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运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深长的回答:“可我觉得他至少不是坏人。”
吕昀停下手中的动作,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倒映的深邃眼眸里读懂里面的情绪,貌似有柔软和心疼,恍若昙花一现。
“麦麦,你今年多大了?这个世界是纷繁复杂的,不是以善恶好坏就可以轻易定义的呀!”
麦穗如鲠在喉,她无力地从唇边蹦出几个字:“我知道。”
吕昀不想听那如同大学生逃课被教导处点名,开会批斗的辩解之词,她实在理智不下去了,有时候甚至觉着麦穗很多行为无法理解,她仿佛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这个社会人总要替麦穗收拾烂摊子。
反正她就是很不爽。
“麦麦,最后我重申一遍,项潜这个人很危险,像他们这种财阀大家,扇阵风就把传祺这种小公司搞垮了,你可千万要离他远一点啊!”
吕昀语重心长地像过年唠叨的长辈。
吕昀是在担心她会因此受伤吗?麦穗弄不清楚,但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体末端传来,迟钝得没有一丝知觉。
麦穗朝她眨了眨眼睛,尝试用寻常的语气打趣道:“嗐,我就是问一下,我们生来就是平常人家,身后没有其他的势力依靠,我跟他啊就是云泥之别,你大可放心啊。”
吕昀将信将疑:“真的?”
麦穗脖颈靠在枕头上,脸红得有些发烫,不知道是不是室内外温差过大的缘故,她说起话来都软绵绵的,尾端带的叠词串起来像在撒娇:“我还炒的呢,要不然白灼怎么样?”
吕昀这下彻底放松警惕,她伸直了躯干,肃清嗓子说道:“麦麦,反正你就是不能恋爱脑,我不想看到你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样子。”
麦穗直勾勾的眼神如同馋坏了的恶犬,现在的她,不介意把最阴暗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吕昀,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难道十几年的交情只是虚掷?”
吕昀的脸一下从原有的红润,转化为菜青,她转动着眼珠子,缓和气氛道:“麦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项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惹不起。”
麦穗赌气把头撇向一处,眼睛里的失望夺眶而出。吕昀是寻常人家不错,她从小贪生怕死,一旦触及到有关于利益的事情,她就必然退让,不管是之前调查生产黑暗料理的地下工厂,还是深夜造访宠物店给那些猫猫狗狗注射镇定药物的疯狂助理。
她没有一次不劝阻麦穗。
麦穗从来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过,哪件事决定了对哪些人的看法,她做的是正义感爆棚的事,值得万人称颂,政府讴歌……
她只想做一团小小的火焰,即便周围都是冰天雪地,即便所有光芒熄灭,也要用仅剩的温暖照亮他人。
吕昀见麦穗委屈,她本来想发表情包安慰安慰她,谁料对方很快就抛出一句话:“吕昀,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麦穗果断地挂断了电话,然后把手机扔在冰凉的茶几上,任那个屏幕提示只有5%的电量。
吕昀见状,仅有的一丝愧疚很快消散了。
难道说她又交了新的朋友?
难道是麦穗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吕昀开始胡思乱想,用笔随意画下几个字符,干脆一口气全删了,只留下一句更像小学生的话:“麦穗,你要是不和姓项的断干净,我跟你绝交!”
麦穗当然没心思回复,她想着明天还有一个上市公司的会议,她作为特约记者,肯定要好好准备稿子专门找老总约谈的。
吕昀不曾想受到过这样的待遇,早就气得吃不下饭了,还和除了麦穗以外的另一个朋友吐槽生活的种种不快。
清晨,一束光打在房间的墙壁,麦穗抬起手臂,躺在软塌压根不想动,尽量闹钟已经响了好几次,她仍是强行摁住,继续做她的青天白日梦。
她憎恶的看着手机,谁知道刚打开流量的那一刻,显示屏两个红色的字眼异常夺目,上面的亲昵备注是爸爸两个字。
原来,他在她睡着的时候打了十几个电话。
爸爸一定很担心她吧……
她的眼眶有些泛红。16岁以前,在那个叫海鲜大市场的破旧的闹市里,充满着老式民居的红砖房,那颗两个手臂围起来都抱不住的樟树下,还盛放着夏日清凉的梦,竹椅和蒲扇,西瓜和象棋,构成了生活在当地老年人丰富多彩的生活。
而她破碎的童年,也是从这里开始。
从妈妈小心翼翼放好点小猪存钱罐摔在墙上开始;从两个穿着新人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相片跌落开始;从廉价的桌椅到碗筷破损,最后妈妈垂泪拾起所有,从藏匿的布满蜘蛛丝的角落里拾起自尊和骄傲,从年幼的麦穗身上拾起本真。
后来,他们的结婚证一分为二,随着政府拆迁款到来,妈妈带着婚后财产搬去了遥远的英吉利,而爸爸也终于意识到家里有个管事女人的重要性。
离婚后,爸爸还是老老实实在工地上干活,房子也从山水街搬到了城区,由于少年时代没有智能手机,唯一记得的只有爸爸的电话号码,所以每个放假的月末,她都会跟爸爸交流学习上的心得。
麦穗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吕昀还是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心境跟她说道:“麦麦,可能我的话有些偏激,但我作为你的朋友,究极还是为你好的,希望你能每天保持好心情,记得微笑哦!”
麦穗把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拢上去,长吁了一口气:“好的,总而言之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小心的。”
她回了一个僵硬的微笑表情包,然后走到窗台前,给“爸爸”打了一个视频通话。
视频一直显示连接中,麦穗以为是那里信号不好,打算待会儿再问,结果她找个座椅的时间,麦殊就通了。
爸爸那边很吵,他的身后是一片泛着绿意的小乡村,他所在地是块坎坷不平的土砖房,房子还只打了地基,架了几根竹篙,挖机和电锯的声音尤其突出,此外就是数十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空地搅拌水泥和沙子。
她看到爸爸的脸上满是白灰,手上沾满了泡沫胶的残液,略微有些揪心。她皱着眉心,忍不住问:“爸爸,你吃饭了没有?”
麦殊想起落在小树林的自助餐盒,他赶忙遁走道:“呀!爸爸太忙了,还没帮乡亲们收拾呢!”
两人用熟络的家乡话畅通无阻的交流着,丝毫不在意旁边工友的嬉笑声,只见麦殊三步并作两步,单手捡起满是油污的快餐盒,顺便把地上掉落的食物残渣和塑料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麦穗满是疑问,她想问爸爸明明这么辛苦,到了五十岁还不肯轻松一会,想问爸爸为什么帮忙那么多叔叔收拾残局,而不是别人来,为什么始终不肯给独居多年的母亲低下头。
许多疑问像从脑门中凭空蹦出一样,显得那么的突兀。也许这些话问出来确实不合适宜,她在爸爸心中,仍旧是会问出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
于是,她把这些全都憋了进去,重复组织了一下词汇,吞咽着刚才的口水:“爸爸,你给我打了这么多电话,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
麦殊黝黑的脸上逐渐呈现出父亲的慈祥,他憨厚的挠了挠后脑勺,拼命摆手道:“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想问问你在干嘛。”
楼上传来麻辣兔丁和辣椒炒肉的辛辣,虽然香味扑鼻,经过晚风一吹,冲得麦穗直打喷嚏,她扭了扭鼻头,方才缓过劲来:“今天休假,也没出去哪里玩,基本就是吃完这一顿等下一顿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