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做这份职业的
尽管前面已经说明,新闻主播在整个新闻节目的生产链中所起到的重要和不可替代的作用,但仍然会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个职业的特点缺乏必要认识。比如我完成一天直播回到家里后,经常不想再说话,只想静静休息。那时我不愿再看电视,不愿再听到音乐,甚至不愿再听到任何声音。家里人一开始不理解,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包括后来的公公、婆婆,都有同样的疑惑:镜头上看你不就是在念稿吗?有那么累吗?甚至有更极端的人会觉得新闻主播就是一台念稿机器。照着念怎么就那么累?很难吗?种种疑问,其实都是基于对这个职业的根本误解。
当然,我想说,任何职业都有完全不同的做法,取决于人对事情的认知及对自我的要求。如果你只想念稿,你真的就会成为念稿机器——照着提词器,只要不念错,也算完成。但如果你真正理解了一个新闻主播的职责,知道一旦坐上主播台,就意味着你应该掌握所有新闻要素,你深知在镜头前你是第一知情者,而且你知道信息的核心价值,你了解你的受众希望听到什么,而你又希望他们接纳到什么,当你以这样的心态做传达的时候,状态和相应的准备完全不同。这需要你对每条新闻的背景、价值有准确的理解和把握,需要你对今天整期节目有准确的理解和把握。这岂是一台念稿机器可以完成的?
一期节目的质量、气质和风格的呈现,可以具体到一条新闻放在怎样的位置播发。前三条通常是一期新闻节目中最重要的内容,其中又以头条最为显要。除了显而易见的重大事件,把怎样的新闻放在头条,体现了整个编辑部对当天新闻价值的判断和宣示。与头条相配合的通常还会有新闻背景、新闻分析,将头条新闻的来龙去脉、影响及未来走向向受众作清晰的说明。这种以事件、背景、分析为组合的报道是新闻编辑部的惯用编辑手法,也是我们经常采用的编排。
一期新闻节目通常由多个组合构成,组合与组合之间以一定的逻辑链条连接。整个版面会有怎样的安排、整个编辑部的意图是什么,作为新闻主持人,作为主播,必须对此了然于胸,否则无法对每一条新闻作出准确的传达,而准确性是传达的最高要求。
我的同事们经常会看见我长久地坐在电脑前,盯着当天的节目串联单。串联单是新闻播出排列的顺序单,也是直播过程中各工种共同遵循的流程单。吃透串联单是我做节目的第一步。通过对串联单的研读,我清楚掌握了新闻编排的各个组合安排及编辑部的编辑意图。我们的新闻节目以节奏明快见长,半小时可以播发二十多条信息,对于这二十多条新闻的价值大小、体裁区别甚至情感色彩,主播必须心中有数。用我的话说就是必须真正读懂串联单,读懂了才有可能对今天的新闻全盘掌握。所以花长时间读懂串联单,是我工作的第一步。
同时我会非常认真地去看每一条新闻的内容及它的编写。新闻都是急茬儿,所以才有抢新闻的说法。抢出来的东西经常比较粗糙,汇总到主播这里,需要主播做些精细化处理。我经常会参与改写,从文字到内容,包括在版面上所处的位置,如何更顺畅、更合理,我都会主动跟编辑商量。这种凝神静气的投入,使节目在未开播前就已经有了主播的个人温度,直到在镜头前一气呵成,把新闻本身的新鲜劲儿饱满地释放出去。
我一直认为新闻节目也是可以被欣赏的。
每条新闻就像一桌饭菜的食材,而主播就是主厨,一桌饭菜最终呈现怎样的色、香、味,全靠主厨的匠心,需要主厨在掌握每道食材的所有特性后,合理地乃至创造性地施展厨艺,让食材的特性充分展现。
当你像对待一件艺术作品那样去认真传达一期新闻节目的时候,你节奏的抑扬顿挫,情绪的起承转合都将不再平淡,你会有一气呵成的激情。那种激情状态(当然不是盲目的情绪冲动,而是高专注度带来的不吐不快的传达欲望)会让一档节目看起来有筋骨、有劲道,让主播和观众都觉得过瘾,会对观众产生特别的吸引力,观众会不由自主地被主播紧紧抓住,即使新闻平淡无奇,观众也会因为主播的存在而产生收看的欲望,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新闻节目其实也是可以被欣赏的。
经常会有观众说看我播新闻觉得过瘾、带劲儿,它的反面当然就是平淡无奇、没滋没味。比如无论新闻内容有怎样的变化,传达者永远一个腔调,永远不寻求变化,永远不露声色。我认为这是对新闻必须客观中立的曲解,说传达者习惯自我催眠更为合适。我采用的就是在理解节目内容的基础上,高投入、高专注度的表达方式,做到了酣畅淋漓的那一天,必定也是效果最好的一天。
在新闻主播的所有气质当中,什么是其最重要的气质呢?我认为是权威感,权威感或权威气质不是新闻主播的唯一气质,却是最为重要的气质,这种气质辐射出来的是相信,是信服,是不容置疑,这恰好是新闻最重要的传达效果。
权威感来自对新闻的准确理解和把握,来自多年的职业训练形成的干练气质,来自始终按专业要求和标准做事的专业素养。只要你笃信自己就是坐在主播台上那个唯一,你离观众对你的衷心接纳乃至跟随,就为时不远。
主播气质不是装扮出来的,心里有,脸上才有。
所以,一个好的新闻主播,岂止十年磨一剑!
后来有一天,我的婆婆到电视台参观,和她中学时代的几个同学一起目睹了一次我直播新闻的全过程。当时她们都七十多岁,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文化人,对新闻饶有兴趣。虽然她们没有看到我做的所有案头工作,她们只是坐在了离主播台不远的灯光暗处,观看了直播全过程。
过后婆婆说,在听到导播开始倒计时读秒的时候,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她觉得吓人;看我跟记者连线提着各种问题,看我随时回应导播的各种指令,看我在不断催促还没有送到主播台的改编稿……婆婆说:“太不容易了,我在一旁紧张坏了,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我跟婆婆说,这是我们的常态,并没有特别紧急的情况,常态下就是如此。婆婆感叹:“不容易,太紧张了,难怪你总说累,我在一旁坐了半小时都觉得累。”婆婆还说:“不错,播得挺带劲儿的,一个字都不错,很是那么回事儿,我看你们同事对你也挺尊敬的。”
家人之间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