畏难。故兄弟亦当秉承总经理大无畏之精神,不敢偷安,即南来一视,借与诸同仁共聚一堂,并得研究业务改进办法。
近年以来,总处对于维护商业,提倡工业,救济农村,甚为注重。“工业方面”,不止业务上助其发展,如经济上之援助,技术人才之推广,同时关于国货推销方面,亦竭力代为筹划。故去岁沪上除大纱厂、面粉厂外,各国货工厂,多有盈余。至我行协助之中国国货公司,经营一载,成绩甚佳。查上海百货公司营业之发达,首推永安、先施两公司,次则新新公司。自国货公司成立后,贸易发达,几与永安、先施并驾齐驱,计每日售货约达万元之谱。就上海看来,成绩已有如此之佳,日后再经各地组织国货公司及国货介绍所,并由我行极力助其发展,将来结果,要构成用款的工厂,变为存款的工厂,欠户变为存户。则此种业务收效,岂不伟哉?我行与他行办法,稍有不同。我行对于各厂业务上、效率上、组织上悉心研究,并不悍烦,只要我行于经济上、业务上、技术上可以帮助,无不尽力,则双方感情自非寻常可比。故一般社会的舆论,中国银行是大家的银行,是为社会服务的银行,现更进一步不止帮大工厂的忙,亦要帮小工业的忙。从前他们小工业多裹足不前,看见银行高大洋楼,不敢上门,原因系我行不知重视,现在要耐烦招揽,务使其满意,助以小数目之放款,使今日中国之小工业,成为他日之大工业。莫谓大工业可辅助,小工业不可辅助也。
至“农业方面”,应救济农村。我行第一步办法,则试办物产仓库。对于仓库,最注意的,不止进口,如普通押汇,亦须土产出口,如米、茶、棉、丝、麦、杂粮,在内地出产者,帮助运出;对于集散中心,举办仓库。承做押款,即能稳定时价。价格低落时,我们可以贷与农民款项,减轻利息,俟价格涨高时,听其售卖,收还放款。我行在江浙、华北各处所办仓库,已具规模。至于福州农村方面而论,譬如出产品,在时价太低时,仓库可以收押品,俟价格高涨,我们为之运往售卖,取其利息、仓租、运费。在农民方面,亦可多赚利益。
对于“商业方面”,如押汇短期放款,利息应较市面公道,助其发展。在我们中国银行的立场,过去事实,表现出我行为社会服务的精神,无论何人来同谈话,我们可大声的告诉他们,这些事实是我们对于生产者之援助,只要他们觉得中国银行在现在中国社会改进中地位之重要。我们当然自己奋勉,加倍努力。
总之,际兹国家多难,祸变叠生,我同仁惟有一心一意,共济同舟,力持镇静态度。我们能处镇静,则应付裕如。金融亦因之安定,社会亦得资安宁。如是福支行二十几位同仁,好比是福州金融界有二十几万精兵,仍望镇静以处之,努力以赴之,共同维护,巩固行基,任何风雨飘摇,我行屹然不动。此则总经理及总处同仁所厚望焉。
(《中行生活》二十三期,1934年)
海南岛中的一夕话
我们中国银行自从大清银行改组以来,到了现在差不多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单说琼州中行在这里也有二十年了。总经理时时都想到琼州来看一次,但因为有很多不甚便当的地方,第一是这里交通不方便,来一趟需时二三星期;第二是总处事务太忙,出来机会不多,所以未能实行。兄弟第一次是到汕头,第二次是去年到香港,老早就想到琼州来看看,因为船期关系,同时那时候也有点事,延迟至今,方克与诸位见面谈天。
论到银行的性质,是随时代前进的,发展非常迅速,琼州这里的一班同事,有的到过管辖行,有的连别的地方都没有到过,有的对于总处情形,没有十分明了,有的仅由《中行生活》得到些片断的消息,究竟都还不甚亲切。我们这一次到这里,好像从家中出来,现在将家里的事和诸位直接谈谈,比较诸位由《中行生活》里所读的,当更可了解一点。我们秉着总经理诚挚的希望,个个行员都要能够完全明了本行的情形和社会的一切,所以这一次先到香港,后到广州、汕头、厦门和泉州,然后由香港再折回到这里来看看,想诸位大概早已经知道有人要来琼州,同时我们家里事,诸位一定也欢喜听听;兄弟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来琼一次,把总处和外面的情形,与诸位当面谈谈,总经理对于外面的同事都很关心,不过对于来琼方面机会很少。我们先将本行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大概,和诸位说说。
中国银行的情形在以前,好似戴了一顶纱帽,因为那时候国家的金库和发行的权利,统在我们的掌握,所有公家的款项,大致亦由我行出入,因此业务方面,没有什么迁就。自从革命以后,从前那一顶纱帽,就起了变动,跟着中央银行亦即成立,因此过去所有的利益,差不多也随着消失了。在这二十多年的当中,总经理都是为着行事而息息不停的奋斗和关怀。
我们更要知道的,是这几年银行与社会已经发生了很密切的关系,国内四万万的人口,差不多每个人和中行都有些关系,而各地中国银行对于当地一切尤应认识清楚,谋与社会接近,与主顾发生好感。
中国银行的地位,和以前的立场有些不同。因为我们现已不是纯粹国家银行的性质,我们重要的营业,是汇兑、存款、放款和收税种种。收税也是特别的情形,有中央银行的地方,我们就没有税收权利;再说我们和海关比较,那就大不相同,海关有可以摆架子的资格,我们就没有,非得要与人特别和悦,对于手续,更要给商人种种的便利。至于存汇方法,当求安全敏捷。外面一般人对我行,怎么有这样的信用呢?缘于他们信用我们存款稳固和安全罢了!就是放款出去,利息也比较小,人家委托我们存款,目的是在安全,虽然利息低些,人家也是欢喜的。譬如一个地方,同时有三家银行,人家利息高,但是不及我们稳固,我行利息低,比较人家安全,在这个情形之中,我们更要设法去谋顾客的种种便利,我们便利过人家,稳固过人家,就是利息少一点,顾客总能来照顾我行,人家办理一张支票取款的时间,要花五分钟,我们就得研究到只用两分钟的功夫,就可办完。
顾客有不了解和不明白的地方,我们应当尽量地解释给他们,并且要在我们可能的范围之内,予顾客以增进好感的方法。汇款的汇水,时常都有高低,因此就发生同业间的竞争,我们要注意的,是处处要表示出诚意和谦和的态度。香港、厦门和广州最近新开的银行,日见增多,同业竞争在所难免,琼州虽然是在海洋的中间,但是给我们发展的机会很多,我们对于柜台上的顾客,要特别注意,丝毫不能得罪他们,我们行员的一切行动,完全是代表整个行的,很受外面人家注意和批评的焦点,要是得罪了顾客,间接即是得罪了中国银行,同时也即是得罪了自己。
总之我们琼州现在的利益,差不多都是靠着海关,如果将来中央银行跑到这里来,接收海关的税收,那时候我们琼州行岂不要另辟途径,希望赵主任和诸位同人,对于业务因此要更加注意。以前王主任所做的押汇等等,固然不错,但是要从实际及稳健地方着手,根基才能巩固,诸位有些时间不妨研究研究。海口是在琼山县当中,人口虽然不多,但是现在在内地各处公路差不多都可通行,将来内地田土计划实现,全岛十三县整理起来,琼崖前途是有很大希望的。
大凡在一个地方办事,一定要明了地方上的情形,尤其是要注意当地经济和社会的状况,人口的密度,华侨的现势,当地的出产,和货物出入口等,一切都是与我们中行有很大的关系,诸位先要明白清楚以后,生意才有下手的地步。譬如有人来行里问,这里和湖南的押汇怎样,或问琼州“椰子油”出产的情形,我们如果不能回答清楚,岂不是难以为情?总经理时常说,我们中行有三千左右行员,要个个都明了中国银行与社会的关系,琼州中国银行同仁亦应如是,我们更应当懂得现在世界竞争的情形怎样。对于顾客们应给予好感,已如前述,但是好感的意思,不是人家来这里借款,我们就马上借给他们,我们应该知道顾客的情形,和我们家里自己的困难地方,兼筹并顾,好好的应付才好。
这里青年的行员也不少,宜先从修养上做些功夫,研究过去的历史,探讨未来的学术,和明了各国的形势。中国银行弄得好,就是社会好;社会好,就是全中国好。总经理也曾说:“我们银行,好似全部的机器,我们行员,好似机器中的零件,或是螺蛳钉配合而成,若是缺了一个,或是坏了一些,那末全部的机器,就不会转动了。可是零件和螺蛳钉对于全部机器的重要性,一如银行员之对于银行,因此本行同人,个个须有完全的知识、技能,就如机器一样,不能有一丝一毫地方发生些微阻碍。”这皆是我们家里的话,诸位听着家里话,不是和听总经理的话一样吗?兄弟所说的一无精意,不过本总经理时常所讲的,来作一个传声筒而已。
(《中行生活》三十五期,1935年)
编后絮语
对各行各业的金融支持,必须要有明确的思路和有效的措施。工业方面,除了经济援助和技术人才推广外,推销国货即是一种好办法,最终的目的,“要构成用款的工厂,变为存款的工厂,欠户变为存户”;农业方面,应救济农村,试办物产仓库,如此银行方面有利,“在农民方面,亦可多赚利益”;商业方面,如押汇短期放款,“利息应较市面公道,助其发展”。此外,因中国银行的纯粹国家银行性质发生了很大变化,经营策略也应发生相应调整,比如应更多注意服务态度的改善等等。霍宝树先生的观点,颇具一个金融专家的战略眼光,指导性也相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