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2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毕竟我还是她的母亲。但转念想到,我在满眼怒视地看着她咬牙切齿地出说会恨我一辈子的话时,在她的眉目间我似乎看见那个死鬼丈夫的神态。在恍惚间我似乎觉得遇到了平行时空的穿越者一样。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血脉延续吧!即便我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那浓密且茂盛的眼眉下,那像两汪清泉似地水灵灵的眼睛,不就是他家世代耕火相传下来的印记嘛?
就像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并以略显震颤地姿态审视那双闪耀着黑宝石光芒般的眼睛一样。于是,在那一年34岁的我和39岁的他,在一封极具象征婚姻意义的信札证明下结婚了。尽管我们之间有太多不同的生活习惯、差别迥异的文化背景以及前半生各自不同的人生经历,但却不能因此阻碍我们成为彼此伴侣的条件。因为我们之间的爱,是在结婚后用现实生活的烟火气一点一点创造出来的。而我们的女儿——欢欢便是在这创造的过程中诞生下来的。我至今还记得欢欢临盆的那个周末的午后,我是被他用临时在火车站雇来的脚蹬三轮车拉进的医院。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因为在这之前,他刚刚被单位临时抽调过去说是要赶工期加班。在临走时我问过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说完快则半天,慢则一天一夜后便走了。而我临产前的阵痛是在他刚走不久后,便出现的。一度我以为这可能是这几天很常规的宫缩,并没有很在意。直到这种阵痛的频率间隔越来越频繁、明显,我才意识到要生了。而这时家里并没有任何人,也就在这那一刻我感到恐惧的陷阱正一点点将我吞噬,就像整个人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坠落感陷入沼泽的泥潭一样。但就在我以为马上就要窒息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一个迈着熟悉且坚定步伐的人,用力推开防盗门回来了……
在等我再次醒来,我已身体虚弱地躺在产房,一个娇小软软的婴孩——我们的女儿正偎依在我的臂膀下安睡。他坐在床边用汤匙搅着黄米稀饭看着我。见我睁开眼便对我说:“醒了嘛?感觉太累的话,再闭上眼睛休息会儿吧!”就这样躺在床上的我,在他的转述中了解到,原来他在出门后并没有去单位,而是找到刚刚来到这里不久的小包,并劝说小包顶替自己去单位加班了。因此便有了那段停留在我记忆深处,他亦真亦幻地抱起已经破羊水的我飞到医院的幻觉。但却他倔强地用极像头骡子似的低吟声纠正说:“不,我是在路过火车站时,用为你雇来的脚蹬三轮车把你送到医院的。”但不管真相到底是怎样的,那时的我已经坚定地认为我们—包括那个还在熟睡的婴儿,已经成为各自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直到死亡将这种看似紧密结合的家庭撕裂前,我从没有考虑过,当我们中的一个人永久地离开后,那另一个人该做些什么?才能让那个拥有着和她父亲一样骡子般倔强脾气的女儿接受这个事实。这是一个棘手且始终绕不过去的问题,即便我在丈夫刚刚去世时,便开始研究措辞,但直到我在校门口看到她像鸵鸟一样四处张望时,或者是当她察觉到某些事情的苗头时,我依旧没有组织到更好的语言。所以当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摔门而走,我连最基本地追出去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小包推门进来向我询问事情的进展,我才缓过神来并对他之前所给我最为真实的劝告报以感谢。但他似乎并不此为感冒,而是劝我先去找到人。也正是这一及时地提醒,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倔强地丫头别一时冲动,做了傻事。于是,我顺着楼梯跑出单元门举目四望,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