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东影尘坐在电脑前，手里握着照片。照片很破旧了，它用画面见证了人生某个时刻，而它自己身上那些灰尘，污垢，也记录了生活整个过程——充满艰辛。

东影尘脸上布满泪水，似乎透过泪滴会放大回忆的细节，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他凌晨四点才回到住处，劳累和困倦不禁让他想要睡下，可出于某种期盼，他却仍然坐着，那些过去的幻影在脑子里不断闪现着。人们有时会克制自己满足肉体的欲望，转而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去追求灵魂的满足。东影尘此刻就是如此，他宁可牺牲自己的睡眠，也要追忆逝去年华。或许在那回忆里面不仅仅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和心绪，在这个过程当中他还觉察和掌握了某种思索的方式，他建立了某种超人的能力，类似于通过分析自己的过去而把握生命中一些普遍的东西。

这样的追忆时常以付出悲痛为代价。东影尘用上衣袖子拭去泪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莫名地疼痛起来。有时疼痛并不来自于创伤疾病，而来自一种虚幻的内在的体验。

趴在地上做了三百多个俯卧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又喝掉了昨天剩下的半罐咖啡。重新坐回转椅的他，眼睛不由自主地闭上，记忆重新跳了回去。

2

那个夜里，他跌跌撞撞地朝家里跑去。路上他连续跌倒了好多次，身上沾满了化开的雪水和泥浆。推开门的一刹那，东影尘的心底里瞬间被恐惧填满了。窗帘上面沾满了血迹，是溅射上去的，如果是现在的东影尘，他一定会明白，这是喉管被利刃撕裂，鲜血以肉眼几乎不可看清的速度喷出来所达到的效果。

在客厅正中央，东影尘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的面前，是母亲冰冷的尸体，血液已经干涸了。

母亲的面部因为受到惊吓而显得有些扭曲，东影尘的手抓在母亲的身上，把头靠在母亲的脸旁边，黏稠的血液浸透他的衣服。他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凄厉又低沉。

“结果了你，我就可以好好去放松一下了。”东影尘的身后响起了声音，阴冷无比。卧室里走出了一个人，手里稳稳握着一柄匕首，上面淋漓的血液阻挡了反射的月光，但东影尘仍然感受到了锋刃上的死亡的光芒。

锋利的兵刃离他越来越近，东影尘扭过头，瞳孔急剧收缩。他想站起来逃跑，可是全身都没有任何力量。匕首就要刺中他的那一刻，一个黑影从那人的身后冒了出来，一条细细的金属线锁套在他的脖子上，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锯齿。他完全无法承受如此犀利的攻势，被对方轻易地背了过去，绞索交叉。他在不断地挣扎着，然而越挣扎，钢索就越深地陷进他的肉里去。

十字绞，东影尘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这种绞杀方式，并且可以伪装成任何死亡方式了。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他的师父，第一次向他展示什么是完美的杀戮。

那个人很快停止了反抗，生命在他身上迅速流逝直至消失不再。袭击者放下了尸体，露出了脸，灯光透过阳台窗子撒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诡异。东影尘的师父，这个彻底改变他生命的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时候，出现在东影尘的生活里。

东影尘仍旧没有从对死亡的恐惧中走出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当时这个袭击者对他来说，可以造成比那个人更强的威胁。

而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那么连贯，那么准确，似乎在这之前已经排练了上千遍。

袭击者将尸体拖到了卧室的门口，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细细的绳子，就那样把尸体悬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他从东影尘的书房里取来了笔记本电脑，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一个黄色网站，打开了一个三级片开始循环播放，男女人的呻吟声打破了住宅里的死寂。

窒息式自慰致死。

这种死亡方式算是比较奇葩的一种，至今东影尘也没有使用过，在那以后，这种伪造死亡的方式，他就只在电影《机械师》里见过。

袭击者十分彻底地清除了自己存在的所有痕迹。警察勘察过现场以后，尽管逻辑上怎么不可思议，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杀手杀人后，在这里窒息式自慰，结果过度缺氧死亡，他的体重让这根线勒进了肉里，因为这根线足够细。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以后，警察不会再继续追究杀人动机这些东西，因为以最快的速度破案才是他们的目的而不是追查真凶。

做完了这些，袭击者凝视着东影尘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跟我走。”

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好像是有魔力的，东影尘竟然站了起来。袭击者也没有看他，转身就向门口走去，而东影尘就那样跟在他身后。东影尘现在回想起来，他这样判断这种情况，一个人在刚刚逃离危险的时候，会在一定的时间段里放松自己绷得过紧的神经。

那时他听见那个人这样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叫鬼鉴岚。”

很久以后，东影尘才知道：鬼鉴岚，这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种称呼。这个称呼，代表了一种站在巅峰的东西。

3

QQ的提示音响了起来，把东影尘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电脑，好友申请栏里很少出现的一个东西引起了东影尘的注意，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头像——一个可爱的黑色小猫。还有一句话：“‘*^_^*’请求加为好友”。

犹豫了一下，东影尘不知道怎么回事，鼠标不由自主地点向了同意。孤独太久的人，会把每一丝来自他人的示好之意当作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就紧紧抓住。

就在这一瞬间，消息栏里来了提示，这个*^_^*发过来一条消息：“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林玦，你呢？”

“不知道。”

东影尘随便回了一句。他很迷惑，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啊，她是从哪里找到自己的？至于名字？东影尘从那个晚上以后，就不再有名字这种东西了。还记得当时师父把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后，很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你不再叫东影尘了，你可以换个身份或者不再有身份。”

“不知道？不想说就说不想说呗。”她很快就回复了，似乎她对东影尘这种态度并不在意。

东影尘觉得有些无奈，摇了摇头，也迅速回复：“那就是不想说吧。”

“你多大啊？”这个女生问的更多了。

“18”东影尘说的确实是实话，也可以说偏差了一些，因为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两个多月，那是寒冷的腊月。“你呢？”东影尘也问她。

“17，我比你小啊！”

东影尘不知道回什么好了，没有人曾经这样主动地和他聊天。于是他回复了一个笑的表情。

“嘿嘿！”这个天真的女孩好像再一次理解错了东影尘的意思，东影尘给对方发这个表情，并不是用来表达情绪的，而是无话可说时出于礼貌，拿表情对语言的代替。

东影尘不再多说，直接调出了自动回复，就离开了电脑，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比如说，他现在需要把武器整理一下。林玦等了足有二十分钟，还是没有消息回复。“这个人怎么这样！”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然而她还是发过去一个消息：“还在吗？”

“我暂时不在，有事情可以留言。”上面显示的是自动回复，“竟然用自动回复。”她稍微有些生气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会随着信息化程度的加深而逐渐丢失面对面所必要的礼节。

实际上，她的QQ号是父亲用过的，父亲很少用QQ，却很多次浏览这个空间，却还不是好友。她看到里面的说说，才把他加上的。“人生的无奈莫过于精神寄寓于肉体这一现实。”这是东影尘QQ空间里的话，她觉得非常有哲理，而像这样的语言在他的空间里还有不少。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加上他。她觉得，这个人和她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也许是出于一种好奇吧，又或者是因为她也和别人不一样。

另一边的东影尘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事实上这句话是他的母亲说给他的，他一直在思考这句话。是不是可以在肉体完全消亡之前竭尽全力以一种理性的姿态获取精神的愉悦呢？人无从知晓灵魂脱离肉身后还能否自知，但或许，肉体灭亡后，即便精神不再属于这具肉体，也属于这个世界了。

此时，他的眼前摆满了武器，在一个被装上了车床的方形桌子上，一个不小的黑色帆布袋子旁边，有支蟒纹迷彩色的MK23手枪。这是德国生产的进攻型手枪，经过了东影尘的改装。迷彩是后涂上去的，准星和照门上增加了类似于GLOK17的氚光设置，更加方便在夜间瞄准，枪的套筒是定制的，贴合手形，更加符合人工学。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枪分解开，用毛巾擦了一遍又组了回去，这样的简单分解他仅仅需要不足五秒钟。他只有这一支枪，事实上，一个真正的杀手，并不像影视剧里面演的，有那么多的装备，恰恰相反，更多需要的，是各种冷兵器。他时刻牢记师父说过的话：真正强悍的杀手，是不用武器杀人的。

东影尘打开了那个帆布包，从里面把所有东西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SOGS37-N格斗刀，俗称“大海豹”，这把刀是定做的，刃部的假刃部分加长了一些，刃材换成了质量最高的154CM钢，全部手工打磨，还做了真空镀色处理。刀柄材质换成了压缩牛皮，并且贴合他的手型塑造，抓握更加舒服。

除此之外，还有组合棍刀、飞刀、袖箭、手刺、蝎子刀、双锋折刀、指虎，还有像迷你望远镜、战术灯、夜战手表、指北针、Zippo火机、面具等一些小玩意。那把组合棍刀很奇特，刀柄也是刀鞘上面布满骷髅纹饰，呈现出古铜色的光芒，刀刃有44厘米，上面布满了像大马士革刀那样的花纹，刀形有些类似于日本刀，但是是直刃，而且更宽一些。

作为一个杀手，时常清洁自己的武器是对生命的保障。但对于东影尘自己来说，他并不需要如此频繁地拿出这些东西验看和擦拭。这也许可以解释为恋物癖，又或者可以解释为人的情感找不到寄托的对象，于是只能专注在没有生命的物体上，因为它们不会搭理你，却也不会不理你。只需要寄托情感于它们身上，不再需要人抱着期待等着它的回应。或许这便是人类对器物拥有权执着渴求的根源所在。

东影尘拿出刀油，开始擦拭这些兵器，渐渐他的思绪又飞出了他的躯壳，去往他和师父相识的那个晚上。

4

鬼鉴岚，这个东影尘至今不知姓名来历的男人，在东影尘最无助的时刻，教会了他什么是战斗。那个晚上，从家里走了出来，东影尘便一言不发，默默跟着鬼鉴岚。那一刻仿佛时间是凝固的，他的心里填满了悲戚和惊恐。对于东影尘来说，在以后所有的噩梦里，都有那个鲜血淋漓的夜晚。

身上说不出来的针扎一样的疼痛，东影尘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仿佛行尸走肉，直到一束刺目的灯光晃过他的眼睛，他才有了知觉，明白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鬼鉴岚似乎从来都不会关心别人的情绪和细节，或者说，他也许很清楚但从来都不在意，至少在表面上。东影尘家破人亡的惨痛他似乎并不在意，他命令东影尘坐在椅子上，就发话了。

这是一个地下室，然而并没有脏乱和潮湿，恰恰相反，这个不足一百平方米的空间被装修布置得十分精致甚至于奢华。东影尘没有心情看这些，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庞大而又绝望的孤独，它来源于失去，失去所拥有的一切。那不同于文艺青年日常的伤春悲秋，苦无知己。来自于自由的孤独没有鲜血，但东影尘现在所感受到的每一寸孤独都是鲜血铸就的。

这个时候，鬼鉴岚的声音响了起来：“记住，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东影尘死了！如果你不想继续被追杀，那就忘记东影尘吧。”

东影尘抬起头看鬼鉴岚那有些冷厉的面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听到鬼鉴岚这样说：“从今天开始，你要跟着我，和我学习。”

“学什么？”东影尘再次抬起头，一脸茫然。

“你要和我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哦。”东影尘点了点头表示听见了。

鬼鉴岚朝他丢去了一个鄙夷的眼神，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东虹城那样的男人，会有一个如此卑微怯懦、弱不禁风的儿子。东影尘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眼神，它很明显地说着，你是一个弱者。鬼鉴岚那个时候还不明白，有些人强大的能量并不体现在身体之外，而是融化在内心之中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鬼鉴岚成了东影尘的师父，开始教给他各种技巧和能力，这些技巧和能力让一部分的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又让另一部分的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5

当初究竟为什么会下定决心和鬼鉴岚学习，东影尘曾经反复回想过，或许在鬼鉴岚提出来这件事的时候，他内心之中一直存在的某种向往和憧憬被唤醒了，或许他是渴望借此远离本来的生活的。甚至其中还夹杂着某些低劣的品质，随心所欲的惰性。成为一个杀手，或许就可以远离学校，远离考试，远离那些社会强加在年轻人身上的东西。

东影尘看着眼前的这些武器，它们都是鬼鉴岚留下来的。

东影尘的命运似乎早就已经注定好了，他曾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了使用这些东西。可能因为，他的父亲，是东虹城，那样一个男人。人的有些天赋会被开发，有的则不会。当然，没有被开发的天赋将随着时间慢慢消失，而被开发的天赋则会伴随生长渐渐固化。有些天赋，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应该被开发，因为它们带给人的，是我们无法预知的境遇。

东影尘擦完了最后一把刀子，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塞回了那个包里。

最后，还要给弓弩上弦蜡，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了那把狙击弩和一把复合弓。这张弓也是定制的，整个弓体是黑灰褐仿生迷彩色，具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省力比和九十磅的超强拉力以及惊人的400fbs箭速，32英寸的短轴距使其更加方便战斗，经过特殊稳定的滑轮组使复合弓可以不依赖撒放器直接手撒。昂贵的减震和瞄准系统让弓箭的精度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他把弦蜡均匀地涂抹在弓弩的弦上，然后用牛皮在上面快速的摩擦，好让它融化，渗进弦里面。

东影尘是擅长用枪的，但他仍然偏爱弓箭。按照他的话说，自己用枪十秒钟可以杀死十几个人，用弓箭只能杀死或者射伤几个人。弓箭比起枪，更让人知道何为控制。

做完了这些，东影尘拿起那把大海豹格斗刀挂在了腰间，披上了一件黑色皮风衣，便走出了住处。

他要去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了。

电脑还在不停地响着，另一端，缭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