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兰欣没听琳达的话。她还是沿着亚迪平时上下学的道路走了一趟。不过并没有找到亚迪。而亚迪，正如琳达所说的，就在兰欣忐忑不安地回到家后不久，他自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他大约知道难免要和母亲面对面一场，所以，回到家后，他安静地卷缩在客厅的一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家庭风暴。

兰欣心里那股对亚迪的气，在刚才寻找儿子的焦灼之中，已经消减了大半。她此时只想着如何阻止儿子再犯类似的过错，而不想去深入追究亚迪为何会抽烟和打架了。

“亚迪，你如今是大孩子了。你应该知道要考虑你的将来了。你若是被学校开除的话，你就会考不上大学。你考不上大学，你就没有将来了！你知道今天这事的严重性吗？”为了避免和儿子争吵，兰欣尽量地不去指责他，而是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亚迪没有回答兰欣的问话。他低着头，仍然卷缩在角落的沙发里。像霜打的茄子般蔫萎。

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兰欣更加感到难过。她凑近了亚迪，语带安慰地说道：“亚迪，妈妈知道你心里一定也不想做个坏孩子的。你小时候多乖呀。你记得我们刚来澳洲的时候吗？你说以后你长大了，要挣很多钱给妈妈。你帮妈妈照顾小妹妹，帮妈妈做那么多家务。妈妈心里可开心了，我们亚迪又能干又乖。今天的事情妈妈不怪你。妈妈相信，你一定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才会一时犯错。你以后不会再和同学打架了。也一定不会去抽烟了。是吧？亚迪！你向妈妈保证，好吗？”

亚迪不为兰欣的话所动。他两眼无神地望着空中，沉默无语。

“你明天不能上学，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好好在家反思一下，想想你该怎样做，怎样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然后你写一份保证书给学校。妈妈明天也和学校联系一下，我和他们讲讲情。我相信，只要你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学校是不会开除你的！”看见亚迪如此沮丧的样子，兰欣担心他经受不起太大的打击，于是反而安慰起他来。

“保证有用吗？”正当兰欣好言安慰着亚迪时，他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突兀地问道。

“当然有用呵！”兰欣见到亚迪终于肯说话了，她总算松了口气。她接着说道：“保证代表着我们的态度呵！这样学校才会相信我们，才会同意你继续上学呀。”

“那要是保证了却做不到呢？”亚迪幽幽地说道。

“那就不叫保证了。保证的意思，就是说到做到呵！亚迪，这正是妈妈要教你的。妈妈希望你做一个有担当，守信用，遵守诺言的人。你必须要求自己，说到做到。绝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这样你才能成为一个有作为和可靠的人，别人才会相信你，你将来才会有一番作为！“兰欣苦口婆心地说道。

“妈，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这个社会，那么多人都不守信用。爸不是一个守信用的人，你也不是。为什么要求我做一个守信用的人？“亚迪叛逆地看着兰欣。他的眼中带着一股寒意。他不以为然的样子，让兰欣感到恐慌和尴尬。一时间，她有些不知所措，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儿子的挑衅。

自从亚迪上了高中以后，兰欣就发现，自己对儿子的管控越来越弱了。不像从前，如今的亚迪几乎对兰欣所有的做法想法和指示，都能够提出相反的意见。他经常让兰欣下不来台。母子俩如果没有一个人让步，就会争吵起来。多数时间是兰欣让步。因为兰欣不想争吵。这样一来，亚迪的叛逆行为就愈加频繁。这也是兰欣母亲超英对兰欣特别不满的地方。超英总是指责兰欣过于放纵亚迪了，这才导致了亚迪毫无顾忌，为所欲为。

此时此刻，亚迪竟然毫不留情地指责兰欣和文斌是不讲信用的人。兰欣想起超英的指责，她心里不免感叹，自己确实是软弱了些，使得亚迪如此放肆。

“亚迪，你这么说是不对的！你爸虽然有错，但他和我一样，都是讲求信用的人。因为我们知道，一个人要在社会上立足，守信用是很重要的人品。”兰欣提高了声调，试图以更严厉的态度来说服儿子。

亚迪自然是感受到了兰欣的严肃。他耸了耸肩，避开了兰欣的眼光。说道：“这是你说的。我不这么认为。”

“那你就是错的！”兰欣再次厉声说道。“亚迪，每次妈妈批评你，指出你的错误的时候，你都要反驳。这其实对你自己没有好处。你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而不是给自己寻找各种借口来开脱。刚才妈妈要求你写保证书，是想让你反省自己在学校打架和抽烟的坏行为，而且要保证自己不会再错了。可是你却反过来说我和你爸不守信用。你这种态度，岂不是错上加错吗？”

大约是兰欣坚定严肃的态度让亚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不像刚才那么地顽固了。他嘟囔着回答道：“错就错呗。反正你都是认为我错了。”

见到亚迪有所退让，兰欣总算松了口气。她也赶紧给他一个台阶，说道：“那好，你明天自己在家自学，写保证书。我下班回来检查。你记住，保证的事，一定要做到。”

还没等亚迪回答，只听到茜茜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妈妈，你不是保证说找到工作就买狗吗？你什么时候买呢？”原来茜茜刚刚放学回家，听到了兰欣和亚迪的对话，所以插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插话，让亚迪放声笑起来。他用戏谐的眼光看着兰欣，意有所指地说道：“妈妈说了，人必须讲求信用。保证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茜茜，你放心好了，妈妈保证她找到工作就给你买狗，妈就一定会做到的。”

兰欣被儿子的话顶了口气在胸口，压得她胸疼。她本想向女儿解释解释的。可是一想到刚才和亚迪的争论，觉得若是此时否定亚迪的话的话，等于是给了亚迪一个反驳自己的强有力的武器。兰欣于是没有回应。

茜茜见此，以为兰欣是同意了买狗。她推搡着兰欣，高兴地嚷着催促道：“太好了太好了。妈，我做梦都在想‘哇’啊。我昨天又去看‘哇’了。它好可爱呀。它长大了好多呢。我听琳达说，她其它的狗宝宝都已经预订出去了。她说如果我们要买‘哇’的话，要赶紧预订。妈，要不我们今天就去预订吧。不然‘哇’被别人预订了，我们就买不了了。好不好嘛，妈！”茜茜半是兴奋半是哀求地说道。而且看她的样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兰欣叹口气，她已经被亚迪的事情搅和了一天，她的脑子此时已经又混乱又疲倦。她真心想平静下来，什么也不想。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和女儿纠缠了。她想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婉拒茜茜，于是说道：“预订是要钱的呀。茜茜，妈妈还没发工资呢。等下周发工资再说，好吗？”

听了这话，茜茜的眼珠一转，想出了一个主意，说：“妈妈，之前你和姥姥给我的红包钱我还存着呢，我先把这钱给琳达，等你发了工资了，再还给我，好吗？”

兰欣没想到女儿有这么一手，她一着急，只好搬出超英，说：“我们可能需要问问姥姥。要姥姥同意才好去订的。”

“那岂不是说你的保证没有用吗？”亚迪在一边敲边鼓讽刺说。

“妈，你不是老说少数服从多数吗？你看，我们三个人，姥姥就算不同意，她也是少数嘛。”茜茜也聪明地表示说。

兰欣被自己的两个孩子挤兑得无路可走了。而他们使用的道理竟都是自己平时教导他们时所使用的。兰欣总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吧。她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茜茜。你真的这么想要买小狗，那么你就向妈妈保证，你要负责照顾好小狗，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能保证吗？”

茜茜其实并不太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小狗能买回来，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保证的。所以她忙不迭地说道：“我保证！你放心吧妈妈！“

兰欣再次叹口气。她只想着尽快结束今天的谈话。尽管她明白，买狗这事，在妈妈超英那里一定还有一场大麻烦。

兰欣不知道的是，说服妈妈超英接受买小狗的麻烦，和她后来遇到的一系列的麻烦，根本就不值一提呵。

就在兰欣以为自己已经处理好了亚迪在学校打架的事，第二天回去上班时，她的心情还算是挺轻松的。老板布鲁斯只是简单地问了兰欣一句“一切都好吗？”他听兰欣说“没什么大事”后，也就没有细问。接着就将一堆文件交给她，说：“兰欣，这些是几个中国公司发来的产品说明，你这两天尽快对比研究一下，提出一个可行报告。我希望你可以对比一下中国内部的价钱，如果能够获得更多的参数更好。”

布鲁斯说完就一走了之。兰欣还没来得及细看那些文件，一旁的同事简却朝兰欣眨了眨眼，说：“兰欣，你应该要求布鲁斯给你加工资哦。”

兰欣不知简是好意还是讽刺。自从兰欣在公司上班以来，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是不冷不热的。或者说他们都与兰欣保持着某种距离。对于兰欣经常被老板特别关照，去参与一些额外的项目，他们都表示出某种程度的嫉妒。对此，兰欣尽可能地回避与他们谈论相关的话题。所以，听了简的话，兰欣只是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当兰欣翻看了一下布鲁斯拿来的文件之后，发现简的话是有道理的。布鲁斯让自己尽快给一个报告，可是光是阅读和对比这些文件，就需要花费兰欣不少时间呢。何况她还有自己原有的会计工作。兰欣心里泛起一阵苦涩，心想，又要加班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兰欣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好像又是学校打来的。她赶紧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是亚迪的家长吗？“话筒的那边，是一个成熟的男声。兰欣的心里有些紧张。她害怕的是，那边会说出什么对亚迪不利的决定。

“是的。我昨天和亚迪很认真地谈过。他保证不会再发生打架和抽烟的事情了。“兰欣忙忙地解释道。

对方顿了顿，没有立即接话。

“我希望学校给我儿子一个机会，我作为家长，一定会监督他不再犯错的。“兰欣见对方没有说话，继续保证道。

对方似乎刚刚反应过来。说道：“我想你大概有些误会了。我叫雄，是社区青少年工作者。我想和你约个时间见面，谈谈亚迪的事情。“