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换里子
几天前唐梅说谎了。
她对初来乍到的赘婿说:只有我坐稳大仓督办,并且表现出色,父亲才会更看重我。而你好好表现,我也好向父亲说起你家的事。如若不然,父亲凭甚帮你父提升爵位?
她说这些话就是在应付猴贼般提出许多要求的苏瓶。可假如安国公真的在家,她未必去找父亲说,因为安国公已两年不理她了。
她想与父亲说话,那就必须认错,可父亲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她拉不下脸来。
两年前父女吵得很凶,她还发下一些令她后悔两年多的毒誓。她还认为那毒誓不仅会让她后悔两年,即便有一天父亲原谅她,她也会为那天的拙劣表现感到后悔,十年,二十年,甚至带到坟墓里去。
以前她还在想,嫁给太子那天,父亲一定会跟她说句话。那样一来,她再给父亲道个歉,化解两年来的不言之怨。可后来婚约取消,改成纳赘,在六小姐的纳赘婚礼上,父亲并没有出现。
当然,那时父亲正在陇右指挥打仗。而这两年父亲呆在家里的时间,加在一起恐怕也不超过两个月。
六小姐的谎话里,其实也包含一些真话。她若真的成为大仓督办,将来会因为工作关系见到父亲。
每次唐琼从长安回来,都要接见清化坊各大督办。其中自然包括大仓督办。那样她就可以跟父亲说话了,而且不觉得丢面子。
她甚至想象过那样一个画面,自己抱着一摞文件去见父亲,父亲惊讶地看着她,眼睛里绽放出慈祥、原谅、惊喜的光。
自己坐在父亲面前,不用道歉,不用忏悔,只把自己良好的工作成绩展现出来,并得到父亲的夸赞,用这样一种愉快的方式让父女重归于好。
当然,以上都是唐梅自己的想法,一个大姑娘的想法。若是苏瓶,不会这样想。
苏瓶觉得,安国公那样的大人物不可能跟唐梅一般见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安国公太忙,而这个多愁善感却又脾气暴躁的六丫头,因为面子问题在跟父亲怄气。
这是单方面的,是她不肯原谅父亲打她。而她又想让父亲主动对她示好,可安国公没有那样做。
“苏宝玉!你说出去散步,怎这般时候才回来?你干什么去了?”
“散步。”
“我知道你去散步!我问你,除了散步,你还干什么了!”
“散步。”
“你散步一个时辰?”
“嗯。”
苏瓶一开始真的是出去散步,可他发现了陈千缶,便一路跟下去。
陈千缶是皇城高手,但他甩不掉苏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以为是皇后的人。他很纳闷,皇后的人是怎么跟进安国公府里的。要知道陈千缶能走进这里是因为有人接应。
既然甩不掉跟踪者,他就藏在角落里,打算伏击。可是跟踪者并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说了一句:龙腾四海,寿与天齐。
见是苏瓶,陈千缶松了口气。不过他要办的事却没告诉苏瓶,只说恭喜苏瓶进入国公府,与唐琼嫡女成婚,这一定会给你带来无限好处。
陈千缶看起来很急,仓促间苏瓶并没有对他说,正准备废婚。
陈千缶告诉苏瓶一定不要把他们见面的事说出去,否则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然后他就扭头要走,可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拜托苏瓶到景行坊中街三号方家传个口信。
陈千缶信任苏瓶。如果苏瓶也会背叛的话,他认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可以信赖的人了。苏瓶也是这样看待陈千缶的。
随后苏瓶跑去景行坊三号,其实那不是方家,而是陈家,就是陈千缶父亲的家。苏瓶还见到陈千缶的两个亲妹和一个表妹。
他的妹妹们简直是天仙一般。
心中好奇,陈千缶长得那么糙,他的妹妹们怎能长成那样?
“今晚我给你准备牛肉、猪头肉、熏鸡,但我不给你准备酒,因为我担心你饮酒误事。我要求你今晚像那晚一样,熬夜也要把规则给我写出来。而且明天开始,你要帮我去把名单上的那些人换掉。还有……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苏瓶在用六小姐的小锉刀修指甲,挫出一些碎屑,把手挪到纸篓旁边,吹了吹:“你觉得我是一个健忘的人吗?你已跟我说过三次了,我的六小姐。”
“咻!谁是你的六小姐?好好说话!”唐梅非常不满苏瓶未经允许就动她的锉刀,劈手抢了回去。
“好,我好好说话,我要去睡一觉。”
苏瓶作势起身,被唐梅一把按住:“我不许你走!”
苏瓶抬头看她,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她因为苏瓶的懒散而气恼,又担心苏瓶真的撂挑子不干了。
六小姐长得非常不错,属于耐看型,也很有气质。只是她总瞪眼睛,破坏了她的气质。苏瓶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唐梅心不甘情不愿的把锉刀放回到他的手里,然后他继续修指甲。
半刻钟过去了……
“你何时能修完?”
“不要着急,今晚一定帮你把规则写好,明天去帮你清理硕鼠。”
或许苏瓶是故意放慢修指甲的速度,已经慢到影视慢动作的程度,看得唐梅直喘粗气。
苏瓶不气她了,把锉刀放下:“你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只要你清除一个,我就立刻安排一个。”
“不,不是我清除,是你。”
苏瓶带着文房四宝走了,他还要了两根蜡烛和一些灯油,看起来这是做足准备要大干一场。
六小姐非常满意,坐在榻上畅想未来。
忽而念头一转,又想到赘婿身上,觉得自己对赘婿太苛刻了些,尤其还没收了他的宝珠。
于是她回到卧室翻箱倒柜,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当做礼物送给赘婿。总之六小姐不可能把刚没收的东西再还回去,那样会让她感到很没面子。
可六小姐并不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之前攒下的二百三十两银子,其中二百两拿去送给王嬷嬷了。
翻来翻去的,翻到一件太子的衣服。虽是便装,可太子的衣服恁地好,整体银缎面,金丝绣花,唯独不妙的是,这衣服普通人穿不得,因为是玄黄里子。
国公府赘婿穿用玄黄里子,若是被人告到礼部或内侍省,那也是个麻烦事。可除了这件衣服,唐梅屋里就没有男人的东西了。
其实这件衣服也不是唐梅给太子准备的,而是太子留下的。太子比唐梅小一岁,去年太子生日那天,便装出行,来唐梅屋里做客,喝两杯酒,就有些把持不住自己。端着酒杯,笑嘻嘻坐到唐梅身边,伸手向怀。
唐梅一惊,推太子一把。太子顺势摔了一个大翻滚,摔到榻下去。酒也洒了,帽子也歪了,眼睛也斜了,捂着头说自己摔成重伤,快来抱抱我,否则活不成了。
可唐梅没惯着他。
太子有些恼了,把被酒淋湿的大袍脱下,丢在地上,愤然离去。
太子刚走到门口,又转回身,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太子爸爸快留下吧,我唐梅一直好想你。
可唐梅却说,要走就走,休来这里羞臊人。
这次太子真的走了。
太子头一次向唐梅伸手,就被无情拒绝,太子觉得太没面子了。或许,这与后来的废婚也有着一些关系。
想起往事,六小姐手捧衣裳发呆,忽而恼了,抬手撕扯,将那玄黄里子扯了下来。从柜子里取出一匹白绢,按照那玄黄里子尺寸剪下来。
六小姐决定用这白绢做里子,缝好之后,将大袍送给赘婿。
后罩房里一直亮着灯。
那里的灯不灭,沁香小筑里的灯也不灭。
赘婿伏案书写,六小姐灯下缝衣。一针比一针下得快,一针比一针下得狠,好像是与过去的人生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