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祖诒　报告参与世界经济会议情形

人物小传

贝祖诒（1893～1982）

原名骐祥，字淞荪，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清光绪十九年（1893年）生。1911年毕业于苏州东吴大学，后入公立唐山矿山路矿学堂学习。1914年任中国银行北京总行会计，1915年调任广州分行代理会计主任，后任总会计师兼营业主任，1917年任广州分行副经理。孙中山在广州成立军政府后，任分行代理经理。1918年任香港分行经理。1927年任中国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及外汇部主任。1928年中国银行改组为专营外汇的银行，被推为代表私人股东的董事兼总行营业主任。同年11月中央银行成立，任监事。1930年任中国银行外汇部主任。1931年为华盛顿国际商会联合会会议代表。1932年任上海银行公会联合准备会常务委员。1934年任中国建设银公司执行董事。1935年参与币制改革。1938年4月任中国银行副总经理。1939年后任中英外汇平衡基金委员会中国代表。1941年，任中英美外汇平准基金委员会中国代表和中国银行总经理。1946年3月至1947年4月，任中央银行总裁。1947年8月任中国银行常务董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寓居国外。曾任美亚保险公司董事长、纽约斯泰保险公司顾问。1959年任香港上海商业银行副董事长，1960年任行长。1982年12月27日在纽约去世。

报告参与世界经济会议情形
——一九三三年九月八日在本行九十四号演讲

宋部长邀约同赴欧美出席世界经济会议时，适总经理有恙，而一方面宋部长力促同行，固辞不获。旋幸总经理病体见愈，因在疗养院中商决而行。

方才总经理说：余此次出国，可使世界人士知中国银行有此足以代表中国之人才，增高本行地位，间接不啻登一广告；同时并希望任何事情，不论其效果如何，均须参加其间，多少可为本行张声势云云。过承奖勉，实不敢当。但愿全行同仁本此精神，共同迈进，以副总经理之期望。至世界上经济方面任何问题，如一一加以研究，无不与银行有关。

此行历时四月，以在美英两国时间居多，其余各国为过路性质。初意仅赴美参加华盛顿会议，原拟不赴伦敦。后因在英召集世界金融经济会议，宋部长力促同行，是以赴英。中国目标重在银子问题，美国亦因世界不景气之主因，归咎于金子减少，不够支配，希望各国中央银行准备中，能容纳一部分银子。盖近年以来，因金贵的缘故，世界物价愈益跌落，贸易上发生种种障碍，益以人民之窖藏，金子更不敷需要，于是一般学者对于金子如此缺乏，银子是否有帮助金子的价值，认为有共同研究之必要。

美总统罗斯福之政策，首在如何自拔于不景气之中，而跻于繁荣之途。故美国于金融风潮之后，即由议会赋予总统以经济上绝大之权力，处理一切。美总统所实行之政策，完全系揣摩美国一般普通人民之心理，而谋经济组织之大改革。同时由各国研究根据国际洛桑会议议案，由国联发起，联合各国举行世界金融经济会议，以期开诚布公，共谋救济办法。当时美国以经济会议不谈战债为参加之条件，国联亦以战债并无普遍之共同性，允不提出讨论，于是决定召集；且为慎重起见，先期举行国际专家会议，从事研究金融经济会议议事日程，并将研究结果，拟具报告，送达各国。

美国考虑之下，对于金融问题，曾经拟了一个提案。其提案内容：（一）主张仍用金为国际货币本位；（二）中央银行之准备金应由百分之四十，改为百分之二十五；（三）中央银行百分之二十五准备金中，得搭用百分之五银子；（四）各国国内货币流通仅能用钞票，不准用硬货；（五）民间不得窖藏金子；（六）金子买卖应经各国中央银行交割。譬如美国人在英国买卖金子，其交割应经过英伦银行与美国的联邦准备银行。如此一国的金子，其来踪去迹，皆易于稽考也。

但如各国中央银行的准备，均搭用百分之五的银子，则尽印度政府之藏银，及世界上积余的银子，尚不敷用，银价便要大涨，于我国经济上，要发生重大影响，不能不有一深切的讨论。即美国国内对此意见，亦不一致。或者谓银价无提高之必要，盖银价一经提高，于中国农产品的出口不利，中国的物价要低落；或者谓价低，中国的购买力便见薄弱，便要影响到世界上的贸易。华盛顿会议席上，他们希望我国代表对以上两说，下一断语。当时告以：（一）安定银价，中国极所希望；（二）如世界物价提高，而银亦在相当范围中同时上涨，不使物价对银价超过比率，亦不反对。此说两无偏倚，美方表示满意。会场中有人询及如果提高银价，拟提高至何种程度。毕德门不加思索即回复：须恢复至美金六角。于是我国谓现世各国既已脱离金本位制，金尚不能有安定状态，美金即不能为此后银价之标准，银价应与其他物价比较，方能真确。毕氏对比亦表赞同。

以上均为在华盛顿所谈之事。旋至伦敦，参加世界经济会议，按大会组织，计分两大组：（一）金融财政；（二）经济。金融组下复分二组：（甲）治标。凡急谋解决者皆入该组，如资金之流通，债务之整理，信用之巩固，汇兑之管理，物价之平准等属之；（乙）治本。如确定国际货币本位，各国中央银行合作，限制现金用途，中央银行之准备金，及我人所注意之白银问题等属之。属于经济组者，如通商办法，关税政策，产销合作，航业津贴等，皆分门别类，列入讨论。

初开会数日间，各国政府首席代表宣读论文，均头头是道，深知症结所在。且有人谓如此会再无结果，则今日世界之政治家可称完全破产，斯时一般表示之密切，及希望成功之热忱，概可想见。大会复组织干部，处理全会事务，加入干部者凡十六国，中国亦在内。由英首相麦克唐纳为主席。金融及经济两组主席，各方竞争颇烈。于是决定每组设正主席一人，副主席二人，报告员一人。金融组正主席为美代表，意、奥两国代表副之，法代表为报告员。经济组正主席为荷代表，德与阿根廷两国代表副之，英代表为报告员。两组人选安排既定，分组各自开会。第一组，英国主张先谈信用政策与物价平准，各方意见庞杂，一无结果，仅组起草委员会，研究草案。第二组由毕德门提出方案，即作为讨论根据，分二专门委员会研究之，一为白银委员会，一为技术委员会。该委员会对用金为本位及减少中央银行准备金为百分之二十五，大体通过。惟对中央银行合作及政策，主张由美联邦准备银行与各国中央银行另行召集会议商定之。

讵各分组正在开始讨论，即闻有英、美、法三大银行总理在伦敦银行开会，讨论安定汇价之举。有谓此三巨头会议，实控制大会全局。但其结果未蒙美总统罗斯福之采纳。盖美总统正实行其所谓通货膨胀政策，物价步涨。但此种涨价，并非货物真有销路，似我上海市面上所谓“客帮发动”者。时法国代表即表示美汇如此步涨，经济问题，已不能继续再谈，形势紧张，几陷僵局。英国复思挽回，商得各国同意，请美代表电美总统于开会时间，将美汇维持安定，无如仍不为美总统所采纳。于是法国首先表示不满，主张大会延会，其他用金国家如荷兰、瑞士、意大利、比利时等，皆一致赞成与法国打成一片，五国便成一用金国。主席麦克唐纳只好召集干部会议，开会时，余与颜公使同往出席，各组主席，曾联合要求干部主席宣言：谓小组会议，能继续者继续，不能继续者停止，大会停开，干部与主席暂留。美代表谓干部十六国，不能负此责任，须由大会决定，并力述金融问题外，尚有其他问题，可资讨论。但用金国无论如何，不愿参加。嗣由干部决定，请由各小组会商，将所有有讨论价值问题，送交干部决定，大会因此仍得存在。自经此决定后，各小组纷纷工作，英代表主张在第一组宣称治标各问题，皆有讨论之价值。惟法代表除债务问题外，余均不愿讨论。结果虽以二十五对十五通过英国主张，而第一组会议仍难进行。于此可见当时人心涣散，会务已入停顿状态，殊令人有虎头蛇尾之感。

至于白银问题。毕德门氏颇希望与加拿大、墨西哥、波尔维亚、秘鲁、西班牙及中国等合作，一致对付印度。毕氏之意，现在世界银价不安定之原因，全由于印度存银过多，及其随时出售政策。假定印度不以存银售出，或限制售数，则世界白银必回复自然供求相应的状态，而趋于安定。当时双方争辩甚烈，各国均以银价提高后，究竟于用银国为利为害，征询中国意见，余等仍根据华盛顿预备会议所表示之意见以为答复。嗣在会外商定，印度年售三千五百万盎司，自明年一月起，以四年为期。中国对此计划亦望成功，因与安定银价有益。美国与印度亦希望中国加入，以便中国处于见证地位，可向世界表示此种合作之信实也。至于我国加入银合同后所负之责任，即四年以内政府不将镕币之银，售出市面。此则欧美各国恐我国在四年以内，改用金本位之故，实则世界金本位既呈动摇现象，我国于四年内，亦未必有此改革也。

最后，述会场中所见趣事一则，以作结论。

干部会议于大会延期问题不能解决时，美代表拟打电回国请示，须后日可望复电，故请干部延会至后日下午三时再开。法国坚持至迟延至后日十时，故意为难。对于数小时间之差别，一时竟大起争论，主席付表决时，对于两种表决，全场均不举手，主席乃宣布现决定后日三时。因大众既不举手，即可以主席之意决定，盖主席照例多一票。于此可见世界伟人开会，有时亦未尝不带孩儿气也。

（《中行生活》十八期，1933年）

编后絮语

这篇文章实际也是一份重要而珍贵的史料，如实记录了当年中国银行家参加世界经济会议的经历与见闻。事实上，不仅是贝祖诒本人，包括陈光甫、张嘉璈、宋子文等一批民国银行家，当年曾经代表中国参与了许多国际政治和经济事务，并且具有相当的影响力。1933年3月10日，中国政府开始取消银两作为通货流通，一律以银元作为流通货币。尽管如此，中国币制仍受到国际银价波动极大的影响。当时主导世界金融秩序的势力主要是美、英、法等国，中国的影响力微乎其微；这一点，从贝先生的记述中即可明显感觉得到。两年之后，中国政府实施法币改革，废止银本位制，采行纸币制；某种意义上说，与这次会议埋下的伏笔或许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