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渔村（四）
玛利亚苏醒，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屋子的床上。
脑后隐约传来的微弱痛感。
“你醒啦。”
平淡的口吻，像是朋友间的日常问候。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玛利亚原本昏沉的头脑一下清醒了。
这是何等轻佻的语气，何等恶劣的男人！
“王耀！你居然——”
试图起身的玛利亚跌回床上，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捆住了，玛利亚试着挣脱身上的绳索，可身上的绳索却展示出了远超其大小的坚韧，无论她怎么发力都无法挣脱。
“还是不要挣扎的好，这些绳子十二小时后会自行失效，但在此之前就算是熊也没办法挣脱。”王耀说道。
短暂的愤怒过后玛利亚取回了理智与冷静。
她平静地看着王耀，“为了不让我参加这次调查你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海边风大，对女孩的皮肤不好，还有紫外线什么的，年轻的时候可以不在意，等过几年同龄人的都开始出现色斑什么的，你就会开始感激我了。”围着亚麻色围裙的王耀在房间的另一边烹调着食物，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嘴里说着牛头不对马嘴借口。
玛利亚并没有理会王耀的垃圾话，她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男人，已经不会被这种简单的话术刺激。
“如此竭力隐藏，不正像在说‘如果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用语言是无法阻止她的’吗？”
王耀像是没听到，专心烹调着面前的食物。
从王耀的反应中玛利亚得到了答案——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虽然这个答案不够具体。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想不透。
“为什么你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发问的同时，玛利亚注视着王耀的表情，注视着王耀接下来的所有细微变化。
没有任何犹豫，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王耀的回答脱口而出：
“因为你是好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你救了我。”
乔尔是好人、工匠格蒙斯是好人、罗奥一家也是好人，甚至如果放宽条件就连情报贩子都能是好人，但王耀给他们的只有离开亚楠的建议。
亚楠不缺少好人，现在有以后也会有，可他只能对一个人伸出援手，这就是他能力的极限。
“所以你也要救我？哪怕用这种手段？”玛利亚抓住了话中的关键，“也就是说如果参加了这次调查，我会死或者陷入和死亡等同的境地？”
“……”
即便已经尽量回避，玛利亚依旧从旁敲侧击从大致推出事情的轮廓，这固然说明了她的智慧，但也和王耀脱不了关系。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可以选择一言不发。
“亚楠正在走向疯狂的毁灭。”
他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否正确，在至今为止的生涯中我犯过很多错，也许这一次的选择也是错的。
可我不能接受一个救了我的好人以这种方式迎来结局。
亚楠已经无可救药，自他因非人之物繁荣之刻起，也会因非人之物终结，可亚楠里有很多人都不该死。
比如街口经营餐馆的一家人，古董店的老板，渴望出人头地却只能勉强度日的外乡人，那些毫不知情的正直的猎人，还有你。
在这些人中你陷得最深。
就算这次你避开了调查，你的善良依旧会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中把你推向死亡。”
即便死亡依旧未得安息。
看着王耀的表情，玛利亚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可他的话语却又是那么荒诞，或者说这个男人已经疯了，陷入了自己臆想的世界。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下意识地忽略了王耀“外乡人”的身份。
玛利亚顺着王耀的话说道：
“既然在你口中我无论怎样都难逃一死，你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也许真的没意义，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继续？亚楠的命运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命运是无法逆转的潮流，不管最终流到哪，其过程都无法阻挡。”
“既然这样……”
“可我并不在乎结局如何，意义何在，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单纯看不惯好人迎来悲剧的收尾。”
“如果这次调查真的会发生让我悲剧收场的事情，你觉得逃避就能让我原谅我自己吗？如果我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而仇恨困住我的你，你又该怎么办？”
王耀从锅里盛了两碗食物，乳白色的汤汁里放了肉块和蔬菜，王耀将一碗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自己端起另一碗吃了起来。
待碗里食物见底，王耀才慢慢地说：“没有以后了。”
玛利亚警觉了起来：“什么意思？”
“今夜过后你大概率是不会再见到我了，毕竟救人救到底，要是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救下的人这么快就死了，那就太可惜了。”
王耀换下围裙，披上风衣，仔细检查身上的装备。
玛利亚心中忽然产生了不详的预感，“你要去哪？”
王耀戴上帽子，推门离去，说道：“去当挡车的螳螂。”
一阵强风袭来，王耀眯上了眼，风沙过后他抬头看向天空，没有乌云，月亮仿佛巨大白玉盘，高悬于天又似乎触手可及。
路口处站车夫一脸紧张的注意着周边的风吹草动，马匹似乎也有些不安，不安分地左顾右盼，喷出白雾般的鼻息。
马车上挂着香炉，紫色的烟雾自炉中弥漫，据那个猎人说这种香料焚烧出的气体能驱逐野兽，这是他敢在夜间出门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对方开出的价格让他无法拒绝。
“久等了。”
看到王耀出现车夫松了口气，原本不安的马也平静了下来。
“渔村那条路，我和普特走了五年，它记得路，它会带你到那的。”车夫把缰绳交到王耀手中，接过王耀递来的钱袋，感受到钱袋的重量，车夫喜笑颜开。
“祝你好运，慷慨的先生。”
王耀把车上的另一个香炉交给车夫，然后驾着马车，或者说马带着王耀，朝着命运的漩涡前进。
——————————————————
亚楠城郊。
沐浴在苍白月光下的格曼掏出怀表，距离集合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出发。”
建筑的阴影下猎人们鱼贯而出，悄无声息，他们有的是格曼的游历时的同伴，有的是格曼的学生，还有被教会雇员来的好手。
尽管成分五花八门，但这支队伍的力量毋庸置疑，他们甚至能发起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这正是格曼想要的。
因为接下来就是战争，人类对怪物发动的正义的处刑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